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皇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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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三個人身上,襯托著每一張臉,都光滑潔白,風采耀人。歐陽夜雖然尚未張開身體,卻繼承歐陽家良好的基因,即便是微微蹙著眉頭,依然俊美異常。

    黎回心發現他的不對勁,深深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白衣少年,腦子微微一轉,便了然對方身份。她莞爾一笑,開口道:“來者何人,此處乃後宮禁地……香墨呢、宮裏的侍衛都白養了嗎?給我把他抓起來。”

    歐陽鴻愣住,原本對黎回心莫名升起的熟悉感漸漸散去,隻覺得這傳聞中的大公主殿下說話果然咄咄逼人,態度傲慢,心生不喜。

    夏靜行從後麵過來尋她,看到歐陽鴻的時候微微愣了下,急忙開口道:“公主殿下,這位公子是遠征侯長子,應該是誤闖進來的。”

    歐陽鴻朝著夏家姑娘微微點了下頭。他兩年前被父親送往南域曆練,上峰便是夏靜行胞兄。兩個人算是很熟悉的關係。況且夏靜行父親是兵部侍郎,祖父是永安侯,實打實的百年望族,傳統勳貴人家,一直同靖遠侯府上交好。

    “哦。”黎回心眼見沒機會繼續裝傻,不由得揚起唇角,道:“話雖如此,此乃後宮禁地,不知道歐陽公子進宮何事,又為何會跑到我蘭花苑呢?”

    歐陽鴻皺起眉頭,這帽子扣了下來仿若他是品德有失似的。至於他為何會被人領到此處?歐陽鴻自個還覺得納悶呢。

    歐陽夜見兩個人幾句話就生嫌,心頭安穩下來,插嘴道:“回心姐姐,我們還沒比完呢。咱們繼續去玩吧。”他不忘記催促兄長,說:“大哥,這裏是公主殿下私苑,你在這裏終歸不妥,還是快快離開吧。”

    黎回心見歐陽夜一臉鎮定,歐陽鴻卻是臉色鐵青,不由得心情大好。

    歐陽鴻不像是好妥協之人,生硬的開口道:“弟弟說話聲音洪亮,身體想必大好。今日進宮本是來求皇帝允你回家,正好碰上了,你便隨我一起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後回府。”

    黎回心垂下眼眸,冷淡的說:“此話有偏頗。歐陽夜是梁姨交付給母後照看,梁姨臨行前更是曾托靖遠侯夫人進宮替她探望,麻煩母後照看夜哥兒一段時間。並且夜哥兒甚是乖巧,我二弟同他年齡相仿,倒是可以玩到一起,便想要繼續留他些時日,待梁姨歸京,自會送回府上。”

    歐陽鴻眼底的不悅更深了幾分,她娘此次要去給增外祖父修墳守孝,沒個半年多回不來啊。黎回心的話看似穩妥,卻是處處透著不願意放弟弟回家的心思。

    “公主殿下此話何意。”歐陽鴻索性直言。

    黎回心揚眉,詫異的笑道:“自然是話麵上的意思,一切等梁姨回京後再說吧。”她盯著歐陽鴻憋屈的黑臉,整個人都覺得舒暢。難聽點的說,抬出梁希怡是給他們麵子,難道她想留下誰,還需經過誰同意?都是被父皇母後的仁義慣的,誰都能替宮裏做主。

    她呀,就要做飛揚跋扈的大公主。

    黎回心和歐陽鴻的意氣之爭正好符合歐陽夜的心思,他急忙應承道:“弟弟願意留在宮裏。大哥和二哥往日裏繁忙,都不陪我玩。宮裏還有二皇子殿下……我倆、年齡相當……”鬼才知道他連二皇子殿下的麵還沒見過呢。不過既然回心姐姐這般說,他便全部都應下就是。

    三個人之見的氣氛越來越差,遠處有宮人求見,來自春花苑。

    宮人道:“德妃娘娘聽聞府上弟弟進宮,特意吩咐老奴來尋人。”

    “哦?娘娘消息倒是靈通……”黎回心不鹹不淡的諷刺道:“既然如此,歐陽公子還是去春花苑給娘娘回話吧。至於皇後娘娘那裏,實不相瞞,正在接待貴客,怕是沒功夫見閑雜人等。”

