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境
字數:4197 加入書籤
估摸到了清晨時分,切切查查的鳥鳴準時在枝頭響起,唧唧複唧唧,一點點把我從一夜美夢中活活拽出來。
我素有賴床的習慣,隻當那鳥鳴是個中場插曲,正打算扭頭繼續睡,卻發覺身子沉重不已,動彈不得。
恐怕又是鬼壓床,我早已習慣,這鬼向來是我自己的靈力。雖說不太舒服,卻也能圓我早晨好夢,早晨就該多睡會,對身體好。
我繼續心安理得地睡覺,更何況我並不想睜開眼睛,也睜不開眼睛。
眼前卻陡然撕開一片明亮。
明亮迅速蔓延了整個視野,展現出無邊無際的縹緲蒼莽。深藍色的天上群星明耀成河,而周圍的瓊樓屋宇,徒為一片仙雲渺霧中的雪白。
模糊不清的雲煙之中,空空的卷雲台上,身披墨藍的仙人跌坐在地。他懷中有個扶坐的女子,一身翠色留仙裙同三千墨發鋪在地上,像是衰敗的花草。
那女子應不是醒著的,而且服飾眼熟,應就是上回夢中的神女。
是遙夜和神女的故事。
他們對我而言,不過是故事神話中陌生的人,以前不曾見過,將來更不會影響我的生活。卻有什麽東西從遠方奔來,狠狠撞進我的腦海裏,刹那間,前因後果無比清晰。
神女天生缺陷,無法聚斂靈力,她的靈力一天天散去,她也開始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沉睡。而遙夜和天帝卻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日漸一日地虛弱下去。
無法預知何時到來的固定結果,讓她和他,根本來不及感受什麽是追求幸福,什麽又是夢寐以求的真正未來。
席地坐在那裏的遙夜撫摸著神女的頭發,緩緩地、小心地往自己懷中擁了些。
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也不知和我這個旁觀者有什麽關係,我竟覺莫名的沉痛突然襲來,滌蕩心房,逼得我幾欲落淚。
“殿下,木葉園的桃花開了,”他癡癡道,“你上次說想看西天送來的桃花盛開,現在……它們開得很美,風吹過,會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沉默,沉睡。
他頓了頓,繼續道:“天帝會有辦法,你很快就能好起來,信我……別睡了,別嚇我,好嗎?”
神女沒有回答。
“殿下,你以前說……想聽聽人間的曲,等你醒來,我就唱給你聽,那個曲子……你會喜歡的。”
沉睡的神女依舊沒有聲息,隻有涼風吹拂,凜人心骨。
他默了片刻,似在凝視,隻一眼,逾越千年萬年,承載如夢芳華。
過了一會,他摟起沒有醒來的神女,在她額上輕輕一啄。
“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淒婉迷茫,更甚夢境。
這個曲,正是上古神界流傳下來的曲子《在水一方》。那是一個平靜得有助睡眠的輕曲,我卻曾不想到,它過去的詞是如此哀傷。
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沒有感覺到的,以為會長久的,越是答應過的,越想要拚命廝守的,到最後,都不過誓言成暉,水中月、鏡中花。
在水一方,正是求而不可得之意。
我正懷著看後戲的心情為遙夜難過著,這畫麵卻陡然間縮小成一個點,沒了。
連夢也開始玩有期那一套半途停故事睡覺的節奏!?
神女和遙夜的愛情發展到哪個階段?最後誰先表白?他們到底在一起了沒?
麵對各種問題,我很有必要一切從實際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脫離夢境,回到現實,好生問問有期故事下文。
夢境褪去,我也確實回到了現實,可身子依舊沉重,無法動彈,看來壓我的鬼還在。
我睜開眼。
我第一次認識到原來鬼還有形狀的,約略是個人的形狀,有人的頭發、人的鼻子、人的嘴巴、人的耳朵、人的黑綾……等等,黑綾?!
我隻覺腦袋驀然一空,有什麽東西在裏麵默默地炸了。
清俊熟睡的臉近在咫尺,下顎柔和的曲線勾勒出臉廓,若不是那場宮廷變故生生割斷如墨長眉、隱去含情鳳目,這張臉,本該同最初時一樣,如梨花般的白皙、透明、安寧。
他的手臂雖因睡著而沒有多少力氣,卻偏生牢牢環住了我的腰,還捏著本就單薄疏鬆的裙帶。
肌膚之隔僅有兩層薄衣,彼此的溫暖清楚可覺,睡覺時我還不覺得,此時有了意識,這種奇妙的暖意迅速席卷全身,像是火苗遇了林木,燒得我全身上下泛紅滾燙。
“……”
“……”
“——祝、有、期!!”
我將他一腳踹下了卷雲台。
……
後來有期覺得很委屈,他很不明白為什麽向來看似柔弱的我能那麽生猛地把他踹下去。我沒有告訴他原因所在,是以他很堅信他沒有逾禮。不過我猜想,他應還納悶我之後會躲著他。
是個女子,被他非禮後都會躲著他,包括我。
我趴在自個原本房間的床上,想靜靜。可每每我方要靜下來,腦海中便閃過有期那麽近的臉,還有他壓著我、摟著我的奇特姿勢,令我急得瘋狂撓頭發。
未幾,有期沒來找我,師父倒來了。
我懶得理他。
他笑得很不懷好意,不冷不熱地扇著折扇,坐到八仙桌前:“事辦得怎樣?”
我從床上掙起來,目光琢磨著手邊的雞毛撣子,很嚴肅地思考要不要掄過去。
雞毛撣子突然沒了影,出現在他桌上,襯著他不懷好意的笑。
“莫氣莫氣,不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說出去的。”他一麵扯雞毛玩,一麵道。
我氣急:“什麽都沒發生!”
他肯定地點頭:“對,什麽都沒發生,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他似乎不是很來拉我的仇恨,我泄氣地又趴到了床上去,不去看他。
背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晗幽的聲音也已不盈三尺:“阿湄,莫氣,我來跟你說點正事。”
他還閑得慌呢,居然有正事?我還是動也不動地趴著。卻不想,身下驀然一空,我被他拎著衣領提了起來,被迫與他對視。
臉色莊嚴肅穆,看來還真是正事。
他將我放下。我轉了轉手臂,問:“什麽事要我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