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四位佩刀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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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小二,上酒”這句話,正在細嚼慢咽吃著飯的孫駱涯,倒是並不陌生。當初他在幽州那座“自華樓”中用餐時,肖漢這家夥正是以這四個字,吸引了當時酒樓中的吃客視線,更是後來孫駱涯在斬殺血箭分壇趙魁這一係列風波的開端。
隨著豪邁且粗獷的嗓音響起,小言歡樓的門口處,陸續有著數道身披蓑衣、頭戴雨笠的人影跨過了門檻。
孫駱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自顧自的細嚼慢咽,有時還會替身旁的耄耋老人夾上一些口味稍淡一些的菜肴。至於耄耋老人的話,他更是自顧自地斟酒飲酒,時不時夾上一小塊身邊年輕人夾進他碗中的春筍。
春筍口感嬌嫩,即便是萬事通這樣上了年紀嘴裏也未剩幾顆好牙的老人,依舊能輕鬆咬碎筍塊。除此之外,春筍的味道之中還彌留著新鮮豬肉的味道。這一碗春筍燉肉湯,湯汁香甜可口,不油膩,鹹淡適中,不論是燉爛的肥肉,或是柔嫩的瘦肉,皆是最益佐酒的下酒菜。
除了這兩人之外,等菜一上桌便大快朵頤的人熊肖漢,則是在門口那四道身影出現後,他一手抓著雞翅膀,嘴裏還叼著那一大片肥肉,呆愣了數息時間,在一旁的年輕公子哥伸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口後,肖漢這才回過神,繼續低頭往嘴裏塞肉扒飯。
至於另一桌,年歲正值青壯的五位男女,則是在那一聲叫喝響起時,便已經停下了手裏的筷子,雙目如閃電般地注視向門口。
門口那邊,四位披戴蓑笠的男子,先後跨過了小言歡樓的門檻。
穀雨時分,包括揚州在內的幽州、渝州幾大州界,皆是小雨淅瀝,未曾有雨勢逐漸增大,或是突然變大的跡象。
可即便如此,站在酒樓屋內門口的這四人,他們的蓑笠之上仍是有雨水不斷滴落在酒樓內部的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
孫駱涯瞥了一眼隔壁桌的五人,見他們一臉警惕地看向門口那四位腰間佩刀的人影,隻是平淡地說了“吃飯”兩個字。
有他開口,那五位早已做好了豁出去自己性命覺悟的男女麾從,這才從門口那邊挪開視線,繼續懂起了筷子,接著解決餐桌上的飯菜酒水。
門口那四名腰間佩刀的男子一進門,陸姓掌櫃就擠出一張職業化的笑臉,走上前去問道:“幾位客官,是打尖呢,還是住店?”
那四人並肩而立,並排站在門口處,笠簷下的眼睛如鷹隼一般,在酒樓內部掃視一圈,一個個都板著一張臉,唯獨一人除外。
四人之中,有一位看其麵相是在三十五六的青壯男子,在雙目環顧了一遍四周之後,便恢複了進門之前的豪爽脾性,笑著臉說道:“掌櫃的,我們打尖,不住店。對了,還有我先前說的酒,您可別給我們忘了哈!”
陸掌櫃連說幾句“不會的”,接著邊彎下腰,邊來到一張空桌旁,最後側過身讓出一條道來,朝著門口那四人,覥著臉笑道:“客官先請坐,你們大老遠的趕來,應該都累壞了吧?”
