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哥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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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宅裏。
丫鬟采蓮在心裏暗暗給自己打氣,慢慢穿過弄堂小門,一路上磨磨蹭蹭,隻盼腳下的路沒有盡頭,可是她終於還是端著盆剛打的熱水走到大廳的門口。一個黑衣男子直直的站在垂落的流蘇下,采蓮不敢多瞧,低垂著頭,離得遠遠的從他身邊繞著走,心裏暗暗盼望姑娘二少爺能夠早點歸來。
蘇楓整張臉烏雲密布,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怯生生的將臉盆放在六角盆架上。她將臉巾放入盆中浸濕,顫巍巍的遞到蘇楓的麵前。
蘇楓並沒有去接麵前的麵巾,他的左手緊握身側的黃梨木頭的椅把,陰沉著臉問道:“姑娘呢?”
采蓮把頭低的更低,回答的結結巴巴:“姑娘,姑娘她…姑娘她在,在…”
蘇楓把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沒有去控製力度,使出一分內力,紅花木茶桌上的茶杯也被這股力量波及到,不停震動,瓷杯子裏的水從杯蓋與杯身相互撞擊分離的間隙裏迸濺出來。
茶水隻可七分滿,這個道理蘇宛不會不知道,隻能說明這茶,不是蘇宛沏的。
房間裏一片寂靜,安靜的氛圍衝擊著采蓮本就恐懼的內心,她腦子裏一片混亂,腦門上冷汗涔涔,腳軟的如同麵條,終於支撐不住,“啪噠”一聲猛的跪趴在地上。
采蓮顧不得膝蓋處火辣辣的疼痛,一股腦全招了。因為恐懼,她話說的都不利索了:“大少爺,三,三姑娘,她,她不在…”
蘇楓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還懷有慈善心腸的陽光少年,成年的在外走鏢,他用人命和鮮血為自己堆積出一個威名。在黑白道上,龍虎鏢局裏完全靠自己打拚出來的一等鏢師蘇楓,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灰色的存在,不論是哪一道上,都不會有人小瞧他,不長眼的去招惹。
蘇楓隻是把殺氣微微釋放一些,,采蓮就已經嚇得癱軟如泥。房間裏,似乎有一隻無形的鐵手狠狠的把她掐住,仿佛下一刻就會把她如掐死一隻螞蟻樣活活掐死她。
就在這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她的耳邊炸開,像是吃人的惡魔:“給我從頭到尾的說清楚,漏了哪句你也不用在這待著了。”
采蓮磕頭如搗蒜,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她也不敢動手擦,結結巴巴的把自己知道的從三姑娘四年半前第一次出去開始說起,斷斷續續的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全說了,然後縮在一旁掉著眼淚。
在采蓮一開始陳述時,蘇楓的臉陰沉的可以滴水,可是越到後邊,蘇楓反而越來越沒有表情,最後,他用手輕輕摩挲那隻灑了十分之三茶水的杯子,說出的語調沒有起伏:“去房簷下跪著吧。”
蘇宅門口的燈籠隨風搖擺,起風了,燈燭開始明明暗暗。星辰懸掛在半空,夜色完全籠罩大地。但是,大大小小的星光在兄妹倆的頭頂閃耀,照亮了他們回家的道路。
蘇子鈺與蘇宛兩人在回家的路上相談甚歡,今晚真是個迷人的夜晚,今天也真是愉快的一天,最起碼他們二人現在是這般覺得的。
蘇宅的大門半掩著,若是有人從縫隙裏望過去,那裏邊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比外邊更為昏暗。
兩人到了家門口,蘇子鈺向快走半步,站在蘇宛麵前就要推開大門。蘇宛在後邊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回過頭將手閑閑的搭在門把上,笑著問:“怎麽了?”
說話間,蘇子鈺已經推開了大門,邁開腳正要跨進去。
蘇宛搖搖頭,帶著點疑惑,“感覺不對勁。”女孩子的第六感一向很準,她的心裏七上八下,總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好啦,女孩子不要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不論發生凡事,都有二哥呢。這可是一輩子的承諾。”蘇子鈺笑著反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傳遞自己的溫暖。聽到二哥玩笑般的承諾,蘇宛眼中微微一震,因為她知道二哥是認真的。
蘇子鈺牽著她一起跨進了宅門。
主屋中一片漆黑。
那裏有人!
蘇子鈺的汗毛微微豎起,全身緊繃,警惕的環視前方。他將蘇宛一把拉至身後,左手縮在衣袖中輕輕摩挲著什麽,暗暗了眼眸衝著那個方向問道:“說,你是誰,怎麽在這?給我出來!”
茂密的青棗樹下,青石台階旁,一個從頭至尾一身黑的男子筆直的站立,他的呼吸放緩,幾近綿長。他就立在那個小小的角落,屋簷投下的陰影將他的身體完全遮掩,那個男子好似完全融入了黑暗裏,形成一個人工製造的死角。但是蘇子鈺卻在進門的瞬間感覺到不對勁。
聽到來自主人家的質問,作為闖入者的他完全沒有一丁點身為客人的自覺,他依舊直直的站立,偶爾施舍一個眼神卻是對著天上的月亮,似是在感歎今晚的月夜真美。
蘇子鈺在略一遲疑後,抱拳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隻是,不知閣下是敵是友,還請明示。”
入侵者慢慢轉了身,邪魅一笑,把身體從陰影處搬運出來。
蘇宛在二哥蘇子鈺身後探出半個頭,瞧見了那個男子的臉。他的臉如刀刻斧鑿,僵硬程度不亞於完美的石雕,那人的眼眸銳利如鷹,他看著他們,如同在打量兩具已經死去的屍體。
蘇宛就看見他在自己與二哥蘇子鈺之間來回打量,最後把視線定格在自己的身上,勾唇一笑,如地獄裏用鮮血澆灌盛開的罌粟花,嗜血而又殘忍。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個人害怕到了極致反而冷靜下來,蘇宛從蘇子鈺身後走出來,上前一步握住她二哥的手,帶著七分確定,二分恐懼,一分顫抖,最後匯成了平淡無波的陳述句:“你是風一刀。二哥,他是風一刀。”
她微微抬頭看著他,話說出口中反而變成了十分的確定。
看到他們兄妹倆,風一刀心裏是有些震撼的,他從蘇楓平日裏的隻言碎語中所拚湊出來的信息是兄妹倆都是沒有半點內力並且妹妹蘇宛更是手無縛雞之力。
可是,他眼前看到的是什麽?
