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不見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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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綠花紅、蝶舞蜂陣中,金老夫人花下大價錢建造的院子終於排上用場了。[******請到看最新章節******]

    幾十個正值芳齡的婢女手捧金冠、玉帶、紗衣、雲靴,相互間嬉笑著竊竊私語。

    金蟾宮做出手握書卷、憑欄遐思模樣,令京城兩位有名的丹青大家繪畫。

    “回頭再畫幾幅縱馬獵場的,免得草原上的人以為咱們桃花公子是小白臉。”金老夫人吃著鮮果,帶著小星星一同看裝飾一番後,越發美如冠玉的金蟾宮。

    “祖母,哥哥問,咱們隻說好生養的,草原上會不會送來個胖嫂子。”小星星偎在金老夫人懷中,有些不喜金蟾宮娶妻。

    “環肥燕瘦,胖也有胖的好處。隻是呢,既然是咱們招親,咱們就能挑一挑。你當草原上的人是傻子,明知道中原女子以窈窕秀麗為美,會有意送個胖子來?況且,魁星說了,草原女子肩上的擔子比咱們中原女子重得多,論起持家、相夫教子,人家除了不會寫幾筆漢字,也不輸咱們那些個千金閨秀。”金老夫人嗤之以鼻,悠然吃著點心,篤定不光不是胖子,為遷就中原習俗,送來的女子定然是個持重端莊的好人兒。

    丫鬟們見金老夫人心情好,便嬉笑著打趣一句“少爺看著跟沒事人一樣,原來心裏也想著將來的少夫人是什麽模樣呢。”

    金蟾宮神態坦然,隻覺得很快就能跟金折桂團聚了,回想昔日在瓜州、樂水的情景,隻覺金折桂比沈氏還像是他親娘。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金家請畫師給金蟾宮畫像的消息不脛而走。

    沈老尚書叫人向畫師略一打聽,就叫了金將晚去訓話,想到外孫娶個鮮卑女子,便怒斥道:“真真是為討好聖上連兒孫都不要了,娶個鮮卑女子,將來兒孫成了鮮卑女子生的,出去了,豈不是要低人一等?”

    金將晚先不說話,等沈老尚書不言語了,才說:“嶽父,你也怕低人一等,我也怕低人一等。這麽著,漢人跟鮮卑人涇渭分明,皇上的主張等於自說自話……”

    “好呀,見多了賣主求榮、賣友求榮的,竟然出了個賣兒子求榮的!”沈老尚書如何不知道,金家此時揣測聖意辦事,好處是無窮無盡的,一雙手握了又鬆,“你門下能人輩出,叫旁人娶就是了,何必非要蟾宮?”

    “回嶽父,一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二是那小子雖不肖,但生來便打眼得很,誰不知道,金閣老、金將軍的心肝寶貝便是他?女婿不才,在草原上也有些名望,況且他姐夫、姐姐都在塞外,隻有他娶,草原各部落才能知曉皇上的寬懷博大。”金將晚道。

    “……實話告訴我,你們金家,到底是對皇上忠心跟耿,才出此下策,還是本質奸猾,為求榮華富貴,不惜賣孫求榮?”沈老尚書心內抑鬱,金將晚的話冠冕堂皇,換做是他早想出這對策,也未必不會為了討好皇帝叫家中子孫去娶。

    “自然是忠心耿耿。”但榮華富貴,也不能拋了。金閣老致仕了,他致仕了,可怎麽著,都得叫金蟾宮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好好!”沈老尚書徹底啞口無言了,隻巴巴地等著瞧皇後如何分配公主。

    皇宮中,因沒有其他後妃幫忙分憂,乃至有些焦頭爛額的石皇後,斟酌再三,還是得請教皇帝該如何分配公主。

    “按聘禮跟公主們母妃的份位分吧。”真叫虞之淵在姊妹中分出個好壞,他也無能無力,如此,就隻能按照姊妹們母妃的品級分。

    此時,虞之淵並不知道,出銀子最多的人家,想娶的是最沒身份的公主。

    石皇後得了虞之淵的話,當即又叫了幾個相熟的官家夫人做媒,並不下懿旨賜婚,隻把八位公主像個尋常人家的女兒一樣定了出去,等太上皇帝的孝期過了,再出宮門。

    八家裏頭沒有金家,出銀子最少的老禦史家得了掖庭宮出身的公主,玉老將軍、沈老尚書怒不可遏,眼瞅著鴻臚寺的人打發走了慕容部落的使臣,又派出人拿著金蟾宮的十三幅畫像去草原上興師動眾地給金蟾宮找媳婦,到底挑哪個,請在草原上的子規伯夫婦二人幫著料理。

