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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你先就先說說這個參軍團是怎麽回事吧……”折木清看上去有些瘦肖,其實骨架極大,坐在那張寬大的椅子上,卻是將椅子擠的滿滿當當,這時稍稍向後靠了靠,才緩緩道了一句。

    趙石卻是全神貫注,麵前這個老人是他見過的氣勢最足的一個人,是的,即便是身為當今聖上的李玄謹,或者是那位雖然年老,但依然心思深沉如海的老相爺,還有其他等等各色認人等,這些人和眼前這位老人比起來,單單在氣勢淩厲程度上,都要遜色上一籌的。

    如果用高山仰止之類的話來相容未免有些過了,這個大將軍給趙石的感覺就像是一塊花崗岩,雖然經過了無數風吹雨打,但依舊粗糙沉厚,而又堅硬無比。

    這樣一個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笑的時候會讓人心頭一暖,或者受寵若驚,但怒的時候,便立即雷霆霹靂,讓人肝膽皆裂,若是常人,估計此時別說說話了,便是呼吸估計都會困難無比,趙石毫不懷疑,眼前這位老人是個最最優秀的軍人,而且即便是放在後世他那個時代,依然將無愧於這個稱呼。

    老人身上那股子已經無法磨滅的鐵血氣息是趙石尤為熟悉的,這樣一個人也自然會得到他最大程度的尊重,而老人身後那個勢力龐大的家族這時在他心裏卻是無足輕重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些讓他厭惡。

    聽老人這麽一問,趙石雖說已經有了腹稿,但還是斟酌了良久,這位老人卻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問的話正是問在了點子上。

    隨著趙石領兵日久,對軍旅之事也越來越是熟悉,也不得不感歎,這個時代中國的軍隊構成已經組建的非常之嚴密,也許後世的軍隊更加先進,更加嚴整,但說到底,無非是因為後世的軍隊掌握了更加先進的技術而已。

    當他開始接觸大秦軍旅的時候,雖然他這樣的人很難有驕傲的心思生出來,但當初確實起了些輕視之心的,這倒也不怪他,但凡有這麽一個人,從現代化的後世來到這個依舊是農耕火種的時代,難免都會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的,覺著後世的東西總會優過此時的,這是人之常情,並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但隨著在軍中日久,東征時更是領兵在外半年有餘,再加上他本就不是一個盲目自大之人,多看多想之下,心裏已是感歎不已,冷兵器時代的軍隊配置和後世自然大不相同,但你若是真個認為後世的東西就一定先進科學,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秦軍之中等級森嚴,各級將校皆有職責,無論是軍中規製還是軍紀軍法,每一條每一件都是其來有自,甚至可以說是千錘百煉才製定出來的東西,也許其中有許多地方有些疏漏,可以稍微改動,但在大體上,在趙石看來,卻已經達到了冷兵器時代的極致,隻有在這樣的框架之下,士卒征戰才能發揮最大的戰鬥力,也隻有在這樣的框架之下,軍中將領指揮起軍隊來才能如臂使指,如果擅加改動的話,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想起當初建立武學之時,他提的那些建議,當時麵對的幾個人除了李玄謹和陳老先生,便是景王府中的幾個幕僚了,說實話,這些人都不曾在軍中呆過,在軍務上必然也都是一知半解,即便如此,他提的那些建議也被擱置了大半下來,現在想來,當初那幾個人除了顧忌擅改軍製,觸及太多,不好收拾之外,恐怕對他的許多建議也是頗不以為然的……

    而讓他感到當初尤為慶幸的是,他曾經想著改動秦軍建製人數,現在想來卻是有些幼稚可笑了,幸運的是他當時謹慎的很,並未宣之於口,經曆了東征之役後,他也再無如此想法,那樣的改動,已經觸及了大秦軍隊的根本,其間的阻力好像愚公移山不說,對大秦軍隊也沒有半點的好處。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古以來,在這片土地上,對於軍隊的改革就從未停止過,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老祖宗的一句話也便概括了古今所有當政者的心思,從三皇五帝,到得秦漢,再到大唐盛世,軍中的規製變更不可謂不大,這裏麵有些是對軍隊的戰力有益的,有些則是無益的,不一而足,但卻都有它的道理所在,這也是趙石領兵之後最大的感觸了。

    就比如說是“番上”之舉吧,這便是唐時的一種軍事製度,在這種製度之下,除了常駐京師的一些近衛軍隊之外,府兵每年都要輪流派兵入守京師,這在表麵上看,每年數千人數萬人的調動軍隊番上,其間耗費的財力物力都可謂是驚人而又無益的很了,但從深處想,唐時疆域廣闊,許多地方都是鞭長莫及的所在,很難做到政令通達,尤其是領兵大將,很難做到有效的約束其行為,這在上位者看來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由此,也就有了番上的製度,一來是要這些府兵能感受到天家之威嚴,二來時刻有這樣一支軍隊駐守京師,給地方軍隊以震懾,三來這些府兵一般都是邊鎮之上調撥下來的精銳,他們輪流入守京師,則另外便會有其他軍隊輪流鎮守邊境,賺取軍功,這樣年複一年下來,能打仗會打仗的軍隊越來越多,便也使大唐之軍旅越來越是強盛……

