第86章 天降郎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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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天降郎君(二)
月黑風高,後烏王宮上空的鷹嘴崖前,一道銀蛇也似的白練隨風搖曳。
朦朧夜色之中,那白練上一個灰影自半空中直墮下來,忽快忽慢,忽左忽右,飄飄蕩蕩的,猶似風箏斷線。
那灰影以白練縋著身子,悄無聲息的不住滑下。
白練是“如意綾”,人是江浪。
半空雲霧迷蒙,罡風猛烈,江浪但覺身子急速下墮,眼前一片漆黑,耳畔風聲呼呼,恍如夢中,哪裏辨出身在何處?
過得一陣,他手掌已破,雙臂酸軟,又過得一陣,已然疲累不堪。黑暗之中,他運氣使力,將綾身纏住手臂,再行束在腰間,在半空中歇息片刻,又即搖搖晃晃的滑溜而下。
須知江浪雖有一身絕頂輕功,此刻卻因身懸虛空,前後左右並無岩壁藤葛可資著力,無從撐持,自亦無法騰挪跳躍。
唯一的法子,便是待身子向崖下溜得太快,或左右晃蕩得太猛之時,以手足之力,抓緊白綾,稍阻下墮或搖擺之勢。
這般昏天黑地的從天而降,目不見物,又有勁風,當真是凶險之上又加凶險。到得後來,將心一橫,索性閉上了眼,仍是自顧自的向下滑溜。
也不知過了多久,依稀聽得人聲喧嚷,睜開眼來,卻見下方不遠處的王宮內燈火照耀,人頭湧湧,奔來竄去。
其時方當後半夜寅牌時分,距離黎明尚早,本該鴉雀無聲,怎地這般光亮大作,喧嘩嘈雜?
江浪矍然而驚:“糟糕!難道我的行藏給敵人發現啦?他們一定是準備好了弓箭刀槍,等我自投羅網,突施襲擊。”
當下以右足尖鉤住白綾,使個“倒卷珠簾勢”,頭下腳上的停了下來。他心中立有打算,此刻自己身子離地麵尚遠,箭射不到,倘若當真被人伏擊,立時攀援綾索,再行返回崖頂便是。料來後烏國的一幹侍衛也追不上自己。
他一動也不動的倒懸在半空,縱目眺望之下,不由得心中一樂。
原來他所縋下的方向,並非那後烏王宮的正上空,而是略略向右偏了十餘丈,正下方乃是宮牆外的一片森林。
其時但見左首宮中不少軍士手執兵刃火把,來回奔走,喊殺聲、慘叫聲等聲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細細聽來,後烏王宮中各處均有兵器撞擊聲、羽箭破空聲、男子叱罵聲、女子哭叫聲,亂成一片。王宮本是莊嚴肅穆的所在,這時候卻幹戈四起,血雨腥風,直似亂墟沙場一般。
江浪驚魂稍定,好奇心起,不知宮中發生了甚麽事。但不管怎樣,顯然與自己並無幹係。
他略一估量,自己距地麵尚有數十丈距離,心下大定:“太好了,這王宮中似乎發生了亂子,人人都是自顧不暇,不會有人襲擊我。看來,我可以平安著地啦!”於是又緩緩下移十餘丈,這才停住,下麵即為宮牆外黑壓壓的森林。
這當兒他若繼續下落,便有可能會被牆內外的侍衛和官兵察覺。
江浪又將“如意綾”束在腰間,調息用功,待得體力稍複,便將那隨風亂舞的剩餘綾索卷了起來。
衛婆婆所言非虛,剩餘的“如意綾”著實不短,尚有一大半未用。
江浪暗讚:“真是好寶貝!”取出匕首,用力割斷綾索,珍而重之的揣入懷中。
他縱目察看,愈覺放心。現下自己隻須蕩秋千一般左右晃動,看準地勢,飛身而下,往左便是後烏王宮,往右便是那片森林。
也就是說,他已可進可退,不虞被摔成肉泥了。
這時他斜懸於宮殿的上空,距離地麵較近,已無峰腰的勁風吹蕩,動也不動,頗已身能由己。
尋思:“這後烏王宮日間看來,倒也莊嚴肅穆,怎地現下卻鬧哄哄的,就像趕集似的。卻不知究竟發生了甚麽事?還有,下麵哪座房子才是王後寢宮所在?我且看個究竟再說罷。”
後烏王宮的混亂聲和廝殺聲持續了好一陣,各處小院方始漸漸重歸寂靜。
江浪雖於那烏孫國方言懂得不多,卻也隱約從一幹侍衛、官兵、宮女等叫罵喝叱聲中聽出一些端倪。顯然,適才有一撥後烏國兵馬猝不及防的打開城門,闖入王宮,大開殺戒,意欲造反。
而且,看那宮內情勢,竟爾是一幹叛軍占了上風,步步進逼,而王師則大敗虧輸,節節潰退。
這當兒所以安靜下來,乃是反賊已將那些反抗的侍衛或擊殺、或製伏、或圍困,漸已控製了各處要害。
江浪心下又驚又喜:“也不知是甚麽人這般大膽,竟敢舉兵造反。以前常聽說書先生和戲文中唱那些亂臣賊子奪政篡權、改朝換代的故事,當真想不到,今日湊巧也能在這後烏國中親見其事。”轉念又想:“啊喲,糟糕!這些家夥禍亂王宮,大開殺戒,千萬別傷害到阿依汗。我得盡快保護她。”
四下縱目眺望,卻見各處漸漸安靜,換成了一幹造反的叛軍手執武器火把,分別把守各處要道。唯有當中一座大院中兀自鐵甲鏗鏘,喊殺聲激烈,顯是兩兵對峙,雙方各自集結不少兵馬浴血廝拚。
江浪心道:“這座宮殿最為高大,遮莫便是後烏國王的所在?既是國王所在,想必王後寢宮多半便在附近。”
他已打定了主意,“後烏孫國”爭權奪位之事,孰勝孰負,誰做國王,跟自己絲毫沒有幹係。但既有此大好良機,焉得不渾水摸魚?