    宮人一愣,垂下眼眸。大公主性子越來越張狂,尤其是待歐陽家之不喜,慢慢變得不再肯遮掩。

    歐陽鴻眯著眼睛,深深的看了一眼黎回心,說:“便按照殿下吩咐行事。”他轉身揚長而去,明顯是心頭氣急。

    黎回心咬住下唇,冷哼一聲。該,氣死你……

    宮人行了大禮,追著歐陽鴻離去。

    黎回心望著他倆的背影,拍了拍歐陽夜肩膀,說:“歐陽鴻的性格據說很像遠征侯,定不會是在宮裏亂闖之人。你說他為何會冒然出現在這裏。”

    歐陽夜怔了下,心頭忽的一疼,故作鎮定的說:“我以前雖然住在莊子上,卻也會在逢年過節被接回老宅。對於曾祖父的印象不甚清晰,可是大堂姐和哥哥都是養在曾祖父膝下的。曾偶然聽叔叔和爹直言,曾祖父遺言,讓歐陽家尚主。”

    ……

    黎回心閉了下眼睛,想起爹娘待遠征侯夫人的不同。

    她諷刺一笑,道:“據我所知,德妃娘娘進宮一事,也是老靖遠侯做出的決定。”

    歐陽夜垂下眼眸,點了點頭,說:“大表姐生日是元月初一。當年被批鳳命,所以自小就是養在曾祖父膝下。”

    “我還記得,母後和父皇的婚事兒,不也是老靖遠侯牽線定下的。”

    歐陽夜尷尬的撇撇嘴角,道:“嗯。可是今上能登基……”卻是打了很多人一個措手不及。

    當年嫡出皇子三位,最被看好的是四皇子。後來四皇子被他人算計致死,二皇子占著嫡長子,還曾監國,誰想到別說嫡子活不下來,庶子也差不多死絕。歐陽家若不扶持六皇子登基,便會敗給五皇子身後的鎮國公府李家。勝負之間,不過一念之差。

    最後歐陽家留下來,依舊風光無限,鎮國公府徹底倒了。

    黎回心攥了攥手,在這蘭花苑她都能被人算計?

    “你兄長對我應該是無好感吧?”黎回心直接問他。

    歐陽夜怔了下,立刻點頭,說:“我兄長喜歡溫順的女孩。”其實不是的。他的心頭有些苦澀,上一世大哥對於賜婚確實非常抵觸,可是後來皇帝病危,逼大公主成親,十裏紅妝風光送嫁。那一年大嫂才十二歲,後來堅持為皇帝守孝三年。

    她喜歡清靜的地方,便和他有了交集。她還給他縫補過衣裳,刺繡並不精致,卻讓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看他是多麽的愉悅。偶爾,大哥會來莊子上,漸漸地,來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他們有時候一起騎馬,下棋,看日落黃昏。

    他不清楚兄長和公主殿下發生過什麽,可是大哥慢慢的就待大嫂越來越好,直到回心姐姐及笄,卻提出願意和離。還傳達回宮裏……屆時三皇子殿下登基四年,朝堂日漸平穩下來,身為太後娘娘的歐陽韻順水推舟,求之不得。

    那一日的場景他永生難忘,大嫂突然和爹娘提出來這個要求,兄長的目光冰涼,帶著幾分自嘲的笑意,盯著嫂子目不轉睛。

    當時他年歲尚小,一切的感情都特別懵懂。隻覺得心髒快跳出來了,有那麽一瞬間,生出齷齪的心思,若是大嫂和離,他願意放棄一切陪她遠離塵世。即便當時他已經從軍三年,小有功績,爹娘也開始為他議親。可是他誰都看不上,目光貪戀的總是忍不住落在大嫂的身上,覺得她哪裏都好。他哪怕是站在她的身旁,都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他並不清楚,回心姐姐的心底,對歐陽家有著難以明滅的恨意。