    玉老將軍、沈老尚書、老丞相料到自己家跟風娶女子,也不能再像金蟾宮這親事那般興師動眾,且還有拾人牙慧的嫌疑,隻能甘拜下風地打消跟風的念頭。

    七月裏,乞巧節才過,金老夫人、沈氏給金蟾宮準備好行裝,便打發他去草原上找媳婦去。

    “若他們不避嫌,你便好生挑個漂亮的。若那位性子不好,咱們再找個賢良淑的中原女子做二房。”金將晚殷殷叮囑,隻覺背上火辣辣的,仿佛是被金折桂盯著一樣,一扭頭,見是小星星看他,尷尬地咳嗽一聲,“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若能挑個相貌、人品都好的,那自是最好。”

    沈氏暗暗撇嘴,隻覺得狗果然改不了吃、屎,“見了你姐姐,叫她若得閑,就回來一趟。”又看向陪著金蟾宮同去的玉入禪,客套道:“蟾宮年輕,路上還請賢侄多多照看他一二。”對上也同去的嚴頌,又真心真意地說:“頌兒路上小心一些,勸著蟾宮不必急著趕回來,塞外天氣不好,便是過了年再回來也無妨。”

    “是。”玉入禪跟著去,純碎是因為虞之淵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特意叫玉入禪帶著最精銳的武器,最強悍的戰馬,過去嚇唬草原上一眾部落呢。

    “是。”嚴頌答應了,心內頗有些不痛快,不管玉入禪還是金蟾宮,都是風流紈絝黨,這類的愛好就是“拈花惹草”無事生非,隻怕這一路上,要累著他了。

    “去吧,好生挑個媳婦回來。”金閣老背著手,人人都說他賣孫求榮,可他聽得出,各家裏羨慕眼紅得很,同樣是娶妻,金蟾宮的親事可是朝廷張羅的,而且能風光娶到媳婦不說,還一下子就被皇帝提拔為五品中書省員外郎。可見,就算是賣孫求榮,賣這麽一遭,也值得了。

    “祖父、祖母、父親、母親,眾叔叔嬸嬸們保重。蟾宮定然不辜負眾人所托,挑個好媳婦回來。”金蟾宮磕了三個響頭,又跟南山握手惜別,這才隨著玉入禪、嚴頌遠去,在京城長亭外,又跟朝廷相送的官宦話別,這才踏上去西北直通草原的道路。

    果然來了!

    嚴頌從聽說玉入禪叫人把臘梅上的冰淩水、桃花上的雨水、牡丹花上的朝露並洞庭碧螺春、安溪鐵觀音乃至禦賜的雀舌統統帶上路,就有不祥的預感。果然一路,玉入禪、金蟾宮二人羃籬與幃帽帶著,在一處驛站裏歇腳,便令人彈琴吹簫,極盡吟風弄月之能事。

    這些事看著跟嚴頌不相幹,但他們二人既然自詡風流了,便不肯再沾染俗務,於是沿途聽聞他們二人名聲前來求見的地方官宦、鄉紳名流,便隻能由著他來接見;況且,那二人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越發好奇他們二人的容貌,於是沿途吸引了大批好男風的人士,打著結交的幌子來滿足私欲。

    這麽著,朗若清風皎若明月的嚴頌便要飽受那些齷蹉之人的目光荼毒。此外,還有一幹賣身葬父、被人強取豪奪的女子,受了多管閑事的風流紈絝的恩惠,寧死也要報恩,又需費上嚴頌許多功夫,才能把人打發走。

    好不容易到了西陵城,見了柳四逋,嚴頌才稍稍喘了口氣。

    柳四逋多年不見金蟾宮,見了他,就笑道:“你的畫像我在人手上見過,據你二姐姐說,不少人私下裏把你的畫像抄了去,賣給年輕的寡婦、閨中寂寞的少女。”

    “慚愧、慚愧。”金蟾宮跟南山兩個被金老夫人看著,雖不敢在酒樓、戲院裏胡作非為,但耳濡目染,也知曉那些個千金閨秀,麵上看著貞靜端莊的,關上門未必比歡場上的女子靦腆。

    玉入禪聽沒他什麽事,總算還記得正事,就問:“不知草原上有什麽動靜?皇上是叫整個草原選,這到底選的誰家的呢?”

