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鎖夢的畫

字數:4977   加入書籤

A+A-




    無夏的出現,讓本想略去不看的采蘩重新將壁角的石片整理一遍,因為後麵缺了兩片。本以為找起來會很麻煩,誰知兩片疊在一起被壓在最底下。她心中就留個心眼,將自己翻亂的石片照之前的順序,自左向右依次放平。

    十代大護法發現無夏是十分偶然的。她又偷溜出去和男子遊玩,那男子在沼澤邊被毒蛇咬了,她急忙回教中找藥,誰知回來時那男子已經脫離了危險。畫中,男子坐著微笑,而她站著,一隻手還在藥囊裏。這幅畫之後,就是她捉起金線無夏裝進藥囊的樣子。第三幅卻隻是第二幅的延續,鑿了旁邊的沼澤。

    然而,她和男子歡樂的畫麵止在這裏。下一幅,是那男子最後一次出現。他平躺在木架上,身下有熊熊烈火燃燒。十代護法掩麵跪哭。男子死了。十代大護法又成了一個人。畫沉悶枯燥,她似乎也把自己鑿老了很多,從一個美麗的姑娘變成婦人模樣。

    采蘩剛起跳過的心思,目光卻又定住。畫裏突然有一朵花,染成藍色,正是彼岸。它和十代護法麵對麵,確實是自己送上來的意味。

    彼岸和無夏同時出現在十代,並成就天衣教三大奇毒。也是那時候,天衣教的名字悄悄傳入中原。十代護法後來的畫很少,寥寥幾幅都是記載她和漢人見麵。最後一幅也缺了,采蘩找出來,看到她坐在當年發現無夏的沼澤邊,隻有背影。一頭白發蒼蒼。

    為什麽是沼澤邊?采蘩在千絲萬縷的思緒中理出一絲。那裏並不是兩人定情之處,頂多算是失而複得,她甚至覺得是傷心地。可是,十代大護法為何選那兒作為自己的歸處?那裏卻有無夏。

    又是無夏。

    采蘩想不明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著看,隻不過十代之後,雕畫就亂七八糟的了,看得她一頭霧水,還費腦子。半天下來能總結一條,那就是十代後的大護法多感情不順。教主每幾年換一個。成親次數多,而且不要的丈夫就用來當蠱人。當她覺得看夠情怨時,仿佛知道她的容忍度,麵前再度清新。

    三十三代大護法。紫鶥的師父。老頭的心上人。不僅鑿畫細致,記載也有條理,她的故事亦屬傳奇。她的名字是後改的。叫桑桑,通三三之意。她當上大護法是通過了一場爭奪,從她師姐手中。起因並不特別,為了師姐要丟棄的一任丈夫,而她與他情投意合。

    女子多為愛情奮不顧身,采蘩聽過太多,也見過不少,桑桑的愛情當然也引不起她唏噓,隻是這個故事裏明確出現了無夏和彼岸。

    桑桑殺師姐奪大護法之位後,便與姐夫作了夫妻,兩人過了一段快活日子。但好景不長,桑桑發現丈夫中了無夏之毒。無夏奇特,並非寄生蠱,在宿主體內生長緩慢,等發現時已無藥可解。畫中沒有記載桑桑丈夫的死亡場麵,隻有他吐著血離開天衣教的情景。老頭說桑桑畢生都在研究三大奇毒的解法,不如說她畢生都在研究無夏。她去過發現無夏的沼澤地,翻閱十代護法留下的手劄和雕畫。

    令采蘩驚訝的是,桑桑臨摹了十代護法的三幅雕畫。剛才讀十代的畫時,以為是不小心裂下來的,其實卻是她有心鑿下的。

    有一點讓采蘩特別注意的是,在這臨摹的三幅畫之後,桑桑突然對彼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甚至不惜對自己種下彼岸蠱。後來可能是因為彼岸對腦的損傷,鑿畫越來越少,越來越粗糙,且多與壁牆分開,也就是堆在壁角的那些。最上麵的一幅本來應該是最後一幅,但清晰細致的圖案不像頭腦不清楚,而且內容也古怪。一男一女站在沼澤邊相互依偎,分明是十代大護法和她的心上人。

    采蘩就想這畫放錯了,應該是十代的畫。可是她來回看了幾遍,都沒地方能插上這塊石片,而且風格也不似,確實出自桑桑之手。但這沼澤套在桑桑和她丈夫身上又不合適,因為那兩人跟沼澤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總不能因為中了無夏,恨透那地方?可是,依偎著啊!

