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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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夜,有三道身影緩緩行走在黃泥路上。

    兩人一馬。

    馬是高頭大馬,棗紅色。

    人是一大一小,男長女幼。

    瓢潑大雨,劈裏啪啦地敲打在兩柄油紙傘上,聲音清脆,傘麵不停抖動。

    男子一手撐傘,一手牽著馬韁,在滿是泥濘的道路上,緩緩行走,黑色的布靴子幾近濕透,褲腳與文士長袍的衣角皆有濕潤,甚至還染上了黃泥。

    馬背上,端坐著一位年歲大約是在十四五歲的少女。

    少女一手持傘,一手抓在馬鞍,兩隻頗有靈氣的大眼睛一直注視著那名負笈背劍的文袍男子。

    男子身形修長,黑發以一根青帶紮束,披在後背,隻是被負在身後的竹製小書箱遮擋了大半。

    劍,是尋常鐵匠鋪子裏也二兩銀子便能買到手的普通鐵劍。

    三尺長,三斤重,很是普通。

    可就是這樣一位看似普通的男子,卻是瞑目在黑夜中行走。

    自從下雨開始,便一直乘坐在馬背上的少女,突然見到牽馬行走的男子一腳踩進了一個小水坑裏,鞋子與褲腳瞬間全都濕了。少女於心不忍,道:“公子,要不還是你坐回馬背上吧?惠兒年紀還小,多走走總歸是好的。大宋王朝那邊的小孩不就常說,多走走更容易長個兒嘛,惠兒的個子本來就矮,多走走說不定就能長高了呢。”

    背對著少女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女孩子長那麽高做什麽,個子矮一點才可愛嘛。”

    自稱是“惠兒”的少女,立即皺了皺眉,道:“公子,這世上哪有讓婢女乘馬,自己卻是要牽馬的主子呢?”

    男子頓了頓腳步,身後的棗紅馬也相應跟著停步,男子轉過身,微微抬頭,“看”向那位乘坐在馬背上的少女,他咧了咧嘴,笑著說:“我不就是這樣的主子嗎?”

    惠兒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公子,要不你還是上來吧,你看你的鞋子都濕了,這下雨天的,咱們又沒錢住客棧,想要在這麽個前不著店的地方找個不漏雨的居所烘幹鞋子,實在有些難。”

    男子搖了搖頭,語氣柔和地說道:“我看還是算了吧,反正我鞋子都已經濕了,要是再換你的鞋子也濕了,那就真有些……嗯,總之就是一個人濕透了鞋子,總好過咱們兩個人的鞋子都濕了,你說是吧?”

    惠兒在男子閉合的雙眼上凝視了許久,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頭說道:“理是這個理,可公子穿著濕漉漉的鞋子走路,不會覺著難受嗎?”

    男子沒有反駁的轉過身,繼續抬腳行走,“難受是肯定會難受的,隻不過我穿著鞋子在地上走是難受,穿著濕漉漉的鞋子坐在馬背上依舊是難受,那還不如少讓你難受,我自己多難受一會兒,這樣豈不是更好?”

    惠兒皺著眉,很不情願地點點頭,“是這個理兒。”

    男子笑了笑,道:“所以啊,你還是安心地咋馬背上坐著吧,我可不想到時候與你一樣,屁股蛋兒濕漉漉的,你家公子我寧願兩隻腳難受會兒,也不願自己的屁股蛋兒濕噠噠的。”

    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女惠兒,立即俏臉緋紅,就連尚未長開的身子也都下意識地繃的筆直。

    “公子——”

    惠兒紅著臉,半似埋怨地喊著。

    男子假裝沒有聽見,自顧自地牽馬慢行。

    馬背上的少女鼓了鼓臉蛋兒,覺著有些鬱悶。

    明明自家公子什麽也看不見,可偏偏他就是知道一些看不見的事兒。

    比如她現在的屁股蛋兒完全濕透了這件事。

    “公子,當心,前麵有個水……坑……”

    惠兒還沒說完,她家的這位公子就已經一腳踩在了路上的那個小水坑中,立即濺起了諸多水花,這下子即便是靴子沒濕,也都徹底濕了。

    男子的身形隻是略微停頓了一會兒,之後便跨過了那個水坑,繼續行走。

    在走出了大約有二十米的時候,男子突然輕聲道:“惠兒啊,你可真得好好感謝一下你家的公子,要不然你今兒可不光是屁股蛋兒濕了,恐怕就連你那兩隻大腳丫子也都要濕透了。”

    再一次被男子戳穿了心事的少女,當即便惱羞成怒地大嗬了一聲,“公子!”