    柳四逋道:“這我也不知道,諸位快速出關吧,如今已經九月,再過一月,草原深處就要落雪了。”

    “這麽急?”金蟾宮頭會子出關,略顯得稚嫩一些。

    “哼,要不是有兩人一路上攀比著誰更豐神俊朗,也不必急趕著走路。”嚴頌嗤笑道。

    金蟾宮笑道:“嚴大哥要想,也跟我們攀比一下?”

    玉入禪卻不言語,他為什麽要那麽做呢?還不是為了那點子臉麵,若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叫玉破禪看見,他這輩子就徹底抬不起頭了。如此,不如叫玉破禪以為他放浪形骸,早不記得當年那莫名其妙的悸動。

    “要穗子嗎?”嚴頌關切道。

    玉入禪先不明所以,眼睛向下一掃,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扯過嚴頌腰上玉佩的穗子搓了起來,連忙丟開了,“我要穗子做什麽?”恍惚想起一段記憶,麵上浮現出苦笑,須臾便再一次發誓要把搓穗子的習慣戒掉。

    隻在西陵城歇息了三天,一行人便出了關。

    關外如何,金蟾宮聽家人說得多了去了,頭會子切切實實看見,不禁感慨萬千,瞧見無邊無垠的草地,草地上空南飛的大雁,不禁心笙搖蕩,心境隨著視野開闊起來。

    路上遇到一支支商隊,望見商隊衝子規城去,金蟾宮、玉入禪、嚴頌三人不禁與有榮焉。

    臨近子規城,天氣徹底轉冷了,金蟾宮三人換上了厚厚衣裳,距離玉入禪、嚴頌所說的子規城二十裏外,便見不少部落的人護送著一頂頂精致華美的轎子衝子規城去。

    “這些轎子裏,有一頂裏頭有你媳婦。”嚴頌話沒說完,一頂轎子的橫杠哢吱一聲斷裂了,轎子裏傳出一聲嬌啼。

    金蟾宮眼皮子一跳,“好家夥,連轎子都壓垮了,這個,定不是我媳婦。”

    “誰說得準呢?”玉入禪道,眼巴巴地瞧著轎子,等著看轎子裏出來的女子是不是個胖子。

    不等他看清楚,前麵傳來一陣犬吠聲,竟是將路堵上了,叫後麵的人不能通行。“我們公主說了,金家少爺是她的,你們這些閑雜人等便速速撤了吧。”遠遠地,一人聲音恍若洪鍾地響起。

    “哎,不想金小弟竟是有女人了。”玉入禪幸災樂禍,卻也納悶金折桂怎會許人在子規城方圓百裏外這麽胡鬧。

    到底是曾以金折桂將來夫婿自居過的嚴頌深知金折桂的性子,“桂花定是覺得有能耐嚇退其他人的女子,比那些藏在轎子裏窩窩囊囊撤回去的女子要好。”

    “姐姐覺得好,那就一定是好的。待我去會會她。”金蟾宮打小就對金折桂言聽計從,此時戴著羃籬,便騎馬上前去查看那敢攔路的女子是何方神聖。

    先不見其人,便見一群馬兒般高大的獒犬此呲牙咧嘴、嘴角流涎地攔在路上,獒犬巨爪在地上一抓,便抓破大地一般,留下深深的印跡。

    饒是“見多識廣”的金蟾宮,也猶豫了。

    “你是來相親的?”打量著金蟾宮一尚原穿著,牽著獒犬之人便不屑地打量過來。

    “正是。”金蟾宮道。

    “速速滾回去,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也敢來相親?”

    “男子也不叫過去?”金蟾宮詫異了。

    “但凡是相親的,一概不許過去。”

    “我們是商隊。”一支商隊過來,因獒犬在,不敢靠近。

    “放行!”

    一聲洪亮的嗓音後,商隊緩緩通過,有支相親的隊伍想要渾水摸魚,立時被人揪了出來。

    “我們也是商隊。”嚴頌堆笑過來,用熟練的鮮卑話道。

    “當我們傻子,你跟那人是一夥的。”牽著獒犬的人不敢有一絲馬虎。

    “蟾宮,露出你的真麵目吧。”嚴頌道。

    金蟾宮想知道見不著那位公主的時候,她是個什麽麵目,於是不肯露出真麵目,遙遙地看見兩隻狼狗奔來,隨後,兩個身穿大紅的女子騎馬弛來,登時想,這兩人裏有那公主沒?待見那倆女麵孔、打扮全都一個樣,就想這當是婢女吧。