那四人沒有脫下蓑衣,倒是為了待會吃飯方便,先將頭上的雨笠給負在了肩後。他們徑直走向掌櫃的身後那張空桌,可當他們聽聞了掌櫃的後半句話時,四個人立即腳步一頓,神態機警地看向酒樓內的眾人。
事實上,四人之中,除卻一位頭發花白,年紀約莫是在六七十歲的老人隻是腳步微微頓足之外,其餘三人,包括先前那位一臉笑容的豪爽男子在內,三名男子,紛紛伸手握住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五指緊握,隨時準備拔刀出鞘,目光之中,隱含殺機。
對此,除卻酒樓內兩桌八人對此不予理會之外,其餘的吃客已經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他們紛紛丟下了各自的酒菜錢,蒼惶逃離此地。
至於那位說了句客套話,卻引來三人戾眼相向的店掌櫃,則是有苦難言,就連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凝固,即便心裏已經對這三名伸手握刀的男子害怕的要死,可心裏麵卻是始終逼迫著自己,讓自己臉上的笑容強行擠出,實際上,如今的笑臉簡直比哭還難看。
孫駱涯對此更是不做一詞,隻是低頭吃飯,其餘七人也同樣如此。
一時間,酒樓內隻剩下了店掌櫃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兩桌八人的輕微吃飯喝酒聲。
突然的,四位佩刀男子之中,那位六七十歲的白發老人嗬嗬一笑,他伸手拍了拍身邊男子的肩頭,麵朝那位笑得跟一頭沙皮犬似的店掌櫃,和聲和氣地說道:“掌櫃的別怕,我這幾位徒兒剛走江湖沒多久,神經有些大條,驚嚇到了掌櫃,實在是不好意思。”
一開始,店掌櫃的心裏還是不太放心,臉上掛著的還是先前那張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直到他見到老人拍了拍身邊男子的肩頭,那三位手裏握刀的男子這才如出一轍地鬆開了刀柄,見到如此,店掌櫃才敢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逐漸收斂,他現在就算是能笑也笑不出來了。
白發老人走在三名青壯男子的前頭,慢悠悠地來到空桌旁坐下,其餘三名佩刀男子也一並找了個位子坐下,三人在老人的麵前,還是以正襟危坐為主,一臉的凝重。原先那位三十好幾的男子,也再也沒有露出過笑臉。
先前店掌櫃的“你們大老遠的趕來,應該都累壞了吧”這句話,委實是讓這三位在江湖中還沒經過多少曆練的青壯男子,一陣心驚肉跳。事實上,就連那位白發老人在第一時間,心裏也是微微一顫,心想難不成這才剛出幽州地界,就被人給盯上了?
可後來老人觀看店掌櫃的表情,這才心裏恍然。原來這一切都隻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店掌櫃之所以會說那麽一句,純粹是客套寒暄的話,是他們以有心人的耳朵,去聽了無心人的言語。
在四人相繼落座之後,站在一旁的店掌櫃,唯唯諾諾,既沒有走,也沒有開口詢問他們想要點什麽的意圖,而其餘三位,雖然手心離開了刀柄,臉色卻是依舊凝重的男子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到最後還是那位年老的男子,在喝過了一口涼茶之後,笑著對始終侯在一旁的中年掌櫃說道:“掌櫃的,我們四個大老爺們也沒想著減肥啥的,您就甭用給我們上蔬菜了,直接來十斤涮羊肉,接著再給我們溫個三壇子黃酒,以及一壺熱水即可。”
店掌櫃彎腰躬身,連連說好,一點也不含糊地快走向了廚房。
當孫駱涯停下了筷子,喝了口溫酒除去嘴裏的油漬後,那位去馬廄安頓好了馬車與馬匹的店小二已經渾身濕透地快跑進了大門,這時候,聽到了動靜,躲在布簾子後邊的店掌櫃,則是使勁地朝那位剛回來的店小二招手。
孫駱涯看在眼裏,卻未置一詞。
想必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也都如此。
店小二剛回來,就見到了那四位腰間佩刀的新麵孔,不過他幹了小三年的跑堂經驗告訴他,這四人不是一般人可以惹的,至少他覺著這四人,比起早一步來到酒樓的八個人還要不好惹。
至少那五名麾從一般的人物,在陪同他進入馬廄的途中,還是有朝他露過笑臉的。可這四名兀自坐在桌上喝著涼茶的客人,光是一聲不吭光喝茶的氣勢就有點不同尋常。用掌櫃的那位成天幻想女俠夢的閨女的話來說,就是這四人霸氣外露,對人太有威懾力了。
店小二察覺到那四人之中的年邁男子朝他這邊看過來,他立即撇過頭,不再去看,恰巧就見到自家那位躲在後屋簾子後麵的店掌櫃,在朝他使勁的招手,店小二二話沒說,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
待得店小二走得近了,早就心急如焚的店掌櫃,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胳膊,將他拉近了布簾之後,然後伸手一把揪在了店小二的耳朵上,氣急敗壞道:“你幹什麽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疼疼疼……掌櫃的疼……”
店小二叫痛幾聲,立即說道:“我去給那幾位客官安置馬匹去了呀,他們幫著我把馬和馬車牽過去的時候,就回來了。我隻好一個人把一匹匹馬拴好,並且給他們放置好馬草。我這不擔心掌櫃的照顧不來,連馬匹的洗刷都先放下了,火急火燎就趕回來了。”
聽他如此說,掌櫃的這才鬆開了店小二的手,沒好氣地說道:“算你還有點良心。”
在掌櫃的鬆開手後,店小二立即伸手去揉自己的耳朵,邊揉還邊小聲問道:“掌櫃的,那四人什麽來頭啊?我咋覺著他們是來者不善呢?”
