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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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魔教少主拜訪了龍虎山天師府的當天夜裏,於天師府僻靜庭院的一條廊道內,有位年輕的白袍道士仰躺在經由龍虎山弟子擦拭幹淨的走廊上,該道士雙手枕在腦後,微眯著眼,脫去靴子的雙腳彎曲撐起,翹著不太中看的二郎腿。

    除此之外,在這名年輕道士的衣襟襟口處,可見塞得鼓鼓囊囊的青封書籍。

    年輕道士心情不錯,以鼻音哼唱著贛州的當地鄉曲兒。曲調輕快,就是含糊不清,聽不太真切。

    而在年輕道士的身旁不遠處,有位年紀稍微小上一些的龍虎山道士,盤膝而坐。在他的腳邊,還擺放著一盞油燈,火光搖曳,將一身雪白的道袍映襯的有些微紅。

    至於這名龍虎山道士,他倒是不如之前那位衣襟中塞滿書籍的道士那般“好學”,反而是他的手中正在把玩一塊方形玉印。

    這位年紀較小些的小道士,在他的腰間還係掛著一串以紅繩串連的五帝錢,原本他打算將這串五帝錢贈予今日那位拜訪山門的魔教少主,隻不過被人家婉拒了。

    他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抓捏在那串五帝錢上。五枚銅錢幾乎是相互交疊半顆,將原本應該是“開元通寶”四字的銅錢,全都遮擋住了一個“寶”字。

    這串五帝錢原本是他師尊作為拜師禮贈予他的,說是能趨吉避凶,保平安。除此之外,最大的功效還是在於這串五帝錢本身就有攜帶極其濃鬱的靈力,若是長時間將其佩戴在身上,更是能夠起到反哺肉身的作用。

    而且,它還有一個最為山上修行人羨慕的功效,便是能夠幫助持有者加速吸納天地間的靈氣。

    張正一作為修道之人,更是修行之人,他自然也是需要外物來幫助自身吸納靈氣的。不過他對修行、境界之類的沒多大興趣,這串五帝錢放在他的身上也等同於暴殄天物,不能物盡其用。

    張正一是很想送那位魔教少主一份禮物。要知道,他不僅送了龍虎山一塊極有可能是祖師爺當年禦用的天師印,更是替自己參悟了“天地大,蒼生小”的至理。所以在張正一看來,魔教少主唐王孫對他,或者是對龍虎山都有一份特殊的香火情。

    也就在這時,他麵前那盞油燈裏的火光突然猛一陣搖晃,接著又複歸平靜,與此同時,一名身穿白淨道袍,身形高大的老道人突然出現在了廊道裏。

    張正一見到來人,神色微微錯愕。

    而那位身形高大的老道人也未曾理會盤膝坐在廊道上的小道士,而是朝那位躺在地板上的年輕道士走去。

    就在這位由鼻音哼曲改用嗓音唱曲兒的年輕倒是自娛自樂之際,那位身形高大的老道人已經走到他的身邊,抬起一隻手,一巴掌拍去了他沒穿鞋子卻翹成二郎腿的那隻腳。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張道奎心頭一驚的同時,眯起的雙眼也在此刻驀然睜開。

    當雙眼睜開的刹那,他便見到了那道高大的身影,以及一張熟悉的麵孔。

    沒來由的,一股火氣突然萌生,張道奎抬起一手,指向那位高大的老道人,厲聲大喝道:“張道玄!你他娘的還有臉回來!!”

    那位被龍虎山最年輕的師叔祖稱呼為“張道玄”的高大老道人,麵無表情地說道:“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什麽臉不臉的,又不像年輕時那樣用來哄騙年輕的小道姑上床雙修。”

    說著,高大老道人又一手拍去了張道奎的手指。

    一旁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的張正一,隻覺著天打五雷轟。

    張道玄!

    他就是張道玄?!

    張正一訝異不已。

    對於張道玄這個人,張正一他知道的不多。自從上山以來,龍虎山上幾乎就沒有人提起過這一人。年輕一輩的,似乎還不知道張道玄這個人。至於老一輩的人,他們則是不願意提起。

    之所以張正一會知道,那還是數日前他與自己的師尊閑聊時提起的。印象中,就隻有兩次。第一次是因為紫金蓮花涉及到了龍虎山的氣運時,張道奎突然提起。還有一次,就在數日以前。

    隻不過光是寥寥兩次的略微提及,就讓張正一覺察到張道玄的不俗。

    首先,他自己就要稱呼張道玄為師伯。也就是說,張道玄與張道奎是同一時期的人,那麽如今這位背對他而站的高大老人,也是一位老不死的怪物了。

    再者,他聽師尊張道奎提起,說龍虎山當年與氣運共生的紫金蓮,就是因為張道玄揮霍了龍虎山的氣運,才使得龍虎山原有的紫金蓮全部枯死,更是使得武當山以道教執牛耳者的身份壓了龍虎山將近百餘年。