    卻見兩女子到來後,因金蟾宮、玉入禪戴著羃籬,多看了他們一眼,這才道:“聽說金少爺要過來了,公主說撤了路障。”

    “公主呢?”攔著金蟾宮的人身形高大,一聲呼哨後,獒犬們好似哈巴狗一樣搖著尾巴過來。

    “公主正在客棧裏親手烹製咱們拓跋美食,等著給金少爺接風洗塵時添菜。”一個紅衣女子說著,另一個紅衣女子就道:“你們去攔著大王子,公主為拓跋部落操持多年,難道嫁人的時候,多帶點嫁妝走也不能?”利落地說完,便縱侖新向子規城奔去,兩隻狼狗依舊跟著一路跑回去。

    “終於讓開路了,走!”其他先不敢強行通關的人此時趕緊叫人快快抬著轎子。

    “既會揣測著大姑姐的心思打擊對手,又能紆尊降貴洗手作羹湯。這等女子,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宜室宜家之人。”玉入禪點頭稱是。

    嚴頌也頗為讚許:“對外強硬,對內懂得服軟,還知道據理力爭,多討要嫁妝,不錯不錯。”

    金蟾宮半天回過神來,指著那兩隻跑遠的狼狗道:“那就是傳說中的寶寶貝貝?”

    “應當是了。”玉入禪琢磨著,金折桂的狗兒都跟著人家婢女四處走了,那就顯然是金折桂對拓跋公主十分滿意了。

    金蟾宮聽說金折桂滿意,當即便也有些動心,隻說:“也不知道那大王子有什麽好鬧的,不過是些嫁妝,給了就是。”

    玉入禪搖了搖頭,笑道:“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既然說了是為部落操勞多年,那就是大半人財,公主要帶走,就能帶走了。”

    金蟾宮總聽人說鮮卑女子管的多,迷迷糊糊地想,莫非糧草軍餉,都歸公主管?見天色將晚,趕緊向子規城奔去。

    “前麵就是城了嗎?”金蟾宮望見不遠處馬嘶羊叫,許多帳篷、木屋、草房已經搭設起來,門前處處都是婦女小兒。

    “應當是,趕來過冬的人。”玉入禪道,心裏也詫異短短幾年,子規城擴大了那麽些。

    “哎,你們瞧瞧,什麽怪模樣!”嚴頌指著路上的人對玉入禪、金蟾宮道。

    玉入禪看去,隻見天氣轉涼了,路上不少人外頭套上了各色毛線織成的毛衣,顏色比他在京城開的九號線鋪要豐富得多,“這些線,宮裏各色的才隻有十斤,塞外竟然人人都有了……”路過一家門前,見幾個婦人邊打量他們邊織毛衣,不禁瞠目結舌地多看了一眼。

    “我們要不要把穿在裏頭的毛衣套到外頭來?不然,那些人指不定以為咱們穿不起呢。”嚴頌敏感地覺得,人家都有的東西,他們沒有,一準會被人小瞧。

    金蟾宮也忘了嚴頌方才還說人家怪樣子,問玉入禪:“九哥,我們要不要套在外頭穿?入鄉隨俗,別叫人以為咱們朝廷地大物博,連件毛衣都沒有。”

    玉入禪遲疑了,少頃,點了點頭,心想自己若把毛衣穿在裏頭,指不定玉破禪還以為他是因對那毛衣十分珍惜,才穿在裏頭的——就算事實如此,可也不能叫玉破禪那般猜測,畢竟此時尷尬得很。

    三人頓時進了馬車裏,把衣裳換了換,認定自己穿的是金折桂親手編織的,就頗有些自覺高出其他人許多。

    遠遠地瞧見玉破禪、拓跋平沙來迎接,便趕緊迎了過去。

    玉入禪挺胸抬頭,麵上戴著淺笑,心道自己如今是流連花叢的風流人士了,玉破禪總不至於再覺得他舊情難忘,對他露出憐憫的眼神吧。

    夜幕中,玉破禪匆忙趕來,他鄉遇到親人,也不覺玉入禪如何可憎了,一眼瞧見玉入禪那土氣的穿著,玉破禪脫口道:“好新!”言罷,憐惜地拍了拍玉入禪的肩膀,打定主意叫他離著金折桂遠一些。

    玉入禪一顫,伸手摸在自己沒舍得穿幾次的毛衣上,鼻腔一酸,隨即又振興起來,心想玉破禪果然把他當做勁敵呢,大黑的天,也能留意到他的衣裳新不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