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護聽到自己的肚子很應景地有氣無力叫了一聲，可是他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口腔裏的氣味很不好聞，有點腥腥的，讓他忍不住有些反胃。

    蒼白纖弱的少年把臉往自家小爸爸懷裏又縮了縮，低聲咕噥，“肚子疼，不想吃。”

    首揚這次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鄙視兒子的矯情，而是暗自歎了口氣，左手輕輕揉了揉首護的腦袋，低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腦門兒，“知道你胃口不好，所以爸爸回家給你煲湯去了，等會兒多少喝一些。”

    自家一向不著調的小爸爸竟說出這麽難得溫溫軟軟的話兒，首護頓時心裏燙燙的，有莫名的委屈情緒一瞬間湧了上來。首護把半邊臉全都埋進首揚的懷裏，不敢抬起，“小爸爸你是怎麽了？我不就、很丟人地被人踹進醫院了麽？至於這麽誇張地把我當成了琉璃娃娃？……小爸爸，你兒子是男人！是個大老爺兒們兒！”

    首揚並不理會他故意的不正經，摟著懷裏最讓他放心不下的小兒子，輕聲問：“小護，怕麽？”

    然後，他清晰地察覺到，懷裏的少年下意識地狠狠顫抖了一下！

    首護不自覺微微哆嗦起來，小臉兒也明顯發白，他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身上都是涼涼的，這分明是自己醒來之前出的冷汗！

    首揚的心揪揪得疼，左手一遍遍輕輕撫著首護的頭，“小護，其實小爸爸一直沒告訴過你，你，還有思思，你們真的很棒！特別是在我和爸爸的眼裏，你們——是最棒的！”

    “……可是我卻在一開始就被人踹翻了！……不然、我們還能一舉端了他們的老巢兒！”首護聲音悶悶的，整個小腹內連碰都不能碰的疼痛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那天的失誤。

    “這又能說明什麽？我兒子原本就是傷員病號！更何況，你都受傷了，不照樣幫助小思解決了所有綁匪？”

    首揚的聲音很隨意，可是“解決綁匪”幾個字卻聽得首護又是一個哆嗦，眼前再次出現那天被自己一槍爆了腦袋的驚悚畫麵！

    首護的冷汗再次快速滲出，慌忙強行命令自己不再去想！

    察覺到他的壓抑，首揚歎了口氣，“小護，是不是非常害怕？”

    病房裏很安靜，空氣中是安神香的味道，很好聞，也很容易安撫失控的情緒。。

    首護努力沉默著，想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他卻聽到自己近乎緊張的呼吸聲。

    抿了抿沒有血色的薄唇，首護的眸光輕輕顫。他不是個笨蛋，一向對他們采取“放養”政策的小爸爸居然會不顧自己酸麻的胳膊，一直地摟著他，首護立刻就想到了最可能的原因。

    好半晌，首護才低聲問：“小爸爸，我這幾天，是不是、做噩夢了？”

    首揚沒做聲。

    隻是做噩夢嗎？

    懷裏的少年在昏迷中一直在哆嗦、在尖叫、在哭泣！恐懼無助的模樣，讓首揚仿佛一瞬間看到了小時候被扔到基地的自己！

    整整三天，首護傷口和內髒的損傷全都沒有好轉，就是因為他這三天的掙紮夢魘！

    最後逼不得已，醫院大夫加大了安定藥的劑量，才讓首護沉沉睡了一夜，可是今天早晨藥效過了之後，就再次陷入了內心的恐懼之中。

    沒聽到首揚的回答，首護卻也知道了答案，聲音有些發顫，“小爸爸，我、殺人了……對不對？”

    首揚依然沒做聲。

    他知道，兒子的心裏是很清楚的！

    ——精湛到幾乎能與自己相抗衡的槍法，親眼看著的命中，他的兒子怎麽可能會不知道事實是怎樣的？

    他隻不過一直害怕著、抗拒著、不想去親口承認！

    可是他心底卻那樣清楚，所以才會一遍遍陷入恐懼的夢魘中無法走出來！

    好半晌都沒有聽到首揚的聲音，首護忽然把臉埋進首揚的肩窩，“小爸爸，我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想殺思思！他對著思思開槍！我……我真的……小爸爸、我該怎麽辦？我害怕！我真的、很怕……”

    首揚察覺到肩窩的衣服被熱熱的液體慢慢浸透的濕潤，靜靜聽著兒子內心的恐懼，不說一句話。

    “小爸爸我該怎麽辦？……他們、來找我了！……我一閉上眼睛、全都是那幾個人！……真的好恐怖！我看到他們全都是血！全身全都是彈孔！……可是那不是我打的！真的不是！……我、就開了一槍！”