    這時,洞中漸暗。不知道待了多久,油都燒完了。采蘩隻好回到石室,卻不見獨孤棠和老頭,剛要擔心,兩人便從石縫裏擠了進來。

    “看完了?”獨孤棠不待采蘩開口,先問。

    “大概看了一遍。”石縫發亮,又是白日。

    “有何發現?”獨孤棠又問。

    “呃——我還沒理清楚。”隱隱覺得有發現,卻不知從何理起。

    獨孤棠聽出采蘩的猶豫,但道,“你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所以今晚我們先離開,以後再慢慢理清楚。”

    采蘩脫口而出,“我還想多待兩天。”

    獨孤棠皺攏眉心。

    老頭幫他說,“這得怪你丈夫不聽老人勸,非要去天衣教找什麽教主密室,結果密室沒找到,驚動了那個篡位的家夥,這會兒外麵肯定要挖地三尺找我們出來。”

    采蘩倒不擔心,淡淡笑道,“他們找不到這裏的。”

    “那也不一定。”老頭沒那麽樂觀,“那混蛋隻要有點心眼,就會知道我們沒走他正大門,進而懷疑有密道。再說,密道的說法不止一天兩天,數百年都藏在傳奇故事裏,一代代的大護法刻意掩蓋,但現在大權旁落了。”

    獨孤棠點頭,“所以我們要盡快離開。”

    “可是,我覺得無夏和彼岸的解法也許就在那些雕畫中。”說完,采蘩一怔,不知自己為什麽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頭有些悵然,“當年她也那麽說。”她當然是桑桑。

    “這樣的話,隻有一個法子。”獨孤棠在兩人齊刷刷的視線裏吐出一字,“拓。”

    老頭卻道,“我這兒沒紙。”

    采蘩的眼睛卻閃亮起來,“沒紙,卻有匠,還有藤。即便不能出去,您老人家這間石室裏就有不少造好紙的本料輔料呢。”

    老頭摸著胡子笑,“到底是年輕人,比我腦子轉得快,隻不過藤已青,這裏有料也需要浸銼煮,沒有三四天造不了。”

    “老人家,您養得這麽多蠱中有沒有產腐蝕液的?南海有速造法,以苦堿汁泡,能將老藤皮迅速泡軟。這會兒天剛亮?”采蘩看到獨孤棠點頭,便道,“一個時辰之後就能煮絮,下午就能抄紙,來不及製作活架抄紙簾也可用澆造法。您的石床下有暖灶,是最好的烘幹台。如果有那種粘糊糊沒毒的蟲子,可以塗膠,那就更好了。”

    這麽一來,午夜走得成。

    老頭嘖嘖稱奇,“剛才瞧你對蠱厭惡之極,想不到還能派它們的用處。”

    “厭惡歸厭惡,用處歸用處。”采蘩笑過之後正了色,“老人家,我有一個請求。”

    老頭心中轉念,神情也嚴肅起來,“你說。”

    “毒蠱害人,天衣毒本養出來的原蠱更比普通蠱蟲毒百倍。您這一族隻是飼蠱,守著祖先遺訓,也是原本的天衣教還存著善良,還沒有變成現在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大毒教,再飼下去,等同於幫凶。桑桑已死,紫鶥已遠走高飛,天衣教名存實亡,您覺得還有堅守的必要麽?”趁這趟,毀去蠱洞,砍掉天衣的根基。

    老頭沉思片刻,不語,但往蠱洞走去。

    “老人家——”采蘩想再勸,卻被獨孤棠拉住。

    他道,“在你我眼中可怕醜陋,在他卻是曆代祖先傾盡心血的珍地,而且還有回憶。讓他想想吧,即便他想保留,我們也隻能尊重他的意思。”

    采蘩歎,“我又何嚐不知回憶有多珍貴。隻是毒教為向氏祖孫效命,不知控製了多少朝廷官員和邊關大將,如今雖失了西穆,也未必傷及元氣。誰得天下,你我並不在乎這些,但你姓獨孤。”獨孤和北周密不可分,存亡一線。和向琚完全交了惡,他要是成了皇帝,天下再無獨孤氏的容僧處。當然,也沒有她的。

    獨孤棠笑了笑,拍拍采蘩的手,沉著的目光讓她安心。

    過一會兒,老頭提了兩個木桶來,說是采蘩要的東西,又給她一副皮手套,然後就叫上獨孤棠再往蠱洞去了。

    采蘩雖然好奇兩人去幹什麽,但手上的活兒要緊。她造過無數次的紙了,但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從無到有,也是忐忑的。忐忑卻沒有不安,左氏之秘就在一個心字訣,心中無紙而造,研妙輝光信手拈來。

    子夜,索橋再度驚現,卻又無力垂落。這一落,天門梯真正成了傳說,數百年神秘的傳承終結於一夕之間。

    而那時,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長,還率領著教眾們到處搜索闖入者,渾然不知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已幹涸。

    天亮了,三人回到那片山穀綠地,景致仍美如昨,心境卻已不同。

    老頭早將飼料扔下山崖,心有惆悵,目光清濯。他一生最美的記憶,最純的感情,最悲的痛苦都隨著索橋的斷開而鎖在雲霧深處。突覺一身輕,不由大笑,什麽也不多說,轉身往山外走了。

    他是紙界的傳說,這姑娘遇到他,是何其幸運的機緣,但他反而讓她教會了一種紙。可見後生可畏,傳說會老。

    後來,有新紙從海外入中原,厚稠而有獨特麻滑感,紋路如花,光下藍瑩,穿金線,書墨暈美,為名家重金追捧,稱為鼓金紙。

    再後來,鼓金紙銷聲匿跡,成為新的傳說。後世再仿,謂之硬黃,遠不及鼓金,卻承盛世美名。(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