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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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體似是一僵,那隻手又顫抖著握過來,竟抓得比剛才還緊,此番我連動都動不得。

    聽到他又喚:“阿湄。”

    我勉強撐住這個比之前還詭異費力的姿勢,扯出一個笑:“你身體本就不好,昨晚還喝那麽多。以前明明都勸過你一次了,有你這麽不聽話的師弟麽。”

    他也該知道我維持這姿勢的艱難,可我幾番想要抽手,他都有意抓得更緊,耍脾氣是吧。

    有期一麵死握我的手腕,一麵晃晃悠悠地站起。

    看這動作,敢情他根本還沒醒酒。恐怕他是睡得極晚,那酒怕也不是等閑之物。

    他扶一扶額角,回過身來,幹對著我半晌。那手自始至終都沒放鬆半點,我正納悶考慮是否要用海帶把他抽醒,手腕卻忽然間著力,來不及喊叫,身體便直接撞上,被他死不撒手摁在懷裏。

    “又是醉夢……你怎可能會在這裏呢?”他抱著我惆悵地喃喃自語,“這本就是你們二人的故事,我還妄想能得其中一絲垂憐。可垂憐終究隻是垂憐,是我入了錯局,是我不該念著不能念的人。”

    若在平日,我必是幾巴掌招呼過去叫他醒神。

    可思慕了師父這許多年,我早已不算是情竇初開,他說的是什麽,我如何聽不明白?

    海水冰涼,唯有他的懷抱尚存別樣的溫暖。這與昨晚同師父睡一處時的感覺有幾分相似,同樣的溫暖,隻是昨晚我不知從哪總覺著一絲不甘,總覺著分明是失去了什麽,我卻在讓自己努力去適應、去滿足。

    可此時此刻,卻全無那樣的感覺。

    似乎……我更喜歡有期抱著些。

    “阿湄,你想過我麽?”他低聲問我。

    我努力以一個舒服點的姿勢依在他胸前,輕聲笑道:“自然想過。我第一次見你,不就開始念著你了麽。”

    “從小我總夢見神女,夢見她站在融融暖日之下的碧野中,那樣耀眼的生命,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褻瀆。後來遇見你,我便認出你就是我的神女,總想著,既然從小托夢,我命定是要同你一起的。”他說得越發悲淒自嘲,“……原來是這麽個命定。命定了這一切,命定了我的這份心意,都隻能在夢裏。”

    我聽得心疼不已,又甚感動,眼眶裏也有些潤,便不打斷他。

    他還是懨懨的:“我其實總與你隔著許多人和事,而夢裏的神女隻在眼前,世事哪有那麽完美。如今這情傷,是我不自量力、咎由自取吧。”

    這種事上的二虎相爭,他確是差了禍害活千年的師父許多火候。我寬慰道:“你不用去爭,我又不會就這麽離你而去。我……”

    “別丟下我。”他仍當我是他醉中一團幻夢,一手毫無顧忌地按住我的頭發,“阿湄,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幾千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麽?

    有什麽壓抑許久的東西,漫出心房。

    人們總說,從眼睛能看出一個人的本心。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他的本心便是他的夢。

    夢是什麽?是一壺至濃至醇的酒,是一個能逃避所有現實的地方。我是他夢裏幾千年前的神女,是他以為的命定的佳人。

    蒼白的臉漸漸湊近,雙唇驟然壓上,覆上溫潤柔軟的觸感,如夢如酒。

    我懵了。

    他的動作並不溫柔,雙手徑直捧住我的臉,幾乎是用全力在"yun xi"、在咬噬、在肆虐、在索要,在無望地祈求。酒氣順著他的舌猛地侵過來,拂去了千裏凝霧,散下了萬丈昭華。