    這段婚事兒,她應該是比大哥更不情願的。

    “啪”的一聲,歐陽夜額頭疼了一下,入眼的是黎回心仿若黑寶石斑深邃的眼瞳。

    “和你說話呢,傻站著幹什麽。”黎回心訓他。

    歐陽夜臉上一熱,淡淡的哦了一聲。大家撥水玩鬧的渾身濕透,比賽沒法進行下去。黎回心吩咐宮人們準備熱水,給姑娘們擦拭更衣。

    午後,黎回心邀請大家一起曬太陽。她的蘭花苑有一處陽光房,坐北朝南,東西通透,房頂用柳葉編織的頂棚,地上鋪上毛茸茸的毯子,幾個小方桌擺著點心水果,女孩們每個人裹著個被子圍在一起談天說地。共享八卦是最可以增加彼此熟悉度的,一整天下來,每個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就連徐悠然這種大家閨秀,都說的嗓子快啞了,約定過陣子的賞花宴繼續聚會。

    黎回心送走他們,伸了個懶腰,香墨走過來,道:“姑娘要泡澡嗎?”

    “不了。”黎回心搖頭,想起什麽,問道:“母後可有泡藥浴。”自從將母親身體有隱疾的事情同父親言明,皇帝遍地尋醫,正巧此次治好她臉痕的那位漠北神醫在京城,便將人拉來給母後診治。被叮囑,三日要泡一次藥浴。

    對於這位和歐陽家親近的神醫,黎回心很是不信任,於是將藥方和藥材配比同時以其他名義拿給另外的醫者,被告知沒有問題才敢讓母後使用。

    香墨安撫她道:“公主殿下放心,李嬤嬤派人給過口信兒,已經泡過了。”

    黎回心散開頭發上床翻來翻去,睡不著。

    香墨將燈油點燃,道:“公主殿下可是身體不舒坦了?”

    黎回心搖搖頭,說:“陪我說會話吧。”

    香墨嗯了一聲。

    “你是幾年入宮的?”黎回心問道。

    “奴婢是先皇末年最後一次大選進宮的。最初在榮陽殿做掌燈宮女。”香墨安靜的回話。當時的榮陽殿是先皇沒有血緣的嫡母,李太後。也是鎮南侯李家出身的女孩。

    若不是太後和先皇爭鋒,鎮南侯又如何會被滅族,白若蘭的父親就不用苟且偷生,連李姓都不敢姓了吧。香墨此言,主要是告知黎回心,她是先皇時期的李太後選進來的。

    “十三年了?”黎回心歎氣。

    “嗯。奴婢如今二十五了。”香墨笑道。

    “該出宮了,可有去處?”黎回心認可香墨做事情的尺度,若她有所求,她必會允的。

    香墨搖頭,道:“奴婢願意在伺候殿下一輩子。”

    “話都喜歡這般說。你我主仆這些年,便不需客氣。香墨,你直言吧。”

    香墨咬住下唇,目光透著幾分迷茫,道:“奴婢家裏人口眾多,可是若論親疏遠近,唯有一個嫡親的弟弟。現如今,他已經娶妻生子,繼母不能拿捏他什麽,同宮外的事情相比,奴婢反倒是更牽掛公主殿下多一些。”

    黎回心淺笑,道:“真會說話。不如我幫你相一門親事兒?”

    香墨臉頰微紅,說:“一切全憑公主殿下做主。”

    黎回心點了點頭。她躺在床上,道:“方才下午的時候你也聽見我們說話了吧。”

    香墨頷首,道:“姑娘們說的那般大聲,奴婢想捂著耳朵都聽得清楚。”

    黎回心見她玩笑,心情輕鬆起來,道:“沒想到誰家都有糟心事兒。其中最讓我詫異的是夏靜行姐姐。她看著那般胸膛敞亮的人,實則心思卻特別細膩。”

    香墨微笑著看向主子,說:“夏姑娘的父親兵部侍郎夏大人是侯府公子,因為是小兒子,性子微微有些跋扈。好在腦子不錯,雖然不承爵,卻絕對是勳貴人家裏讀書好的子弟了。說起來夏姑娘和黃姑娘背景類似,父親都是勳貴子弟,卻不是長子,反倒是走科舉之路。”

    “嗯嗯,黃曉曉的娘親厲害,所以她更無憂無慮一些。”黎回心附和。

    香墨笑道:“黃姑娘的娘親是縣主,品階在那擺著呢。況且黃夫人做姑娘的時候就是京城知名的女漢子一枚。黃大人囧內,一心撲在仕途上,後院沒那麽亂。這從黃姑娘的性子中可以看出。”