須知這當兒委實是千載難逢,自然便是他帶妻子離開王宮的最佳之時。
當下雙手握緊綾頭,用力向右一擺,身子隨即向右蕩了開去。
待得向左回蕩之時,江浪借勢在半空中一個筋鬥翻了下來,“浮光掠影”,輕飄飄的落在附近一座宮殿圓頂之上。
待見到宮殿周遭無人察覺,黑暗中微微一笑,一躍而下,又輕飄飄的落在西側殿門之外。
殿門兩側四名執刀守衛的兵士忽覺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待要出聲喝問,江浪身形一晃,飛指而出,倏忽間連點三人的穴道。那三人登時動彈不得。
第四人則忽覺脖子上一緊,已被人叉住咽喉,隨即雙足離地,竟被高高的提在半空。
江浪右手高舉著那人身子,低沉嗓子道:“不想死的,就不要出聲,聽明白了嗎?”說的自是半生不熟的西域言語。
那兵士掙紮不得,呼吸不暢,伸長了舌頭,雙手指著自己嘴巴,拚命搖頭。
江浪緩緩將他身子放下,問道:“快說,王後寢宮在哪裏?”
那兵士大口大口猛力吸氣,左手揉著喉結,右手一指後首,喘息道:“那,那裏,便是王後寢宮。那裏是禁地,任何男人不準入內……”話猶未了,忽地眼前一黑,已被江浪出手點倒。
江浪搶過一個火把,快步奔前,途中遇到**名反賊兵將,也是未及喝叱,早已被他閃身欺近,飛拳踢腿,指東打西,均自一聲未吭,盡數倒地不起。
不久來到那王後寢宮門外。他想起愛妻便在室內,霎時之間不禁熱血如沸,麵頰通紅,再也顧不得許多,大聲叫道:“小曇,小曇,鮑小曇!阿依汗,阿依汗!我是江浪,你在哪裏?”
他提氣大叫了幾聲,不聞應聲,便即衝了進去。
王後寢宮果然宏大異常,珠簾錦帷,富麗燦爛。
江浪甫一入內,便即吃了一驚。宮牆上明晃晃的燭光之下,但見地氈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數十具武士屍首,刀予四散,鮮血未幹,這些人顯是死去並無多時。
江浪想起適才那名叛軍的言語,心中一動,又驚又奇:“王後寢宮既是禁地,這些人怎地會死於這裏?難道是他們想搶阿依汗?”
他心下大急,一麵縱聲大呼:“小曇,小曇!阿依汗,阿依汗!”一麵手持火把,一間間的逐個房屋搜索。
待得搜到一間大屋之中,登時吃了一驚。原來那是一間畫室,丹青畫具齊備。然而令江浪吃驚的卻是,室中所有畫紙上都是同一個男子的畫像!
而那畫中的男子,赫然都是江浪。
霎時之間,江浪想起哈克劄爾、末振將、左宗元等人的言語。這三人都曾在王後寢宮見過自己的畫像,這才認出了自己。
而妻子隻因思念自己,方才作此畫像,以遣寂寞。
言念及此,江浪熱淚盈眶,伸手摩挲畫紙,全身熱血如沸,竟爾顛倒難以自己。
隔了片刻,隻聽得宮外喧嚷之聲大作,似乎有人四下裏圍攏過來。
江浪伸袖拭淚,卷起一幅畫像,揣入懷中,又即逐屋搜索,不住大叫“鮑小曇”、“阿依汗”的名字。
不料偌大的王後寢宮,各處房間,每個角落,除了見到幾名俯伏在地的宮女之外,哪裏有阿依汗的影子?
江浪又急又怒,又驚又怕,唯恐妻子已遭遇不測。
正沒理會處,猛聽得四下裏喊殺聲大作,數十名後烏士兵一擁而入,或挺長戈、或舉彎刀、或彎弓搭箭、或橫端硬弩,將江浪團團圍在核心。
江浪向眾官兵冷然掃了一眼,問道:“阿依汗……也就是你們王後在哪裏,有誰知道,快告訴我?”
但聽得一聲哈哈大笑,一人越眾而出,右手提刀,向江浪斜目睨視,叫道:“好小子,果然是你,長得跟阿依汗王後所畫的人物一模一樣!”
江浪定睛瞧時,見那人一身宮廷侍衛的服飾,滿臉得色,赫然便是昨日所見在相大祿府外接古麗夏提入宮的桑格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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