說好的不懂武功的蘇子鈺一進入院中就發現自己並且搜索到自己,而那個傳說中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卻是一副男裝打扮,一語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這個世道都怎麽了?自己的隱藏技術已經退步到這種地步了嗎?
風一刀是不會相信什麽蘇子鈺剛巧發現自己,蘇宛又好運的蒙對了自己姓名這種概率超小的巧合。他現在在心裏有許多的困惑,但沒有現在說出口得到解答的打算。
風一刀再次打量蘇子鈺、蘇宛兄妹倆一番,惜字如金的開口:“風一刀。”然後,然後就大搖大擺的走了。
是的,蘇宛沒有看錯,他確實瀟灑的走了。壯士,英雄,好漢,難道你跑進別人家的宅子裏真的隻是來打打醬油順便耍耍酷的嗎?你的身份已經在之前就被我道破了好不好,不要那麽感覺自我良好成嗎?蘇宛在心裏無力的吐槽。
在聽到“風一刀”三個字的時候,蘇子鈺的眉毛就開始微微皺起,他已經想到那種最壞的可能了。
也許,不是可能,而是事實。大哥回來了,提前回來了。
蘇子鈺仔細打量著沒有燈光的主屋還有透著許些亮光的客廳,薄唇輕抿,似是在對蘇宛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大哥信裏提到的風一刀已經出現在家裏了。而且現在主屋的燈都沒有點亮,不應該是采蓮的疏忽。那麽,就是大哥,是大哥提前回來了。這種情況下,隻能說明…”
他偏過頭望著蘇宛,後邊話沒有繼續說,但是蘇宛已經明白了。隻能說明,大哥知道了一切,而且很生氣。
隻是,那一切是指全部的一切,還是采蓮所知道的一切?如果是後者,那麽大哥隻是知道蘇宛男裝出去耍玩,有蘇子鈺在一旁解釋,好歹可以把事情圓過去。可是若是前者,要承擔的後果蘇宛連想都不敢想。
蘇子鈺手指微微勾起,緊緊抿著唇,他此時卻是在想,讓宛兒和自己待會進了主屋看到大哥就跪下認錯,那麽此事就占了先機。
隻是,到底該承認多少?男扮女裝,混跡在文人之間,還有七公子之位……一件件,一樁樁,哪些該認,哪些絕對不能認,蘇子鈺心裏很清楚。但是,大哥那裏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到底該如何抉擇?
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這,蘇子鈺微微歎口氣,低著頭湊到蘇宛耳邊,小聲說道:“你就跟在二哥身邊,待會就看我的動作。不管是什麽事,沒有我的暗示,都絕對不可以應下。能推的都推到我身上,聽到了嗎?”
蘇宛皺著眉搖搖頭,抬頭與蘇子鈺平視,凝視的雙眸中似乎有點點的月光落入她的眼中,似是散落在陽光裏的珍珠,她的貝齒咬著嘴唇,並不不同意:“我不能這樣,大哥知道會重罰二哥的,不可以,這本來就是宛兒自己做的事,後果也應該由我自己承擔,哪能…”
直到很久以後,蘇子鈺在孤單的大漠裏獨自坐在黃沙之中,用清冷的眼睛欣賞頭頂的廣袤星空,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有那麽一個人,在他的生命裏至關重要。她深邃的大眼比頭頂的星空更加迷人,她咬唇的貝齒比沙漠裏的綠洲更要能給人以希望。那是令人愉悅且亙古不變的記憶。
此時,蘇子鈺捂住蘇宛說的嘴,像小時候的那樣,用自己的額頭去觸碰她的額頭,一臉輕鬆的對她笑:“你忘啦,二哥有功名在身,這兩年可就是要參加殿試的,是受國家律法保護的。大哥再怎麽生氣心裏也是有分寸的,絕不會把我怎麽樣。可是你就不同了,我可是聽說大哥都在幫你物色人家了。要是那些事被他知道的太多,他不定會把你怎樣呢。所以呢,你待會絕對絕對不許犯傻,聽到沒?”放大的俊臉湊到她的麵前,眼睛一眨不眨,長長的睫毛似乎要觸碰到蘇宛的臉蛋,用此來表示自己說話的可信度。
蘇宛用手把二哥那張可以蠱惑人心的臉蛋挪開,從小看到大,已經免疫了。不過她聽到可能要把自己許配出去,莫名的就想到時洛,有點慌了神,明白二哥所說最起碼有五分是真的。因此,蘇宛鄭重點點頭,輕輕靠在了自家二哥懷裏,睜著大眼睛望著他。從小打大,每次的黑鍋都是二哥替她背,今天又是這樣,蘇宛很是感動,抽抽鼻子不說話。
蘇子鈺摸摸三妹的頭發,腦中飛快想出各種不同的應對之策,最後也不知做了什麽決定,吸一口氣,牽著蘇宛就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