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下筆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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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濘道上,馬車緩緩駛來,車輪碾過碎石泥濘,略顯顛簸。兩位鬥笠漢子,分別坐於馬車兩邊,左手邊的那位,手持趕馬鞭,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打在馬屁股上,力道控製的巧妙,使得馬兒的行駛速度不急不緩,恰到好處。
至於右手邊的那位鬥笠漢子,則是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靠在車廂的支柱上,嘴裏咀嚼著一根竹簽,百無聊賴。
馬車搖搖晃晃,使得遮放而下的藍布簾子前後搖擺,叫人依稀可見車廂裏邊有人影端坐。
本是最尋常的馬車,以及最不起眼的兩位馬夫。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卻讓無病草堂院子裏的兩位西域來客,隱約感覺不妙。
一身寒士儒生打扮的太史浩懿,在見到這輛馬車不偏不倚的正朝草堂這邊駛來,心裏那股莫名騰升起的不祥之兆,愈演愈烈。他見身旁的義兄,皺著眉宇,心中所想與自己大致相同,便出聲提醒道:“霖池大哥,我看待在馬車裏的人物,來者不善。”
“不錯,我心中所想與二弟不謀而合。”公羊霖池望著那輛緩緩駛來的馬車,雙眼微眯,心中想道:“瞧這馬車的來勢,想必來我無病草堂是早有目的,隻是不知車上所歇之人是誰,隔著大老遠,我便有種肝膽俱寒的錯覺。”
太史浩懿在義兄的耳邊小聲詢問道:“大哥,那我們要不要現在就與那兩個道士動手?”
太史浩懿不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隻不過在那倆“神秘”的馬車駛來之前,他早就想好待會兒如何與那位腰懸毛錐的道士動手。隻不過,眼下橫生變故,尚且不知馬車的來曆,究竟是敵是友,他怕自己的擅自行動,耽誤了義兄原有的打算,到時候就算義兄不會怪罪,他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
公羊霖池麵色暗沉,道:“再等等,先看看情況再說。”隻見馬車停頓在泥濘道路之外,絲毫沒有駛過那條如今已是站滿死屍的道路。
眼下,不僅是公羊霖池與太史浩懿在等馬車裏的人出來。就連半空中的兩位“卜三玄”也都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動不動的馬車,猜想著裏麵乘坐之人,究竟是何來曆。
突然。
一聲驚叫,再一次從死屍堆中傳來。
“師兄,小心!”
原是馬笑東用劍過度,一時氣竭,另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就被一隻死屍拍去了佩劍,爾後數隻死屍嚴陣以待,此時已朝馬笑東抓殺而去。
鮑明成一人一劍,掩護數位毫無戰意的師兄妹,獨擋十餘隻死屍,實在無力抽身,去支援馬笑東。至於其他的師兄妹,也都各盡其責,能自保的自保,有餘力的就去掩護那些不能自保的師兄妹,總之沒有一人能夠抽身去幫馬笑東解圍。
丟失佩劍的馬笑東,即使手無寸鐵,可他也不是輕易認命之人,在見到數隻死屍朝自己抓殺而來,馬笑東施展青鋒派的身法躲避之餘,還用從師門學來的近身技擊之術,出手對抗死屍。
隻不過,這些死屍毫無知覺,即便馬笑東一拳打穿了死屍的肚腹,可那死屍卻是一如既往的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數道鮮血淋淋的抓痕。
幾番纏鬥下來,死屍一頭都沒倒下,可他自己卻已是衣衫破爛,傷痕累累了。
更何況,劍者比不得拳者,他們素日對敵,多以劍招傷人,不似武夫依仗體內那口真氣。
馬笑東與那幾具死屍僵持不下,你來我往,還沒幹倒下眼前這幾頭死屍,卻又來了新的數具死屍,它們一個個緊挨著,將馬笑東圍困其中,直至將他的生機全部消磨殆盡。
“笑東!”
“師弟!”
“師兄!”
