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親情容不得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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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沁涼。人,沁涼。
愛恨情仇一場空,往事悠悠,歲月悠悠。古今多少事,曆史長河蕩悠悠。長夜漫漫,難耐的不止是受罰的人,還有那個給出處罰的人。
蘇楓端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佩劍被解下擱置在桌上,劍鞘上的紅麥穗還是蘇宛小時親手編織,在蘇子鈺遇刺的那年,她親手把它係在佩劍上,寓意平安歸來。顏色已經泛白,可是他將它從未解下過。多少次生死關頭,他都是靠著回家歸來的信念活下來,麥穗上染了血,有他的,也有劫匪的。
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他依舊垂著眸,沒有動靜。一直躲在哪個角落裏的白毛感覺到警報解除,哼哼嗤嗤的跑出來,萬分艱難的撞開房門,努力爬過門檻,用整個身子一點點把門頂好,這才呼哧呼哧的跑到蘇楓的麵前,趴在他的腳上,仰著頭看他。
有的時候,動物比人更能分的凊安全與危險。
蘇楓輕而易舉的將它一把抱起,懸在半空,與它對視,露出回家後第一個最為真實的笑容,還是那麽純粹,那麽的溫暖,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主廳裏,蘇子鈺把外衫脫下,三兩下折成方形布墊,遞到蘇宛膝蓋前,“拿它墊著,仔細落了寒。”
蘇宛搖搖頭,沒有挪起膝蓋,也沒有說話。
蘇子鈺自己動手將它給她塞好,“心裏不舒服,覺得對不起大哥?”
“嗯,大哥應該知道我們在騙他。”
蘇子鈺輕嗤一聲,幫她揉膝蓋,“大哥又不傻,他什麽樣人我能不知道,肯定是有了絕對證據才問我們的。自然知道我們在騙他,隻是無可奈何也不想細細追究罷了。”
“大哥應該心裏肯定不好受,定是被我們傷到了,那些事情本來就是我不對,還讓二哥你幫忙一起欺瞞糊弄。我……”蘇宛揪著前襟,心裏十分不好受,聲音竟有了些梗咽。
“二哥知道,別擔心了,明天二哥和你一起跟大哥負荊請罪去,保證大哥不會再生氣,可好?”蘇子鈺低著頭很認真的為蘇宛揉膝蓋,黑發白衣,安謐的讓人不由自足的陶醉,他的每句話似乎帶著一股無法抗拒的魔力,可以使人不由自主的心安。
蘇宛並未沉醉這種氛圍中太久,就感覺到不對勁,她嗅到了算計的味道,抬起頭狐疑的望著蘇子鈺:“二哥,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好的?我怎麽覺得大哥的反應都在你的設計之內?”
蘇子鈺抬頭溫和一笑,露著幾分狡黠:“這麽快就被宛兒發現了,不錯,長進了啊。”
蘇宛的臉登時虎了起來:“二哥,你怎麽,哎呀,這都是什麽事啊!”她嘟著嘴,想要指責卻知道他這般做全是為了自己,已經傷了一人的心,不能再傷另一個。可是,再怎麽著,被算計的那人都是自己的大哥,她的心中有種深深的罪惡感。
夜越發的黑,月光被烏雲遮擋,就如同一團團擺在蘇宛眼前的疑竇。
蘇子鈺為什麽要這樣做?他接下來想做什麽?目的又是什麽?
蘇宛睜大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緊緊瞧著他,希望可以得到解答。
廳房中央有些昏暗,蘇子鈺喚來守夜人,讓他端來兩根長白燭,點燃後就立在兄妹倆的麵前,竟是秉燭夜談的架勢。蘇子鈺知道不讓這個倔強起來像頭牛的妹妹跪上一晚,她心裏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受,過不了這個坎,所以就打消了讓她起來或者偷懶的念頭。
蘇子鈺側著臉,優雅的用剪刀撥動燭芯末端,挑挑眉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二哥又何嚐不是。那麽,二哥問你,四年半前你若是知道有今日之事,還會選擇女扮男裝出去嗎?”