    說到武當山,張正一對於無拘無束的武當山倒是沒有多少厭惡,畢竟比起條條框框繁瑣複雜的龍虎山,武當山更接近於他所向往的道,也就是“自然”。

    張正一在龍虎山上,其實與身在武當山上也沒太多區別,他在龍虎山上因為身份特殊的關係,所以也沒人敢當麵指責,更何況他“不求道,道自然來”的奇妙境界,更是讓一位長老直接氣得吐血。

    龍虎山上有很多弟子都與他這位小師叔或是師叔祖說起過,說他們很向往武當山的自由自在,也希望龍虎山也如此。

    當時張正一就與他們挑明說,那你們可以去武當山啊,如果龍虎山變得如武當山那般沒有拘束,那龍虎山將不再是龍虎山,你們也不會再呆在龍虎山,這與你們當初甘願在龍虎山當道子有了本質的差別。

    你們明知道龍虎山有著諸多條條框框,可你們當初還是選擇留在龍虎山卻不是武當山,難道不正是因為龍虎山就是龍虎山而不是鄂州的那座武當山嗎?

    當時有許多弟子聽得迷糊,張正一便不再多言,隻是留下一句話,他說會與龍虎山的人事長老說一聲,你們幾個想要離開龍虎山去武當山的弟子,都可以去那邊為自己在龍虎山的羽士牒譜上除名。

    後來張正一也沒刻意去人事長老師侄那邊過問,隻不過聽說還是有幾名弟子在牒譜上被除名了,對此張正一也沒過多的在意,隻是一如既往地該曬太陽就曬太陽,該睡覺就睡覺,悠閑的很。

    再說當下,在張道玄一手拍去張道奎的手指後,後者的情緒就立即平靜下來,這讓一旁時刻觀察的張正一很是鬱悶,心裏隻覺著自己的這位師尊是欺軟怕硬的主兒。

    張道奎依舊躺在地上,隻不過他是以雙手的手肘支撐起了身子,他雙目凝望著這位突然造訪的高大老道,語氣平淡道:“說吧,這次又是因為什麽事,才想著回龍虎山了。”

    高大老人一手負在腰後,一手提放在腹前,平靜道:“不久前,我去了趟北地。”

    張道奎蹙眉道:“極北之地?酆都?”

    張道玄點點頭。

    張道奎道:“要是知道你去了那裏,我就不讓武當山的那個老家夥去那邊了。”

    張道玄道:“你說的是武當山的掌教駱成斬吧?我在那裏感覺到他的氣機了。”

    張道奎嗯了聲,道:“這個老家夥在二十幾年前收了個關門弟子後,就把武當山的爛攤子給了大徒弟,結果大徒弟閉了甲子關,如今也有二十餘年。”

    張道玄嗬嗬笑道:“武當山就這鳥樣,還是規矩太少。”

    張道奎不可置否,道:“武當山比起龍虎山,的確人人都過於懶散了。”

    張道玄氣笑道:“說的你不懶一樣。”

    接著,他側過身,伸手一指身後那位剛從地板上站起的張正一,出聲道:“他是你的徒弟吧?”

    張道奎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後不可置否地點頭。

    張正一則是抱拳行禮,喊了聲“師伯”。

    張道玄輕聲“嗯”了聲,也不理會這名師侄,而是回過身看向地上的張道奎,接著就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腿上,突然道:“站起來說話,你這樣躺著我低頭看著難受。”

    張道奎故意“哎喲”了一聲,雙手抱著被踹的地方,裝作一副吃痛的模樣,就是在地上不起來。

    張道玄見了,立即微笑道:“你再裝一下試試,信不信我把龍虎山的氣運全部抽幹。”

    一提到龍虎山的氣運,張道奎立即變了副臉色,二話不說便從地上站了起來。隻不過他的身子仍是與老道人的身子差了將近兩顆頭的高度。

    張道玄看了他一眼,伸手點了點,道:“瞧瞧你,好端端的不去飛升,把自己搞的跟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子有個什麽意思?”

    張道奎翻了翻白眼,撇嘴道:“你管我?你自己還不是三過天門而不入,不做那天上仙人?”

    張道玄哭笑不得道:“你跟我能一樣?”

    張道奎就如小孩與長輩賭氣般地說道:“就許你對這座人間有情有義,就不許我對龍虎山……對這座人間有所掛念?”