    而大秦軍中的規製多數繼承於唐,也有番上的製度在,但此時卻是有等於無了,原因嘛,也是簡單,大秦地域太小,軍隊的數量也與大唐天差地遠,再要一支支軍隊輪流番上,恐怕也就隻有壞處而無任何好處了。

    舉這麽一個例子出來,也就是說明大秦軍隊的規製並非十全十美,想要改動也不是不可能。

    而趙石仔細思索下來,這個條陳之中的參軍團也就這樣琢磨了出來。

    參軍團,聽這個名頭其實也就能聯想個大概了,參軍,這個職位在軍中是必不可少的,全名便是參議軍事,這個職位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當得了的,其中的講究也很多,隻要七品校尉之上的將校,都可以掛上這麽個名頭……

    如果非要往細裏說的話,可以打幾個比方,比如一些世家子從軍,在軍中打熬上幾年之後,若真是有本事,或者背景深厚,或者得主將喜愛,一般都會掛上這麽個頭銜兒,以為晉身之階的,而參軍所要管的事情,也頗為繁雜,小到士卒的穿衣吃飯,中到軍紀軍法,分析軍情,以及行軍諸事,大到參謀軍議,為主將謀劃,製定方略等等,甚至有的參軍本就是軍中領兵將領,打仗時要領兵血戰沙場的,但打仗之前,卻有參議軍事之責……

    說到這裏,也許大家也就明白了,這個職務是個隨意性很大的職位,也必定是主將很信任的人來擔任,在主將身邊是最能說得上話的人物兒。

    所以,這般重要的職位,大秦朝廷自不會放任主將肆意安排自己的親信,不過參軍職銜也小,職位上隻與營頭相當,所以朝廷上也並不會特意指定人選,以免寒了領兵大將之心,於是,在參軍的數量上也就有了定製,一營人馬,設參軍一人,如果成軍,參軍酌情是三到五人,如果是一鎮兵馬,還要多給出三四個名額,至於參軍之人選,卻是將領自專,隻要不出什麽岔子,便是將領任命一個四六不懂的窩囊廢,朝廷也不會來專門找你麻煩。

    趙石當初任命段從文為參軍,便是符合這樣的規定的,不過在趙石看來,參軍這個職位便是後世的參謀,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但很明顯,在這個時代,卻未得到應有的重視。

    趙石也是思索了很長的時間,才決心要組建這個參軍團的,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思考一下,而是將方方麵麵都考慮了一遍才決定的,而且他還謹慎的選擇了在武學中試行而已。

    這個時候,折木清旁的都不問,第一個便問到了參軍團,趙石也不得不佩服這位老人對軍中之事的熟悉和敏感,這樣說來,他自然也明白這位一生戎馬的老將軍心裏是怎麽想的。

    良久過後,趙石卻並未先回答折木清的問話,而是謹慎的反問道:“大將軍您怎麽看?”

    折木清笑了笑,他的笑容可比當年趙石僵硬到極點的笑容可怕的多了,任何人臉上有了這麽多的傷疤估計笑起來都會如此,但不同的是,這位大將軍笑起來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特異之處也就在這裏,無論誰這個時候站在他的麵前,此時都會忽略掉那醜陋的笑容,同時心頭還會暖洋洋的,像是……像是被施了魔法……

    很多人,包括如今那些西軍中赫赫有名的猛將,站在他的麵前的時候,都如同孩子一般總是戰戰兢兢,但卻又希望得到他隻言片語的勉勵,但眼前這個少年明顯不在此列,他的耐心足夠,他的經曆決定不管麵對的是什麽人,都能保持冰雪般的鎮定和自持,這時的他臉上的表情沉靜的有些僵硬,絲毫不為對方的威勢所攝,折木清瞅了他幾眼,心中也不由暗自感歎,這人若是姓折或是能在西北軍營中碰到該有多好……

    一笑過後,折木清眼神卻是認真了起來,手指不自覺的敲擊著身旁的桌案,好像也在斟酌著語句,良久過後,這才沉聲道:“旁的先且不說,但老夫到是敢保證,這個條陳若是遞到陛下麵前,陛下是一定會高興非常的,依陛下的……說不準立即便會推行軍中的……到真不愧是出自皇上信重之臣的手筆,陛下的心意到是摸的很準……”

    說到這裏,話音一頓,眸光瞬間便銳利了起來,好像刀鋒的刮在趙石臉上,不過趙石卻並不為所動,隻是作皺眉傾聽狀,這些威勢卻是嚇不倒他這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的。

    書房中一陣靜默過後,折木清眼中終於浮現出了幾許滿意的神色,收回了好像刀子般的目光,不過接著說出的話便分外的不客氣了,“不過以我看來,都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其實不然,大將在外,本就已經頗多掣肘,你想過沒有,你這個參軍團再弄出來,長此以往,軍中主將還有什麽可做的?又有什麽能做的?