    黎回心深以為然,黃曉曉的性子一看就是幸福家庭長大的。嬌生慣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有爹娘撐著。反正她就是要過的肆意飛揚,痛痛快快。

    “至於夏大人,永安侯府是武將出身,卻和書香門第的徐家結親。奴婢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就聽聞徐氏女大名。若不是嫁入夏家,而是尋個讀書人過日子,肯定能琴瑟和鳴。夏姑娘,總不會像今日這般辛苦。”

    黎回心點了點頭,這幾個女孩裏麵,她對夏靜行印象最好。沒想到夏家卻是最亂的。她爹娘是父母之約成親,她的父親是侯府小兒子,最是不服管教,姨娘一大把,還有不少紅粉知己。夏家嫡子就一個孩子,才五歲,庶子庶女加在一起二十多個人。

    夏靜行早年被祖父當男孩養大,也是因為家無嫡子,現如今不僅要護著娘親和幼弟周全,還要處理好十幾個姨娘和二十幾個庶出弟弟妹妹們的關係,真是……比她糟心太多。

    人的幸福感果然是被比較出來的。

    黎回心和香墨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夢裏,唇角微微彎彎,這個生日,熱鬧又愉悅。

    八年了,一切漸漸走上正軌。

    京城,靖遠侯府。

    入夜後,歐陽鴻被叔叔歐陽岑和堂祖父靖遠侯喚來書房議事廳。

    歐陽岑問道:“今日為何沒有接回夜哥兒。”

    歐陽鴻猶豫片刻,直言道:“公主殿下不許。”

    “一個孩子而已……”靖遠侯納悶道。

    歐陽岑皺起眉頭,說:“接回孩子事小,皇家態度是大。我認為該第一時間通知大哥。”

    歐陽鴻腦海裏浮現出一張目光皎潔,笑容明媚的臉龐。

    她、似乎對他特別不喜……

    歐陽鴻從小到大還沒遇到過上來就橫眉冷對他的人。好歹他模樣俊美,待人接物知書達理,怎麽就被嫌棄成這般?甚至,隱隱透著幾分敵意。

    “大公主殿下好像很討厭我……”歐陽鴻如實道。

    靖遠侯看了一眼侄兒和侄孫兒,抿著唇角,說:“都說大公主早慧,會不會是因為她覺得今上有意撮合鴻哥兒和她呢?”

    歐陽岑愣了下,道:“咱們家鴻哥兒一表人才,就這般配不上她?”

    難道不應該是公主殿下聽說後芳心暗許,嬌羞異常?

    歐陽鴻無比尷尬,他臉上一熱,說:“堂祖父,二叔,我從小讀書練武,自會闖蕩出一番功績。並不需要妻族扶持……”他可不想尚主,還是這般厲害刁蠻的小公主。

    不知道為什麽,公主殿下給他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那種熟悉感好像帶著味道,吸引著他克製不住的想要往前走上兩步。這種感覺怪怪的,他不喜歡。

    歐陽岑目光複雜的看著他,說:“祖父的意思是讓源哥兒尚主。可是大哥前陣子進宮,皇帝明確表示更屬意你。”

    歐陽鴻皺起眉頭,沉默不語。

    “鴻哥兒,你的意願是什麽。”靖遠侯開口道。這個侄兒是靖遠侯府嫡長孫,那時候遠征侯的爵位尚未封賞,自個的世子兒子又無嫡子,老父親完全將歐陽鴻當成繼承人培養。若是真被賞了公主,實在可惜。

    可是自從幾年前,常青宮重受恩寵,大公主一躍成為皇帝眼裏最看重的孩子。

    老父親去世之前就已覺得不妙,否則不會用那種方式讓侄女進宮被臨幸。

    今上登基之初,曾太後李氏和現在的太後娘娘歐陽氏從盟友變成敵人,發生過許多齷齪,皇後娘娘白氏子嗣無望,歐陽家女孩進宮,也是為了子嗣。可若是其他皇子登基……

    歐陽家如今避世已經來不及,隻能悶頭走下去。現如今,常青宮和榮陽殿漸行漸遠,還異軍突起一個蘭花苑的大公主殿下。皇帝有意和遠征侯結親,歐陽家如何能拒絕。

    這也是老父親遺願……

    就是未免委屈了鴻哥兒這個好苗子。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娶那個恨不得拿下巴衝著他的小丫頭,歐陽鴻心頭生出幾分道不明的感覺。臉上一熱,想起那道不滿的目光裏透著幾分賭氣似的扯高氣揚,他就忍不住彎起唇角。有必要表現的這般明顯,似乎恨不得看他生氣似的模樣。

