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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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街巡視的錦衣軍打馬而來,至街前下馬收刀疾步上前,為首的統領人物單膝跪在陛下跟前兒,垂首請罪道:“微臣錦衣軍統領趙弼和救駕來遲,請陛下責罰。”
聖上尚未說話,一位二十七八歲身著靛藍錦袍的青年皇子立在太子的下首,似笑非笑的道:“有道是不說不到,一說便到。趙統領來的倒巧,哪裏是遲。明明是不早不晚剛剛好,倒像是跟咱們約好了似的。”
世人皆知,錦衣軍統領趙弼和之子趙寅乃太子的伴讀,所以趙弼和當然是向著太子的。不過話說回來,如今太子占著大義名分,乃當朝名正言順的儲君。滿朝文武又有幾個不向著太子呢?
太子看了那青年皇子一眼,因笑道:“三弟這話說的,也巧。”
三皇子聞言,便是一笑,剛要開口說什麽,眼見陛下不悅的皺了皺眉,隻得住口不言。
那清俊的少年皇子對兩個年長哥哥的機鋒恍若未覺,在二姐兒跟前兒蹲了一回,因笑問道:“我問你,你小小年紀,為什麽要自稱‘老娘’呢?”
一句話未落,當今聖上並太子殿下及諸位皇子亦都饒有興味的看了過來。
二姐兒原不想接話,瞧見這情形,隻得硬著頭皮說道:“我往常在家時聽媽說的。”
那清俊少年聞言,又是嘻嘻的一笑,仍問道:“那你可知道這‘老娘’可不是甚麽好話?你母親尋常在家,總是這麽著?怪道教的你如此膽大妄為,竟然連拐子都不怕。真乃女中豪傑。”
聽這口音兒,這話竟不知是褒是貶了。二姐兒猶豫了一下,看著跪在身旁滿麵羞憤,兀自嚇得渾身亂顫卻仍就將她死死護在身後的陳氏,又想到即將議親的橈哥兒,隻得仗著自己年紀小,童言無忌般反問道:“為什麽不是好話?”
“自然是為……”那清俊少年一時語噎,不覺一笑,仍舊反問道:“那你說說,怎麽就是好話了?”
二姐兒沉吟一回,腦中轉的飛快,突地想到清代紀曉嵐稱乾隆為“老頭子”,後又巧言辯解的一則逸聞,隻好硬著頭皮一本正經的回道:“我每嚐讀書聽戲,或者瞧見旁人見到年高有德之人,都尊稱一聲‘老人家’,可見這‘老’是尊稱,是長壽、極好的意思。我母親又時常同我們說,這天底下的女人,要數做娘的最苦最累,功德也是最高,所以叫我們長大了務必要孝順娘。可見為娘者最勞苦功高。既然如此,‘老娘’便是極好的意思。”
眾人瞧著二姐兒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覺都是一愣。一並連蹲在二姐兒麵前的清俊少年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二姐兒。不相信她小小的人兒,說話倒是有理有據——雖是歪話胡謅,乍聽上去,倒還有幾分道理似的。
立在當地的六旬老者聞聽此言,亦莞爾笑道:“好個伶俐的小丫頭。”
說罷,走至跟前兒,因說道:“你起來。”
二姐兒便起來。隻見聖上細細打量了二姐兒一回,因說道:“急智可嘉,仗義勇為。不錯。”
二姐兒聽了這話猶可,陳珪諸人聞聽此言,興頭的喜形於色,忙磕頭謝恩。
聖上又看了那三個拐子一回,因問太子馮四爺是誰。太子也是滿頭的霧水,這會子聽了聖垂,一發狐疑的滿麵苦笑道:“好叫父皇知道,兒子也摸不著頭腦。從未聽過這麽個人。好端端的,竟不知怎麽就成了兒子的小舅子了。”
誰不知道太子妃乃當朝相爺袁少維之嫡長女袁娉婷,若自稱是太子的小舅子,也該是袁家人。這會子冷不丁跑出一個馮四爺來,別說太子矢口否認,就算一旁圍觀的人也都是不信的。
唯有三皇子聽了太子這一番答言,暗暗冷笑。
陳珪因方才輕信了拐子的蒙騙,這會子正心下著惱。聞聽太子之言,又窺探著聖上之意,忙垂首插言道:“啟奏陛下,這些個市井無賴專會使計訛詐善男信女。蒙得了一時算一時,蒙不了便使橫恐嚇,打著皇親國戚的幌子坑蒙拐騙也是尋常。所以我們都不信他的話。”
太子不妨陳珪一介小小官宦竟敢插言,不覺看了陳珪一眼。因又想到陳珪方才對峙拐子之舉,倒覺得這人官位雖卑,卻頗有些伶俐乖覺,也算是個可造之材。
聖上這會子才想起陳珪來。不免沉吟一回,又問起陳珪的姓名官職。