    你也是領兵之人,應該知道打仗的時候戰機稍縱即逝,你這個參軍團你一言我一語的,領兵大將的威權大喪之餘,等他們弄出個結果來,恐怕敵人的刀子已經架在了你的脖子上,說句不客氣的話,你這純屬胡鬧……”

    這些話說的相當的不客氣,說到最後,老人眼中卻是流露出些失望之色,他對眼前的少年期許極深,當初武舉之時,便已經看好了的,後來更是多相照拂,其中雖有些私意,但對於他這樣的身份地位來說,能這樣提攜一個初一見麵的後進小子,卻也可稱得上是絕無僅有的了。

    期許如此,如今自然是有些失望,他這一生幾乎都在軍中渡過,說是大秦軍中第一人那是一點也不為過的,對於軍事上的事情自然是了若指掌。

    這個什麽參軍團給他的第一個感覺便是肯定是為削奪軍中大將之權柄所設,由此便也以為,多數是眼前這個少年揣摩君意而為,這對於他這樣一個戎馬一生的老將軍來說,尤其是無法容忍的。

    趙石此時卻是臉色平靜,並不為所動,和這位大將軍說話,卻是要痛快許多,眼前這位是軍中做派,性情比起朝中那些大臣來,卻要耿直的多,並不跟你繞什麽彎子,這樣的人自然也很對他的胃口,於是微微一笑道:“大將軍息怒,趙石的用意自然是逃不過大將軍的眼睛的。”

    折木清聽了這話卻是一愣,沒想到趙石並未巧言辯駁,而是直接認了下來,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卻聽趙石又接著說道:“不過是在武學中試行而已,大將軍又何必如此?如今您乃是武學山長,武學初立,許多舉措本就是試行,好與不好,行與不行,試過之後方知,又怎可輕下斷語?”

    “你這是在說我頑固不化了?”嘴裏雖是質問的語氣,但神色間卻透出了些古怪,估計也是許久未曾有人當著他的麵如此說話過了,第一個念頭不是覺著惱怒,卻是覺得有些新鮮。

    趙石卻是低頭恭謹道:“不敢,趙石從軍五年,當初是糊裏糊塗的當了兵,本來也沒存多少心思能弄個官兒做,隻是覺得別把命丟了也就是了,不過世事難料,到了如今,卻成就了些局麵,不過和大將軍您比起來,趙石還差的遠呢……

    不過趙石從軍日久,卻是覺得大軍征戰,成敗卻是寄予主將一身,難免有些兒戲,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便是大將軍,難道次次打仗都有勝算?”

    “都說一人智短,眾人謀長,以趙石看來,與其讓一個或許什麽都不懂的監軍對軍中諸事指手畫腳,不若找一些精通軍務的替代之人,如此既能讓朝廷放心,又對軍務有利,即便是對領兵大將自身來說,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大將軍想過沒有,此事一旦形成規製,軍中之格局也將有所變更,而參軍也將不為主將所任選……

    如此一來,參軍是由軍中抽調還是來自其他什麽地方卻是有待斟酌的,您再想,陛下力主創立武學是為了什麽?這個恐怕大將軍心裏也清楚吧?到時候隻要大將軍將武學辦好,興盛之日也就不遠了吧?到時是個什麽景象?此誠為功在千秋之事業,大將軍就一點都不心動?”

    他說的有些誇大,簡直就是畫了一張大大的餡餅在那裏,不過實際上,也隻是將軍中參軍的職責明確了下來,再不由主將隨意安排職務,安插親信,也基本上杜絕了一些世家子弟藉此以為晉身之階的路子,也藉此消弱了領兵大將在軍中的權柄。

    折木清眼睛亮了亮,明顯是有了些意動的意思,若他還在西北領兵,或者正當壯年,估計此時已然拍案而起,怒火勃發了,不過他現在人已經老了,又交卸了兵權,雄心雖說仍在,但恐怕也再沒有領兵的機會了的。

    這兩年致力於武學之上,也頗有些不服老,讓那位看看,他折木清還有用處的意思,但說起來卻是有些喪氣,武學到了如今,雖說也算搭起了架子,其中學子生員也是不缺,奈何武學底子太薄,其中的不論教授還是他折木清,以往對辦學也是沒有半點的概念,該教什麽,什麽東西又應該從簡其實都沒個框架,到了現在,武學上下到好像是在練兵,他明知道如此好像不對勁兒,但也沒有太多辦法好想的。

    現在趙石這些話卻是正搔到了癢處,他不是個甘於寂寞之人,聽了這番話,也由不得他不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