    在夢裏,他原來是這麽想我的。夢裏的那個我若真天天被如此對待,委實遭罪。

    莫名地,不願推開,忍不住回應。

    情不自禁地踮起腳,攀住他的頸。記憶中從未有過這樣親密、從未想過有這樣親密,卻不覺排斥,一切順理成章。仿佛這不是他的夢,而是我自己的夢。

    夢裏,裝著在長安時絕望失落的他、裝著一路上強顏歡笑的他、裝著得知一切後頹然自嘲的他……夢裏、眼裏、心裏,裝著的總是他。

    或許,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他珍惜一枚我路邊買來的玉佩……

    或許,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他總是先我一步奔赴魔樹的危險……

    或許,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在蜀山時他決然為我擋去殺招……

    那一日,他挺著新瞎的眼睛,立在渭河畔,細細摩挲那個僅值十兩的玉佩,說: 師姐送的東西,我定要好好保護,不敢有絲毫損壞。

    那一日,他緊緊將我擁在懷裏,無聲無息地,擋去一切風雨。

    嘴唇吮咬得生疼,舌尖攪弄得麻木,纏綿覆壓得令人窒息、令人沉溺,深如潭水,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已再無回頭之路。

    天地幻滅,歲月匿跡。

    手攬到腰間,抽去裙帶,肩膀半露,一時的寒冷也在瞬間被襲來的灼灼熱浪淹沒殆盡,唇齒間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卻早已不知是誰傷了誰。

    這是他?

    十八載三腳貓的靈氣迅速湧上天靈,滌蕩出三分清醒,我摁住他的肩膀,用盡全力推了出去。

    我踉蹌著退開數步,想要好好多吸幾口冷氣醒神,奈何周圍全是海水;下意識撫了撫唇,覺到灼熱疼痛,再看指尖,已有幾滴血跡。血色隨水消逝,卻更加刺得雙眼驚痛。

    ——我為何就這麽心甘情願了?!

    “阿湄?”他呆呆地喚我,無所適從。

    我趕緊抓好衣物,指著他喊道:“不許過來!”

    知道他還未醒酒,且心情脆弱也受不得驚嚇,可我決管不了那麽多。

    他似乎清醒了些許,雙手在微微發抖。

    我再顧不得這樣那樣,擁著衣服落荒而逃,直直撞入廂房,死鎖門扇。

    喘息急促,背身抵住門,終於沒有人能看得到我的六神無主,沒有人能夠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

    腦海中不斷閃現有期的臉,他以前帶血的黑綾、他撫弄便出仙音的靈琴、還有他唇間的濃鬱酒意,帶著獨特的幽香,是他的味道……

    不是這樣,不可能是這樣。

    我隻當他是親師弟、悉心照料罷了,怎可能動心至此?

    可這些天來,為了他,苦守床榻五日水米未進,隻求他早些醒來的是誰?為了他,隨他奔赴長安東海,隻為讓他心情回轉的是誰?為了他,悄悄記住他的每一次悲傷,同他一起哭、一起笑的是誰?!

    我以為我唯思慕一人,我以為我的一生隻為師父而活。

    我以為就這樣下去,總有一日能站在師父身邊,成為他的妻,與他相伴廝守。

    我以為這一生的心意,隻有一念、隻有他,再也裝不下別人的角落……

    自以為是的心意被有期一層層剝開,終於一切暴露無遺、無處可藏,我才明白,這所謂的拳拳心意裏麵,何等狼狽、何等醜陋、何等不知廉恥!

    思戀師父,有悖倫常在先;妄動多情,授受有期在後。連一心一意都無法做到,惶論所謂一生一人!

    身體漸漸脫去力氣,滑坐到地上,冷得麻木。

    有期早已有了陸月,那一段的深情何其美好,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而我不過是路過了一段錯誤的孽情,又在不知不覺地喜歡了一個錯誤的人。自始至終,那是他們的故事,這一段孽情,我隻是個過客。

    是我錯了。

    聖人言,苦海無涯,回頭是岸。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一段孽情一旦被埋葬,就再不會有人知道。

    放下孽緣,我便隻是師父的阿湄、有期的師姐。待到東海魔樹除去,我便是與師父攜手相依的那個人。

    這一生,我的心隻能裝他一人,哪怕是角落,都絕不能再容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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