蘇宛聽了蘇子鈺的話沒有思考,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我會。”
燭光下,一身的男裝的打扮卻依舊遮擋不了她的美麗,皎潔的眼睛通透而又堅定。
蘇子鈺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那麽,今後呢?”
蘇宛眼睛裏的明亮忽然暗下來,勉強一笑:“如果可以,我依舊要出去。”
她說的很緩慢,可是每個字都落在了蘇子鈺的心尖上,也落在了屋頂上正在曬月亮的某人身上,伴隨著她的語落,那人似是不可置信的抖了抖肩,對著月亮喃喃自語,滿臉的不可置信:“這世間竟會有這樣的女子,還剛巧被我碰到。白卿啊白卿,怕是隻有你能看中這樣的女子。唉,真不知你怎會有這般奇怪的眼光。罷了,既然遇到,我就好心當回媒人,要是真成了,你可欠了我一份大人情。”
說著,那人就瀟瀟灑灑的踏著瓦塊如飛燕般離去,一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主廳裏,蘇子鈺蘇宛二人並不知道剛剛的一番話全叫梁外之客聽去了。可惜的是他沒有繼續聽下去,不然那人多半會放棄做媒人的想法的。
漆黑一片的客房裏,一直隱在黑暗裏的風一刀默默關上了可以看見主廳的窗戶,和衣躺下睡了,看來剛才那人隻是路過。
惠江,多半不太平了。
蘇子鈺默然跪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孫子兵法中有這樣一篇:戰國時有說齊王曰:“凡伐國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勝為上,兵勝為下。是故,聖人之餞國攻敵也,務在先服其心。”
因此,在你女扮男裝這件事上,想要化被動為主動,我就隻能先攻破大哥的心防。若是以大哥的性子,抄女誡,關禁閉這些處罰怕都是不夠的。因此,想要逃過這些,讓他改變心意,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你私自外出這件事上,唯有亂了他的心神。明日我們兩人再把事情全部坦白,馬後炮覺得要比過河卒子好的多。“
蘇宛微微有些怔忪,聽了二哥的一席話不由神色肅然。
八月份的晨曦,天邊遠遠的泛起肚皮白,不知是誰家的公雞開始了第一聲的鳴唱,遠遠近近的雞鳴混成一首合奏,恭送黑暗,等待光明。
蘇宅的主廳裏,燃燒一夜的燭台上淌著一灘已經凝固的白蠟,蘇子鈺將燭火輕輕吹滅,微不可查的歎口氣。半夜沒有換過姿勢的胳膊上,蘇宛正睡得香甜。
北邊的房間裏,蘇楓依舊在保持同一個姿勢,似乎在用此來懲罰自己。陪他一夜的油燈已經油枯燈滅,完成了它的使命。帷帳底下,白毛蜷縮成一團,時不時發出呼嚕聲,正做著美夢。
半個時辰過後。
被人迷迷糊糊的推醒,蘇宛下意識的揉搓雙眼,四處亂摸想用被子把自己裹緊,她的身體動一動,猛然發覺自己的雙腿沒有知覺了,理智這才慢慢回籠。
蘇宛抬起頭很是茫然的看著二哥,不等她想明白,廳房門外傳來采蓮怯生生的聲音:“二公子,三姑娘,大公子派人傳話過來,讓你們起來。”
蘇宛依舊呆愣愣的,還處於記憶斷片。
蘇子鈺本不欲理會,忽然念頭一轉,彎彎嘴唇,用虛弱的聲音向外邊的人說道:“去請個大夫過來,你家三姑娘動不了了。”