    靖遠侯見他悶聲低頭,以為是不樂意,暗道畢竟還年少,正是最年輕氣盛的時候,誰樂意去做靠女人的駙馬?

    “罷了,鴻哥兒進宮一整日,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靖遠侯吩咐歐陽鴻離開。

    歐陽鴻回到房間裏,大丫鬟霧寧迎上來替他更衣,沒注意弄掉在地上一個荷包。這枚荷包不同於一般荷包的樣式,圓鼓鼓的一個球,上麵是個發了胖的福字。

    霧寧納悶,大公子身上為何會有女人繡的荷包,還質地這麽的差。

    歐陽鴻一怔,伸手拿過來看了一會,想起來是當時在蘭花苑撿到的。不知道為什麽,他本能的覺得這就是黎回心繡的,至於原因,恐怕是直覺吧。

    “奴婢給少爺放熱水。”霧寧垂下眼簾,滿腦子都在想那個拙劣的荷包。大公子潔身自愛,從未輕賤婢女,斷不可能和女子有首尾之事兒。況且,就衝那荷包的刺繡方式,別說出自官家小姐,就是大戶丫鬟都甩那位姑娘幾條街吧。

    歐陽鴻搖搖頭,攥了攥荷包,剛要扔掉,又撿回來,塞入疊好的衣服裏,一起放在床旁。

    歐陽鴻離開以後,書房裏獨留下靖遠侯和歐陽岑。

    兩個人對視一眼,歐陽岑開口道:“大伯今日可見到太後娘娘了。”

    靖遠侯點了點頭,說:“娘娘說以靜製動,宮裏的事情讓我們別亂,一切有她老人家呢。”

    歐陽岑皺起眉頭,仔細琢磨了一會,道:“可是韻姐兒行事不妥當了。”

    靖遠侯咧嘴,道:“虧得你們祖父親自教養她,現在卻是有些沉不住氣。今個居然讓人引鴻哥兒闖了大公主殿下的蘭花苑。她難不成還想對大公主用美男計不成。好歹知會一聲吧。”

    歐陽岑無語,說:“這孩子,終歸是郗氏之女。”小時候蠻懂事兒的,進宮後終歸是失了本心。尤其是大公主對三皇子的影響,讓女兒怕了吧。

    “說起稀氏,黃家那小兒參的折子今上留中不發,怕是在等你大哥的態度。漠北科舉案你到底牽扯進去多少,這件事情非同小可。”靖遠侯瞪著眼睛,一副無奈的樣子。

    歐陽岑咬住下唇,說:“侄兒如何敢參與這種事情。可是家族大了,總有那仗勢欺人……”

    “夠了。我隻問你是否有便是。其他旁係於我們都無任何幹係,你要知道,你是三皇子嫡親的外祖父啊岑哥兒……你還掌管著靖遠侯府庶務,切忌不能被人鑽了空子。”

    歐陽岑低下頭,良久,道:“怕是郗氏……難逃幹係!”

    咣當一聲,靖遠侯把手中茶杯摔在地上,說:“你怎麽現在才說!我當黃家為何揪著漠北科舉案不放!”