店掌櫃伸出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巴前,小聲“噓”了一下,然後伸手撩起布簾子一角,偷偷看向飯桌上的四人,見他們一悠哉悠哉地喝著涼水,並無如何異動後,這才放下簾子,對店小二小聲說道:“他們什麽來頭我也不知道,隻知道是江湖人。你小子待會兒上菜的時候機靈點,可別惹惱了這些江湖人,到時候不僅是你,可能就連我的酒樓也都要受牽連。江湖人不好惹,尤其是佩刀的。你小子多長點心,事後我給你漲點工錢。”
店小二聽說要漲工錢,當即眉開眼笑道:“掌櫃的,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以前你讓我去把小姐的木劍給偷來丟掉的時候,我都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為這四個佩刀的客官上菜而已,難道有被大小姐提著長凳追著打要來的可怕?”
店掌櫃沒來由地點頭附和道:“這倒也是。”
接著,他就又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道這丫頭的女俠夢還要做多久,眼看就要二九年華了,她要是再多做幾年女俠夢,我怕到時候就真的沒人會娶她了。”
店小二在一旁搖頭晃腦道:“掌櫃的會擔心大小姐的終身大事,這也實屬必然。要知道大小姐那一嗓門笑聲,別說是我了,怕是以後誰娶了她進門做媳婦的話,我真怕新郎官當天就被大小姐的笑聲給嚇進棺材裏去。”
店掌櫃起初一聽,連連點頭,可後知後覺,當他察覺到這小子是在詆毀他家的閨女,當下剛要脫下鞋子去拾掇這臭小子,卻見這小子早已一溜煙地跑進了廚房,沒了個身影。唯獨留下掌櫃的一人在原地,是既好氣又好笑。
不一會兒,店小二就分先後兩次,給那四位佩刀男子上了桌。他先是端上了一鍋湯水,接著是一大盆擺放滿了羊肉的大鐵盆。
涮羊肉、涮羊肉,羊肉鐵鍋一到齊,佩刀男子四人就立即開涮。
店小二以焠兒在鐵鍋下方生起火,等到鍋中的湯水沸騰,桌上四人便開始將鐵盆中的生羊肉片以筷子夾進沸水中。
自然地,店小二事先的約定,還替他們端來了事先在廚房熱好的黃酒。
黃酒配羊肉,也是一種享受。
店小二給四人端上了三壇酒以及一壺熱水之後,便退卻在了一旁。他也沒急著離開,而是趁機打量著佩刀男子四人。
其中一位,麵相三十五六的男子,下巴留有胡渣。
他身旁那位,麵相看上去有四十歲左右,絡腮胡。
接著,是四人之中年紀最輕的那位,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左右,雖然同樣是佩刀,不過他在吃飯的時候,話很少。被身邊兩位年長些的男子偶爾說教幾番,他也隻是點頭說“哦”,其餘也不主動開口。
而給人的感覺最為和藹可親的年邁男子,則是位年紀大約在六七十左右的白發老人了。店小二見這位老人不如何吃鐵鍋裏的煮熟羊肉,隻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黃酒,蒼老的麵龐不知是因為鐵鍋中熱氣的熏陶緣故,還是黃酒的酒勁逐漸上來的緣故,使得老人家的麵頰漸顯紅潤。
老人偶爾喝上幾杯溫酒,偶爾伸出筷子夾起鐵鍋沸水中的一片羊肉,但最終不是夾入他自己的碗中,而是夾進了那位年紀最小的男子碗中,老人給年輕人夾了一片羊肉,語氣和藹道:“小段啊,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就得多吃點肉。咱們也不是外人,沒什麽好客套的,你瞧瞧小程和小黎,他們兩個龜孫可一點也不與老頭子我客氣,每一次點的十斤涮羊肉,他們兩個都能一人吃它個五斤,你要是不爭取多吃點,可就隻能喝湯嘍。”
被老人稱呼為“小段”的年輕男子,在老人說話之餘,他也隻是點著頭,可等到老人說完話了,他才抬起頭,看向老人杯中的黃酒,有些不滿地說道:“師父,我也想喝酒。”
老人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黃酒,然後又看了眼餐桌上,唯獨年輕人是熱開水的杯子,搖了搖頭,道:“不急、不急,等你再跟著小程和小黎走上幾趟,我就準許你以後路上喝酒了。”
年輕人剛想說些什麽,可當他突然想起來,這是老人最後一次陪他們走一趟路了,於是隻好把話憋回肚子裏,低頭喝了口熱水,提起筷子,開始對鐵鍋裏所剩不多的羊肉進行搜刮。
這一幕其實落在了一旁的孫駱涯以及萬事通的眼中。
後者似笑非笑地看了前者一眼。
而前者,則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放下了酒水所剩無幾的酒壺,非常鬱悶地將酒壺推到了後者的手邊。要是早知道會是這樣,他就應該多點一壺酒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