    少年緊緊攥著首揚胸前的衣服，手背上的針都回血了，可是首揚卻絲毫不去阻止他！

    少年邊語無倫次地說著，邊懼怕地哭泣。

    身邊是最讓他安心的小爸爸，首護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撲到首揚的懷裏尋求庇護。

    哭泣讓他的身體不自覺抽動，明顯讓腹部的疼痛加劇，首護又疼又怕，哭到哽咽。

    首揚卻隻是緊緊摟著他，不去安慰，更不去阻止他的哭泣。

    他的兒子，現在最需要的是釋放、是麵對！比起這些，他情願強忍著心疼讓兒子繼續疼痛！

    “……小爸爸、疼……肚子……真的、好疼！”首護哭得像個年幼的孩子，熱熱的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淌，抱著首揚不撒手，“……我、怕……我害怕……”

    修長的身子蜷成一團，腹部明明那樣疼痛難忍，可他還是把自己縮得小小的，一個勁兒往首揚的懷裏鑽，恨不得藏到自己小爸爸的手心裏不出來！

    察覺到他的身體都在狠狠哆嗦，首揚終於輕輕拍著首護的背，溫聲開了口，“傷口已經被撕裂了兩處，你還想再讓它繃開？”然後小心地把首護的腿放直，不讓他再次扯到傷口。

    首護的眼睛都哭紅了，看著首揚一個勁兒掉淚，捂著小腹的手都在顫抖，連揉一揉都不敢，“小爸爸，我疼得受不了了……打止疼針、好不好？……給我打止疼針吧！……”

    首揚卻隻是繼續摟著他，一遍遍輕柔地親吻，“乖，小爸爸摟著你，不怕，誰來都不怕。”

    “可是、……疼啊……我肚子、好疼……小爸爸、疼……我、討厭那個王八蛋！……嗚嗚……敢、踹我！還、踹我的手術、刀口！……我要、剁了他！剁了、喂狗！……”

    “嗯，小爸爸知道你疼……乖，疼就哭出來，小爸爸不會笑話你……不過，就這一次……”

    “小爸爸……你別走……”

    “嗯，小爸爸不走，小爸爸就在這兒，誰都不敢再來欺負你！……”

    ……

    顧知航推門走進的時候，首護已經在首揚的懷裏再次睡著了。

    宛如天人的男子摟著他精致如童子的小兒子，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讓顧知航有一瞬間的晃神兒。

    時光在這靜謐的病房中不自覺變得溫純起來，而這一切，不過因了病床上的男人。

    顧知航一直以為，首揚絕不會像最普通的父親一樣耐心嗬護兒子。

    他並非不愛兒子，相反，首揚非常疼愛自己的兩個寶貝兒子，可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當好一個父親，而顧思揚和首護也更傾向於和首揚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父子之間更像是朋友！

    可是眼前，一向隨性的妖兒竟從那天夜裏到了之後就一直摟著因夢魘掙紮而加重了病情的小兒子，這般耐心，這般和諧！

    顧知航覺得，自己的心簡直要柔化成水來！

    潔白的病床上，天姿卓妍的妖兒摟著他精致無雙的小妖兒，一下一下輕輕撫著他的背。

    兩隻妖兒同樣的修長纖細，同樣的妖孽禍水，同樣的傾國傾城，相擁而臥　模樣，宛如一對兒精雕細琢的俄羅斯套娃！

    頭發略長的首揚幾乎將兒子包裹在懷中，如畫的臉上透著濃濃的擔心和柔柔的溫純。

    而精致明豔的首護則像一頭尋求到庇護的小獸，盡管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點點淚痕，可是在這一刻卻睡得那樣安穩、那樣沉，好像一個年幼稚嫩的孩子！

    “剛才醒了麽？”顧知航輕輕走過去，把煲的湯放在桌子上。

    身後，顧思揚看著緊緊偎依在首揚懷裏的首護，眼底是遮不住的黯淡和自責。

    首揚安撫地看了異常沉默的大兒子一眼，然後看著顧知航，“醒了一會兒，狀態很不好。給阿文打過電話了嗎？”

    “打過了，還是那句話——身體的恢複不是大問題，主要是心理一時接受不了，阿文怕小護受到的刺激會對心理產生較壞的影響。”

    顧知航同樣非常擔心，隻不過比起首揚他更不善於表達，走上前在首揚身邊輕輕坐下，“等會兒再醒來，讓他多少喝一些湯，一直不吃飯怎麽能行？”停頓了一下，顧知航心疼地看著首揚眼下的淤青，“你都守了小護這麽久，該累壞了，我來吧！”

    首揚沒做聲，隻是垂下眼眸，再次輕輕吻著懷裏沉沉睡去也不忘緊緊抱著自己腰的小兒子軟軟的頭發。

    好一會兒之後，首揚才抬起頭，“給姨媽打電話，讓他來一趟吧——小護、恐怕這次真嚇得不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