    張道玄撇嘴道:“師尊老人家最看好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更不是大師兄。”

    一襲白衣的年輕道人,伸手從衣襟中抓出了一本講述了貧民少女與宮廷太子愛恨情仇的小說,他用力揮了揮手中的書籍,對高大的白衣老道大聲罵道:“你懂個屁!師尊老人家隻是覺著跟我有相同的愛好而已。就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還不是要我把珍藏的三百本純曖小說放進他的棺材,給他陪葬。可心疼死我了……”

    張道玄哈哈大笑道:“難怪師尊老說小師弟與他年輕的時候最像,原來是這樣。”

    張道奎白了自家師兄一眼,然後語氣低沉道:“大師兄這一生隻為了求名字中的那一個一,結果在飛升時被天道強行鎮壓,更是有十萬天人先後跨出天門,將大師兄打落凡塵,身死道消。”

    接著,他又補充道:“至於你呢,三過天門而不入,就連那三口先後得來的仙氣,也分別用在了北地、西域、還有武當山。最後一次,甚至還不惜打爛天門,將第四口仙氣用在了吳山。結果呢,還不是換來個天道反撲,搞得身死道消。”

    高大老道張道玄喟歎一聲,兩眼凝望著麵前的白袍年輕人,道:“你錯了,我雖身死,可道卻還在。”

    張道奎攤攤手,道:“還在個屁。”

    張道玄盯著自家這位師弟,語氣堅定道:“在的。”

    不等張道奎反駁,他又道:“隻要這座中原……這座天下還在,我的道,便一直在。”

    張道奎哭笑不得道:“若是這座天下沒了呢?”

    張道玄未曾言語,隻是注視著年輕道人看了良久。

    張道奎心有所感,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苦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紀了,你還指望我?”

    張道玄點點頭。

    張道奎又道:“那怎麽說……你這次又要跟龍虎山拿氣運?”

    張道玄仍是點頭,他說道:“你用一口仙氣換來的龍虎山百年繁榮昌盛,我要取走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如今能出得了手的,就隻有挪用天地間的氣運了。”

    張道奎沉著臉道:“怎麽,你又要以小家換大家?也即是說,那幾處地方出事了?”

    張道玄再次點頭,他說道:“感受一下吧,用吾輩修士獨有的能力,感受一下這天地間的氣機。”

    張道奎憂心忡忡地閉上眼,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接著他的靈台方寸處,便鋪展開了一張遼闊無邊的黑幕,而在這張黑幕之中,布滿了一顆顆星點,就如星辰掛在夜空中一樣,星羅密布,而在極北之地,有一顆璀璨的星辰,正義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黯淡下去。

    於此同時,在這顆光芒急速黯淡下去的星辰不遠處,還有一顆星辰,竟是綻放著妖異的血色光芒!

    感覺到這一幕的張道奎,猛然睜開雙眼,一臉的驚懼模樣。

    他望向對麵的高大老道,怒喝道:“你怎麽不早點來!!”

    張道玄抿了抿嘴,不說話。

    而一旁的張正一,正聽得雲裏霧裏,可就在這時,那塊被他放於懷中的方形玉印,突然綻放出了濃烈的光芒。

    察覺到異樣的張正一,立即從懷中取出了溫度逐漸上升的方形玉印,置於地板上。

    ——————

    在極北之地,有一座孤城,那裏整年下著灰色的雪。

    那裏的雪勢很大,比起中原京城裏最大的一場鵝毛大雪都還要大上幾倍不止。

    雪下的很快,整片天地幾乎都籠罩在灰雪之下,若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在此,暫且不說眼睛能否睜開看清前行的道路,光是站在這裏,恐怕就已經是一尊被灰雪覆蓋的黑色雪人了。

    大雪中,有位身形魁梧,身高快有兩米五六的高大人影,屹立在一座黑色城池的城門前。

    也不知為何,這道人影的身上正源源不斷地冒起一陣陣濃鬱的紅色煙霧,所有靠近這陣煙霧的灰雪全部消失不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事實上,就是被血色的氣體給蒸發了。

    “咕……咕……咕……”

    極其細微的“咕咕”聲響起。

    原來就在這道異常高大並且渾身冒著血色氣體的人影身前,此時正側臉趴著一位年邁的道人。

    這位道人滿頭白發,腳上穿著一雙青雲履。

    此時,年邁道人的嘴巴裏,正不斷地向外冒著一股股溫熱的血液。

    老道人的雙眼始終睜開著,隻不過眼神中的光彩總覺著比起平常要少了幾分靈性。

    大雪中,高大人影舉起了他自己的那隻手。

    被血液染紅的手掌中,正抓捏著一顆細微顫動的心髒。

    這顆心髒是被他強行從老道人的心口中剜出來的,就連心髒與各個器官間連接的管道都是被他強行扯斷的,長短不一。

    人影毫不猶豫地將這顆用肉眼都不一定能察覺到的細微顫動著的心髒湊到了他的嘴邊,然後他就張開了一張布滿汙垢的黃牙大嘴,一口就將碩大的心髒吞進了嘴中。

    接著,就能看見心髒在他喉管裏上下運動了一段時間,僵持了數息之久,在人影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後,這顆心髒才被他給活生生的吞入腹中。

    完了,人影還舔了舔手掌上的血液,露齒一笑,道:“論心髒,還是苗疆那邊的更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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