    歐陽岑深深歎了口氣,說:“此事兒我還在讓人徹查。”

    靖遠侯深深閉了下眼睛,道:“連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黃家卻曉得?牽扯到郗氏便是牽扯到了你和德妃,你還是遠征侯嫡親弟弟,我估摸著這背後有今上的手筆。”

    歐陽岑呆住,說:“今上同我和大哥感情情分深厚,為何……”

    “大公主。”靖遠侯用力念了三個字,道:“吹枕邊風的不是皇後娘娘,而是大公主。皇後娘娘性子你我都看得清楚,可是這位大公主,我們真的都忽略了。”

    “再好的情分,也敵不過今上身旁有人日夜哭訴慫恿。否則又為何想要給皇帝送枕邊人。”

    ……

    歐陽岑尚未應聲,靖遠侯咬牙道:“此事終歸是要有個了斷。”

    歐陽岑震驚的抬起頭,望著大伯深邃的目光,渾身一顫。

    轉眼間,春暖花開,太後娘娘借著三皇子殿下四歲生日舉辦賞花宴,邀請京中有品階命婦偕家眷出席。說是賞花,不過是借著名頭熱鬧一番。

    再加上宮裏孩子少,三皇子算起來和太後娘娘有親,嘴甜可愛,自然是捧在心尖上的寶貝。

    南方運來的一批新鮮水果到了,香墨分別放好盤子,整理在黎回心的方桌上,說:“荔枝剝開皮還掛著水,櫻桃也比京城的要大兩圈,皇後娘娘囑咐奴婢伺候殿下多吃點呢。”

    黎回心淺笑,撚起一枚櫻桃看了一眼,真大個,好像後世的車厘子。

    “這不是黎國所出吧。”

    香墨點頭,道:“烏孫國貢品。”

    “難怪。”黎回心尚未咬呢,不遠處跑來一團球。

    三皇子黎定安蹦跳著就撲了過來,道:“姐姐,吃什麽好吃的呢。”他伸手就要去搶。

    香墨主動上前,道:“奴婢伺候三皇子殿下。”

    她把三胖子領回到旁邊的小桌子,親手撥了個荔枝,地給他,道:“殿下請食。”

    三皇子撇撇嘴巴,說:“我不吃你剝的。”

    “姐姐喂我。”黎定安又爬回去,一頭往姐姐懷裏撞著。

    香墨皺眉,黎回心也忍不住訓他道:“今個你生辰,大早上怎麽跑這裏來了。皇祖母豈不是尋不到你了?待會定會急死人。”

    “我就是怕一會見不到姐姐了呢,這才一早就過來湊熱鬧。姐姐送弟弟什麽禮物。”他伸出手,蹭了蹭,可憐巴巴的要著禮物。

    黎回心捏了捏黎定安的臉蛋,伸出手將櫻桃塞入他嘴裏,叮囑道:“吐胡。”

    砰的一聲,正在給黎回心倒檸檬茉莉茶的香墨手一滑,將桌子上的果盤打翻了。

    “奴婢該死。”香墨急忙跪地。

    黎回心笑著搖搖頭,說:“注意點,收拾起來便是。”她起身梳妝打扮沒多久,一直有晌午喝一杯檸檬茉莉茶的習慣。

    香墨急忙稱是,低頭將桌子清潔幹淨,吩咐旁邊的宮女道:“去小廚房再端一盤新鮮水果。”

    宮女點頭,香墨親自把地上和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好出門倒掉。

    宮女退下,三皇子惡作劇似的伸出手,攤開手心,嘎嘎嘎的笑起來,撒嬌道:“方才偷偷順手就拿了三個,我要姐姐喂我吃。”

    黎回心無語,接過櫻桃塞給他,問道:“甜嗎?”對於這個小胖子,她的內心是崩潰而且糾結。異母弟弟,壞女人的兒子怎麽能這麽可愛!

    “甜。姐姐喂的都甜。”黎定安一邊說,一邊往黎回心脖子處鑽著聞香香,道:“姐姐今日的頭發真好看。”

    不夠是普通的半月髻罷了,上麵裝飾性的點綴宮花。不過黎定安嘴巴甜,在他的字典裏,什麽都好看,美麗,香香的。

    “還要。”他長大了嘴巴,黎回心搖頭,又喂了一顆櫻桃。

    香墨折返回來,見宮女尚未歸來,納悶道:“哪裏來的櫻桃?”