    乘坐在馬背上的惠兒,紅著臉,似乎是快要急哭了一樣,她嬌聲道:“你怎麽老是這樣……”

    男子哈哈笑道:“我家惠兒的屁股蛋兒不翹,我家惠兒的腳丫子很大,我家惠兒的小胸脯很平,我家的惠兒到底誰會娶……哈哈哈……”

    男子自顧自地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身後那位坐在馬背上的少女氣得手舞足蹈,就差發出“呀啊啊”的抓狂聲了。

    ——————

    孫駱涯伸手抹了把臉,將七竅中流淌而出的血跡抹去了大半。隨著他的這口武夫真氣散去,七竅之中的血跡再一次決堤似的傾瀉而出,他自己更是一個踉蹌,雙手撐地地跪倒在駝背老倌的那具無頭屍體旁,大口地嘔吐著鮮血。

    牛亦從提前設計好的大坑中躍出,來到那名雙手撐在地上的年輕人身邊。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模樣有些狼狽的年輕人,雙目之中,忽有一道精光轉瞬即逝,可即便如此,她仍是站在原地,一語不發,一動未動。

    一直到她鬆了那口武夫真氣為止,那名始終趴在地上嘔血的年輕人,這才勉強從地上站直了身體,伸手抹去了臉上的血跡,嗓音略顯沙啞地說道:“你放棄了能夠殺死我的唯一機會。”

    身材出挑,如今卻是滿身泥濘的牛亦,並未出聲。

    孫駱涯盯著這位先前臉色不太自然的女子看了眼,隨即哈哈大笑道:“這下,你可真就殺不死我了。”

    察覺到眼前的年輕人在借助笑聲作為掩飾,偷偷提起了那口嶄新武夫真氣的時候,隻覺錯失了良機的牛亦,這才將那口悄悄提起了十分之三的武夫真氣給自行散去。

    她一臉恭敬地朝著那位年輕人彎腰抱拳,道:“魔教少主多慮了,我牛亦哪敢有對少主動殺心的念頭。”

    孫駱涯一笑置之。

    牛亦依舊彎腰抱拳,隻是不做聲。

    孫駱涯瞧了她一眼,隨即擺擺手道:“大敵當前,我就先不與你計較了。總之,下不為例。”

    說罷,孫駱涯扭頭看向了另一邊,然後他說道:“牛亦,你先去幫瞿九易和白華衣,在我看來,那名到如今仍是沒有召喚出一魄的矮小漢子,似乎以一敵二,還是遊刃有餘的模樣,我覺著他不是尋常的五境武夫。”

    牛亦點點頭,抱拳離去,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前往另一處戰場。

    在牛亦走後,孫駱涯這才癱坐在地上,任憑大雨不斷潑灑在身體上,那口強提起來的真氣終究還是被他散了去。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牛亦動了殺機,而且在那一瞬間,孫駱涯自認為自己是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隻要牛亦敢動手,那他就必死無疑。隻不過牛亦的一段短暫的猶豫,卻是讓孫駱涯有了牛亦一招殺不死他的底氣。

    隻要他有所準備,而且外加上身上的那件來自荊州歃血分壇的貢品之一的符甲,孫駱涯有信心能夠不被牛亦一擊必殺,在那之後,他就有本事逃離牛亦的追殺。即便他的體魄異於尋常的四境武夫,甚至比一般的五境武夫都要來的更加堅韌。就拿駝背老倌賀齊山來說,賀齊山的手骨被孫駱涯的拳頭給打得斷折,而孫駱涯自己的手骨卻是安然無恙。實際上,有那麽一刻,他的手骨隱約散發出了一陣淡淡的金光。

    隻要孫駱涯保證自己不被牛亦一擊就給打得失去了意識,那他就可以憑借自己的體魄與身上那件符甲,保自己一條性命還是綽綽有餘的,可要是被打得昏迷了,那保不齊他的頭顱當場被牛亦給擰斷也說不定。

    孫駱涯盤膝坐在了泥地上,開始以“易筋經義”中記載的那篇有著洗髓易筋功效的法門,開始對自己的身體內部進行一次大致的“整頓”。

    這篇法門對於“寄主”五人,他誰也沒有傳授,即便是肖漢也一樣。隻不過對於肖漢,是孫駱涯肯教,他卻是不肯學。說是什麽既然已經有了師父,就絕不會去學習別人的武功與內功。

    這倒是讓孫駱涯很無奈。

    不過孫駱涯也不是那種愛強求人的性子,既然肖漢不學,難道他還要求著人家學不成?