采蓮應了一聲,趕緊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繞過廳房門口,半個身子隱沒在葡萄藤中的,是一個神色憔悴的年輕男子,他是蘇楓,一夜過後,滿臉蒼茫,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心中再多的傷心與不滿,終究還是放不下,他一夜未睡,早早的立在門廊裏,看到第一個奴仆就裝作隨意的模樣讓他去傳話讓他們起來,自己就站在這裏好遠遠看他們一眼,確定沒事才能真的放心。
聽到二弟的聲音,蘇楓心裏一通驚慌,,所有的怒火都消失殆盡,滿臉焦急的大跨步向主廳奔去。
蘇子鈺撐著蘇宛的頭,心道這樣說,我就不信大哥你不擔心。他輕聲對著蘇宛說:“再堅持一會,不要亂動,腿會很痛的。”
幾個呼吸的功夫,主廳的門被從外邊打開,蘇宛睜眼望去,蘇楓滿臉的驚慌失措。
有幾秒鍾的時間,蘇宛的腦海裏,是一片空白的,就連眼前的大哥二哥,也好似瞬間不複存在。
她閉上眼靜靜的流淚,是誰在耳邊吵叫,那般鬧騰,不要說話,讓我靜靜睡會。
蘇宛暈了。
真的暈倒了。
蘇宅裏一片混亂。
風一刀抱著劍冷眼望去,不明白昔日決裂果斷的蘇楓怎麽就成了今日的這般模樣,隻是暈倒而已,至於嗎?
婉雅秀麗的閨房裏,蘇子鈺懊悔萬分。
他算計了一切,卻忽略了妹妹的身體不比他們,最終還是讓自家妹妹受到傷害。
蘇楓送走了大夫,轉過身來淡淡衝著蘇子鈺說道:“大夫說是涼氣入體,長時間氣血不通導致的昏厥。並無大礙,但以後飲食方麵要注意,不能多食寒涼之物,否則,不宜受孕。”
蘇子鈺靜靜的坐著,垂下眼眸,輕輕把蘇宛的手放進被子裏,抬起頭來望著大哥,徹夜未眠的眼眸裏滿是瘋狂,隱忍著,似是有話說的模樣。
蘇楓揮手讓侍立在門外的采蓮離開,有點猶豫不決:“就在這說?宛姐兒還在在休息,不能…”
蘇子鈺滿嘴的氣話忍不住脫口而出,刻薄道:“嗬,大哥現在考慮到宛兒身體裏,她跪了一夜你怎麽沒心疼啊?你是巴不得她把腿跪斷好一輩子出不了門 給你丟臉?”
說完之後,蘇子鈺不免自嘲:明明一切都跟自己脫不了幹係,都掙不脫自己的算計,可是到頭來卻把一切都推到大哥頭上,蘇子鈺啊,蘇子鈺,你可真是個自私又虛偽的人。
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二弟,蘇楓的目光都有些渙散。
其實宛姐兒跪了一夜,他又何嚐不是自責懊悔了一夜,隻要他們兄妹倆個有一人表現出一丁點不願意接受處罰,他必定會拂袖而去,那樣雖是生氣萬分心裏又何嚐不會輕鬆許多呢,可是他們沒有。
他是寧願自己一人承受所有苦痛也舍不得他們兄妹兩個受到丁點傷害啊。可是,為什麽他們沒有呢,為什麽沒有說實話,為什麽沒有反對自己的決斷!平日裏永遠風度翩翩的二弟有一天也會說出這麽傷人的話,而且還是對自己說。
作為一個大哥,自己是不是太失敗了?
風聲,嗚嗚咽咽,是誰的內心在哭泣?沒有夢想的男人,你要到何處去流浪?不想,真的不想,失去家的溫暖。折了翅膀的你,守護的人兒終於慢慢長大。把你們捧在手心,千百般思念,到頭來,卻隻不過是傷感一場。
牽著誰的手,走過千街萬巷。為了誰,狠狠否定另一個人所有的過去。血脈的牽絆,永遠的傷。這樣的依戀,到底有什麽意義?百年之後,所有的愛與恨,全都消散。可是現在的我,隻願佑你平安,成魔成佛又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