    黎回心淺笑,說:“小東西方才藏的。”

    香墨愣住,說:“櫻桃吃多了上火。還是莫讓三皇子吃了吧。”

    黎回心嗯了一聲,最後一顆自個和黎定安每個人各一半。

    “殿下共計喂了幾個櫻桃。”香墨問道。

    黎回心皺起眉頭,納悶的看向她,說:“香墨,你今日話可真多,磨磨嘰嘰的。”

    香墨急忙低頭,道:“方才春花苑的宮女在外麵溜達,看起來像是在尋三皇子殿下。”

    “姐姐我不想和他們去。待會姐姐直接帶我去皇祖母那裏,不就成了?”三皇子嘟著嘴巴,不樂意的說:“姐姐的禮物還沒給我呢。”

    黎回心摸了摸他的頭,示意香墨去取來一個盒子,她打開盒子,道:“早就和你說過,上次的骨牌就是給你的生辰禮物。我真是後悔讓你玩了,現在又來找我討要,索性多送你一個。”

    “是什麽?”黎定安眨著一雙大眼睛,特別興奮的看著她。

    “福包,我親手繡的。”黎回心抬起手給他掛在脖子上,道:“第一次繡,將就著吧。”

    黎定安低頭一看,是個圓鼓鼓的荷包,上麵繡了個歪七扭八的福字,然後再無裝飾。雖然醜到一定地步了,可是考慮到這是姐姐送的,他還是很得意的抬起頭,說:“別人都沒有吧。”

    “沒有。”黎回心很用力的點頭,她其實都學了四五年了,就是在刺繡方麵依然笨笨的。拿著幾十年筆墨的人,畫畫寫字難不倒她,可是這針吧,上輩子有縫紉機,誰勞什子去練習刺繡啊。若不是為了哄著父皇和母後開心,偶爾替他們縫兩下,她都懶得學習。

    至於為什麽要繡成這個樣子的荷包,實在是一想是要送給黎定安的東西,她的腦海裏就本能的浮現出一個胖團子,鼓鼓囊囊的。別看樣式簡單至此,她還先後繡壞了好幾個呢。

    聽說自個的荷包是獨一無二的,黎定安特別開心。

    他抬著頭,勾著黎回心,狠狠的親了她的額頭一大口。

    黎回心摸了摸頭頂的口水,淺笑出聲。

    “春花苑的王嬤嬤求見。”黎回心眉眼一沉,道:“香墨,你送三皇子殿下去吧,就別讓他們進來了,我還沒吃早飯呢。”

    香墨點頭稱是,說:“奴婢遵命。”

    三皇子領著香墨的手,詫異的抬起頭,道:“香墨姐姐,你的手心好涼啊。”

    香墨一怔,臉色發白,道:“方才洗了手,有些偏涼。”她見王嬤嬤急匆匆的趕過來,將三皇子交付過去,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她唇角微張開,又閉上,什麽都沒有說。

    “嚇死了我的小祖宗,這大清早的。”王嬤嬤也慘白著臉,拎著三皇子急忙趕回春花苑。此時歐陽家的幾位姑娘都已經進宮了,都在榮陽殿侯著呢。

    歐陽韻見兒子回來了,心裏踏實幾分,她吩咐人給孩子打扮一番,拎著趕往榮陽殿。歐陽鴻此時也剛剛和太後娘娘問安後,一回頭就看到三皇子小大人似的抬頭挺胸走過來,胸口處掛著一個鼓鼓的紅福荷包,特別……眼熟。

    他莫名一怔,伸手往懷裏按了按,然後又主動去迎這位小外甥兒,按了按他的胸口處荷包,那手感都很像呐。這是塞了都少棉花?倒是沒聽說誰家荷包棉花和布料比針線用的好多……

    三皇子發現終於有人注意到他的與眾不同,急忙獻寶似的看向歐陽鴻,小聲道:“我姐姐親手給我繡的,全京城獨一份呢,好看吧。”

    歐陽鴻唇角一揚,輕輕的點了點頭。

    想起皇帝想要把公主殿下賜婚給他,他心頭生出半分惆悵之感、卻並不覺得很難接受。

    他摸了摸三皇子的頭,說:“挺好、我很喜歡。”

    “我也喜歡。”三皇子咧嘴傻笑,眼睛眯成一條縫。

    春日暖陽,萬物複蘇。窗外鳥語花香、院子裏桃紅柳綠、遠處的天邊陽光明媚、一切都充滿希望和生機。

    誰也不曾料到,午時剛過,三皇子突然臉色發青,腹瀉不止,不過一個時辰,便沒了呼吸。

    慶豐十二年六月,三皇子去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