    這可不是孫駱涯的脾性。

    你愛學不學,關我屁事。

    這才是孫駱涯。

    孫駱涯閉上眼,開始吐納調養。

    另一邊,肖漢在用自己師父傳授的內功心法將自身體內紊亂的氣機大致調養了一番後,他就見到了那名始終單手捂在肋部,一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表情的時含風,癱坐在閉眼躺在泥濘中的章河卿的身邊。

    自從章河卿自行泄掉了生平“最後一口氣”後,章河卿這個人,就已經在這座人間死去。

    肖漢撕下了身上的一塊布條,走了過去,丟在了時含風的身邊,然後也沒能出言安慰,隻是居高臨下地說了句:“包紮完傷口,就來幫忙,那個矮小的漢子可不是一兩人就能夠殺死的。”

    說罷,肖漢也不做何停留,深呼吸一口氣,提起了那口武夫真氣,就大步走向那座戰場。

    瞿九易與白華衣,一槍一刀,相互迎合交織,可即便他們兩人打出了從未有過的默契配合,可以就不是矮小漢子的一人之敵。

    邢丹濤一拳拍開了白華衣的佩刀,接著立即彎腰下蹲,單手五指張開,撐在地上,然後身體爆射而出,躲過了瞿九易的長槍,猛然一拳,就捶在了瞿九易的肚腹,接著,瞿九易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接倒飛出去了三十米。

    可還未等他落地,先前才剛捶出一拳的矮小漢子,就已經追上了倒飛出去的瞿九易的身形,他探出一手,抓在了瞿九易的腳踝,接著用力向地上一摔,“砰”的一聲響,瞿九易整個人就被邢丹濤給摔在了泥地上,頓時間,除了地上出現一個人形小坑之外,大量的泥水四濺翻飛,瞿九易沒忍住,一口鮮血當場噴出。

    而與此同時,白華衣拖刀趕到,朝著矮小漢子的背脊就是一記上撩。

    隻是矮小漢子的左腳腳尖戳進了泥地,然後快速向後一蹬,泥水立即翻飛,等到白華衣一刀將泥水撩成兩半的時候,矮小漢子已經不在原地。

    等到白華衣反應過來時,他隻感覺眼前一黑,剛抬起頭,就見到了矮小漢子的身影,接著他就感到臉部一陣疼痛,原是矮小漢子在空中的一記掃腿,直接將白華衣給掃飛了出去。

    白華衣的身體在泥地上翻滾了數十圈之後,才勉強在泥地中停止翻滾,隻不過他的臉部一下子就淤青一片,身上的泥水更是夾雜著血跡,糊作一團。

    矮小漢子雙腳剛落地,也沒急著去追殺那名趴倒在地上不起的持刀男子,而是來到了那名仰躺在地,正在艱難地掙紮起身的持槍男子身邊,抬起腳,朝著持槍男子的右手手腕就是一腳踩去。

    頓時間,淒慘的叫聲在大雨中久久不曾散去。

    邢丹濤雖然個子不是很高,但比起躺在地上的瞿九易,他足夠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來俯瞰著瞿九易。

    看著瞿九易緊抓長槍的右手在隨著手骨一寸寸的斷裂,而不得不鬆開的時候,邢丹濤的臉上極為罕見地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神色,“槍這種東西,有必要緊緊抓在手裏不放嗎?”

    隨著瞿九易的慘叫聲越來越大,邢丹濤下腳的力度也就越來越大,直到“啪嚓”一聲,瞿九易徹底的昏死了過去以後,邢丹濤也就沒了折磨他的興趣,高高抬起一腳,正準備一腳踩爛了瞿九易的心口時,忽然有一道黑影掠至麵前,拳風呼嘯而至,邢丹濤咧嘴而笑,收起腳,一掌拍出,直接將揮拳的那個人給震退出去二十餘步。

    而就在這時,邢丹濤的身後也是傳來空氣被撕裂的聲響。

    邢丹濤沒有絲毫猶豫,幾個躲閃便離開了原地。

    當邢丹濤在十米之外站定後,他見到了一名身段出挑的女子,以及一位肩抗雙刃巨斧的光頭大漢。

    先前,應該就是這兩個人偷襲的自己。

    一想到這,邢丹濤不由地咧嘴而笑。

    白華衣掙紮著從泥地中爬起。

    時含風則一邊包紮著肋部的傷口,一邊走了過來。

    然後,他們所有人都見到了那名矮小漢子,伸出一拳,在他自己的腹部用力錘了一拳。

    緊接著,他就連續噴吐出了三口濁氣。

    這三口濁氣相繼化作了三道人影。

    這三道人影與矮小漢子長得一模一樣。

    大雨中,卻聽矮小漢子咧嘴笑道:“來,四打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