全部青鋒派弟子,遙遙看見那位孤立無援的師兄弟,竟然身陷屍堆,隨時都會命喪屍爪之下,眼下性命猶在,也隻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馬笑東又一次氣竭,這一次,他被屍堆團團圍住,連抽身換氣的機會都沒有。他深知自己這次必死無疑,可心中的憤懣與不甘,實在難以消除,不禁失聲大吼。可他的如此作為,也不過是做困獸之鬥,毫無用功。
感受著周圍的死屍不斷壓降下來,氣機孱弱的馬笑東已不做無畏的掙紮,任憑茫茫多的死屍一隻接一隻的壓在自己的身上。當他的鼻子裏全是屍體發臭的味道時,當他感覺自己正與死屍緊緊相挨在一起時,他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迷糊間,他回想起先前明成師兄說“不去了”,他自己還與師兄爭辯,現在倒好,自己就將死在這裏,他的師兄妹也都會因為自己的一時念想,全死在這裏。一想到此處,馬笑東的心裏就懊悔不已。
突然的,他覺著自己身體上的巨力一下子就減輕了許多,那種死屍一頭接一頭傳來的層層疊加的擠壓力,已經徹底消失。餘下的,就是那幾頭壓在一起給他造成的重力了。
到最後,就連這些重力也都消失了,當馬笑東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他的耳邊,突然就傳來了師兄弟們的聲音。
“笑東,你沒事吧笑東……”
“笑東師兄,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師弟,你快醒醒,師弟……”
馬笑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了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他以為自己害死了師兄妹與他一起下了黃泉,可當他仔細一瞧,見到各位師兄妹的臉色都還尚存血色的時候,馬笑東這才艱難開口道:“我……我沒死嗎?”
鮑明成見到師弟還活著,兩眼一酸,豆大的眼淚都掉了下來,真可謂是喜極而泣。尤其是那幾位被馬笑東解救於死屍圍困下的女弟子,她們在見到自己的師兄還活著的時候,一個個都哭成了淚花臉,完全不怕浪費了今早才塗在臉上的胭脂水粉。
等馬笑東緩過氣來,他才猛覺事情的不對,忙叫道:“那些死屍呢?”
鮑明成伸手拭去了眼角的淚花,輕笑道:“都死光了,有位公子替我們解了圍。”
“公子……”
馬笑東想了想,困惑道:“哪位公子?”
還不等鮑明成如何解釋,就有派中的女弟子一臉欣喜道:“那位公子不知來曆,我隻看見他是從馬車裏下來的。而且呀……”
“而且什麽?”馬笑東看向那位犯了花癡一般的師妹,皺了皺眉。
這位女弟子看向道路上,站著的那襲黑衫,一臉崇拜地說道:“而且啊,那位公子長得可俊可好看哩!”
“對呀對呀,師妹說的沒錯,那位公子的長相,極為俊美!”
“還有還有,那位公子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劍術也頗為了得。我都不見他出劍,就有強烈的劍氣將那些死屍的四肢頭顱給砍了下來。”
“竟有此事?”師姐妹們的對話已經勾起了馬笑東的好奇心。
他開始探頭望去,隻見那位孤身站立在泥濘道路中的黑衫男子,身影修長,束發高紮,兩手垂放在腰間,寬袖隨風飄搖,說不出的意氣風流。
鮑明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咱們過去好好謝謝那位公子,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咱們師兄妹幾人,恐怕今日要全部折在這裏了。”
馬笑東點了點頭,在師兄妹的攙扶下,從地上站起,一同走向那位黑衫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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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那邊,向右吐掉了嘴裏的牙簽,掀起簾子,然後麵向車廂裏的男子,比劃起了手勢,意思大概是說:稟告教主,少主那邊已經完事了,下一步咱們需要怎麽做。
孫希平披著那件黑色的貂裘,坐靠在車廂正中間,雙手互相插袖,瞑目休憩。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感覺到向右在比劃的無聲手勢,他適時的睜開眼,恰好看見了向右比劃的手語中全部的含義。
隻見他攏了攏袖子,然後弓著腰走了出來,向右識相的讓開道路,站在馬車外邊,將簾子掀到最高,等到他們的教主從車廂裏鑽了出來,他才將簾子放了下去。
孫希平一鑽出車廂,讓那兩位懸浮在半空的邋遢道士瞧見之後,他們倆的臉色就變得極其古怪。
在鄂州地界武當山上,那位趴坐在桌子上的邋遢道士,心有靈犀,臉色突然也變的古怪起來。一旁的牛鼻子老道,在見了師弟的古怪表情後,擔憂問道:“怎麽了?那些妖人有古怪?”