前文早已稟過,陳珪的七品官兒乃是花錢捐了來的,這種花錢捐的官兒比之仕宦人家蒙蔭的官兒還有不如,乃是最低一等。況且品級又不夠,因而平日裏別說麵聖聽垂,便是尋常的朝上點卯也沒他站的地方。這會子倒是因緣際會,入了陛下的眼。這叫陳珪如何不喜。當即低著頭稟上來曆姓名,以及抓拿拐子的前因後果。
聞聽陳府眾人皆不識得這被拐女童,不過是因緣巧合方才叫破了拐子行徑,卻又牽連出這麽一場戲來,眾人又是一番長歎。
聖上本是仁厚款慈之英明君主,乃見花街上行人皆跪拜在地,又見天冷路濕,早有年邁體衰者不堪陰寒,身形顫顫,不免心生體恤百姓之心,遂擺手道:“才下過了一場雪,地上陰濕,叫他們都起罷。”
眾百姓聞言,不免又是山呼萬歲,感念陛下的仁德愛民。隻是眾行人皆起身後,花街上又是一片遊人如織,比肩繼踵,當值的錦衣軍與跟出來的宮中護衛生恐有人趁亂生事,防護的十分緊張。陳珪見機,指著離眾人不足百步之遙的酒樓頗諫言道:“微臣在那酒樓的二層包了個雅間兒,倒還清靜。陛下若有意,不妨暫去歇歇腳兒。”
話倒是不錯,隻是經此一事,陛下早沒了白龍魚服逛燈會的小巧心思。且方才拐子所言牽連著太子的清名,縱使是信口胡謅,也少不得押解下去,著令錦衣軍嚴加拷問。
那三個拐子戰戰兢兢,方知自己惹到了什麽人,當即嚇得癱軟在地上,磕頭不止,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原來那馮四爺,不過是長安城內一個頗有名氣的市井無賴。祖籍揚州人,幼時被拐子拐到了北邊兒。皆因他生就一副伶俐性子,慣會哄人賣乖,不但認了拐他那人做幹爹,更且為虎作倀,幫著那幹爹拐子幹下無數傷天害理的事兒。後來那拐子因故死了,馮四便將那拐子的勢力全部吃下,接著做起拐人的買賣……至於說如何信口胡謅自己是太子的小舅子,這當中卻也有一段緣故——
乃是前年大年節下,江南的一位皇商入京打點走動關係,因送給內務府總管石榮奇珍異寶無數外,更兼有兩個受過調、教的,相貌極美又能歌善舞的揚州女孩子。那石榮本是太子的奶兄,深得太子的器重,更會討好太子。眼見兩個揚州女孩子果然伶俐懂事,石榮當即將人轉送給太子。其中一個女孩子姓馮名媚兒,因相貌姣好,歌喉清越頗得了太子的意,沒過多久便懷了太子的骨肉,目今已生下個女兒。
而這位馮媚兒便是那馮四的親妹子。兩人是去歲夏天裏,馮媚兒在琉璃廠的鋪麵裏挑選首飾的時候無意間相認的。那馮媚兒雖受過一段調、教,秉性裏卻有一股子天真純良,因見馮四果然是她舊年走失的兄弟,且被馮四一番花言巧語蒙騙了,立時認了下來。
那馮四與馮媚兒相認之後,便時常吹噓自己是太子的小舅子,又借著太子扯虎皮行事愈發膽大妄為。長安城中的低層官吏原就受過這些市井無賴的孝敬,通常對他們的行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又見馮四得了意,愈發不同他理論。
隻不過這些事情瞞上不瞞下,瞞裏不瞞外,因而太子本人並不知曉罷了。
眾人聽了三拐子這一番話,不覺麵色古怪的打量起太子來。
太子麵色更是難看,好似吃了髒東西一般的嫌惡,尤自冷笑道:“看來是孤平日裏麵軟心慈,縱的這些人越發得了意,竟敢打著爺的名號行此惡事,真是……”
太子雙拳緊握,麵色鐵青,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惱的。
聖上見狀,倒不好再說什麽,隻是輕輕斥責太子一句禦下不嚴罷了。
旋即又命錦衣軍全程戒嚴,務必捉拿逃跑的拐子三人。又命將那被拐的小姑娘送回家中,而後擺駕回宮。
陳珪見狀,忙躡手躡腳的走至錦衣軍統領趙弼和的跟前兒,笑容滿麵的做了個揖,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一小包二姐兒玩笑時包的“防狼藥粉”,塞到趙弼和的手中,口內輕笑道:“大年節花燈會下人最多,這個時候找人哪有那麽容易。還好那些人身上沾了藥粉,大人尋幾隻受過□□的獵犬聞一聞,隻要那幾個拐子不洗澡,總是能找到的。”
趙弼和正頭疼倘若抓不到人怎麽辦,眼見陳珪如此伶俐通透且不居功,不覺顛了顛手上的小紙包,因笑道:“你倒是乖覺。”
陳珪聞言,忙拱手作揖,口內謙辭不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