卜三玄重新坐好,搖了搖頭,道:“其餘兩位妖人我尚不知深淺,不過想來問題也不是很大。隻是……他怎麽來了?”
年已六十的柴正睿,好奇道:“他……是哪位?”
“魔教教主——孫希平。”卜三玄的臉色陰晴不定。
柴正睿捋著白須,暗自思量,道:“魔教教主會來,想來是為毒影分壇的眾弟子報仇的。這倒是在情理之中,不過,至於小師弟的那兩具魂魄……”
他想了想,還是向自家師弟說道:“三玄啊,個人恩怨事小,為民除害事大,你要分清事情大小,不可意氣用事。”
卜三玄陰沉著臉,冷笑道:“身在武當山上的我,可以容忍。可我那兩道漂浮在鄂州城中的魂魄,我可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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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希平從馬車上下來,雙手就沒有再插回袖子裏了,隻將垂放在腰間,動作倒與自家兒子頗為相似。
孫駱涯看見自家老爹終於肯下來了,心裏的憤懣之氣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還增多了不少。方才他與孫希平在馬車上,看見了青鋒派的弟子遇難,可後者就隻顧自己閉上眼睛,養神休憩,壓根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這就讓他很是鬱悶。
不是孫駱涯不想出手幫忙,而是他之前被孫希平打塌下的胸膛還沒有完全恢複,倒現在都還敷著藥綁著繃帶呢。他也曾拜托過向左和向右,可這兩位護法,隻以保護教主為由,用手語推辭了。
不得以下,孫駱涯隻好忍著傷勢,從馬車上下來,運轉體內真氣,用劍氣來斬殺死屍。不是他不想用劍罡,而是摻雜了真氣的劍罡,過於霸道,容易傷及無辜。
向左向右,在自家教主下了馬車後,他們兩人也就沒了呆坐在馬車上的必要,分別一左一右的護在教主的身邊。
空中的“卜三玄”在見到孫希平左右兩邊的男子後,臉上的神情,隱隱之中,潛藏著慍怒的感覺。
“魔教中人,豈能容忍!”
懸筆浮空的“卜三玄”一語高喝,金色光彩流轉的“不俗”毛錐,自腰間飄蕩而起,簌落在他突然攤開的右手掌心。
隻見手執名為“不俗”的金彩毛錐的“卜三玄”,雙目淩然,執筆在空中憑空書畫,也不見有任何紙張墨汁作為顯現的媒介,卻有金光點點的濃鬱靈力自“不俗”筆下生出。
下筆如有神助。
當字體工整的小篆文字,自“不俗”筆下誕生,便見閃爍金光。
落筆而停,唯見風雷二字。
執筆道人一臉凝重,張嘴輕喝,當“敕”字喊出,空中那兩個通體閃爍金光的風雷二字,憑空消逝,緊接著,烏雲飄來,冬日隱去,黑雲翻滾之際,亦有寒風大作,冷冽至極。
突如其來的天變異象,令場內眾人,除了那位執筆道人之外,所有人,也包括那位負劍的道人,全都齊齊抬頭望天。
烏雲如黑色浪潮,一片緊接著一片,重重相疊,黑雲遮天,其間更有金光電蛇遊竄其中,好似在水中嬉戲暢遊的水蛇,好不自在。
場間,所有青鋒派的弟子目瞪口呆,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孫駱涯抬頭望天,盯著那片電蛇竄遊的雷雲,神情複雜。
無病草堂的院子內,公羊霖池與太史浩懿麵麵相覷,一語不發。
那位與桃木劍鬥個幾百回合還難分勝負的司馬秋瀚,在見到天空異象之時,更是心神激蕩。
此時周身無劍的“卜三玄”,雙手負在身後,迎風而立,本就立於空中,此時卻還要仰頭望天的他,在見到頭頂那副奇景異象之時,更是咂嘴連連,“嘖嘖嘖,瞧這陣仗,我也該有呂祖當年十分之一的厲害吧?”
主道上,向左向右守在他們的教主身邊,雖是抬頭望天,可即便見了因為兩個字就引來的天生異象,他倆還是麵無表情。
孫希平逆風而行,冷冽的寒風將他身上的那件貂裘吹得整件翻飛起來,岌岌可危。
忽然間,天空一陣炸響。
冬雷滾滾。
雷雲之中,便有一道數十丈大的金色雷霆,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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