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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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對陳珪的這一趟差事非常滿意。他沒想到陳珪竟然能真的保下江南官場大半勢力——原本他都已經做好了壯士斷腕的準備,還以為這次至少得失了大半羽翼的。卻沒想到陳珪口內說的嚴重,真正到了辦差的時候,卻回旋的如此漂亮。
陳珪耳內聽著太子殿下接連不斷的稱讚之語,笑言道:“其實微臣之所以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倒並不是微臣有本事有能力,原因不過是四個字——”
“哦?”太子殿下聞言,饒有興味的問道:“願聞其詳。”
陳珪便笑道:“不過是順應聖心罷了。”
“順應聖心,”太子殿下順著陳珪的話念叨幾遍,若有所思的笑道:“此言何解?”
陳珪見問,口內笑言道:“太子殿下已是心如明鏡,又何必考校微臣。”
陳珪頓了頓,繼續說道:“聖人少年登基,英名一世,如今天命之年,自然是更加的愛惜羽毛。這兩江官場之事,說穿了也不過是吏治不清,官官相護,貪墨勾結,此事既關係到民生國本,卻也關係到陛下的清名……”
“……因兩江官場多為太子門下,所以聖人之前考慮到的則是殿下羽翼漸豐,而這些羽翼相互勾連,欺上瞞下,讓聖人感覺到了危機,所以聖人才會震怒非常。如今太子殿下表明了壯士斷腕之心,雖然大失羽翼,卻也是安了陛下的聖心。陛下的聖心既安,自然就會考慮到自己的一世清名……”
陳珪說到這裏,意味深長的歎息一聲,目光灼灼的看著太子殿下說道:“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句話……聖人已經老了……”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聲音輕的已經細不可聞。然而聽在太子殿下的耳中,卻如晨鍾暮鼓一般,登時撞擊在心上。
太子殿下虎目威嚴的凝視著陳珪半晌,方才雲淡風輕的笑道:“從前隻以為陳卿有實幹之才。並不曾想到陳卿也有謀士之略。真叫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陳珪聞言,向太子殿下深鞠一躬,口內則道:“微臣原鞠躬盡瘁,為太子殿下效犬馬之勞。”
太子殿下看了陳珪一會兒,方才笑言起身,親自上前扶起陳珪,君臣二人又談笑了幾句。太子殿下因向陳珪詢問他對六皇子的評價。
陳珪聞言,不由得滿麵肅然,正色說道:“六皇子殿下鐵麵無私,忠肝赤膽,謀國不謀身,實乃國之幹才。”
“哦?”太子殿下不覺動容道:“陳卿對六弟評價如此之高?”
陳珪便說道:“殿下不知,此番下江南賑災查案,若不是六皇子殿下甘願辦黑臉與臣相互配合,請恕臣言語冒撞——隻怕有殿下之親筆書信當麵,那些個老油子似的貪官汙吏們必也然不會如此輕易的聽從我等所言。這件事情也不會這麽容易的辦妥當了。因此……微臣不得不佩服六皇子殿下。”
身為天潢貴胄,居然能如此剛直不阿,秉持公正,不畏權貴,不畏人脈,不畏人情……陳珪自己做不到這些,但並不妨礙陳珪佩服這樣的人。
太子殿下也不妨陳珪竟然如此讚譽六皇子,不免好奇的笑了笑,因說道:“看來江南一行,陳卿對六弟頗有改觀呐!”
太子殿下可沒忘記這兩人離開長安之前,勢同水火之勢。
陳珪聞聽太子的打趣之言,也不覺失笑道:“當日微臣舉止冒撞,雖是為局勢計、為殿下計,不得不行此舉,終久是陷六皇子於萬難之中。其後被六皇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微臣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太子殿下聽了陳珪這一番話,笑著用手點了點陳珪。且不再多問六皇子之事,轉而詢問兩家官場幸存官員之品性學問。
陳珪見問,少不得沉吟半日,方才正色說道:“以微臣之見,此次查辦貪墨一案,縱然有人僥幸漏網。然其人品操守,能力才幹皆不堪重用。微臣已將這些官員之姓名背景皆抄錄在冊……”
陳珪說著,便從靴筒內的靴掖中掏出一個小冊子來,恭恭敬敬地遞與太子殿下,因說道:“這裏麵是微臣在江南年餘,所接觸的官員。其中以朱筆記錄之人,皆是貪墨一案中僥幸漏網之人。墨筆記載之人,則是不肯與其他官員同流合汙,或者但有和光同塵之舉,但仍舊稱得上兢兢業業,其治下百姓也對其風評較好的官員……”
太子殿下實在沒有想到陳珪竟然還能細心的想到這些。不覺動容。伸手接過陳珪手內的名冊,細細翻閱開來。
旋即發覺陳珪束手在旁,便笑著將那名冊暫且撂在一旁,又溫言笑問陳珪關於江南賑災的某些細節部分,以及甄應嘉等江南舊臣關於此番查案的態度。眼見時辰不早,且命人備了一席客饌與陳珪接風。
陳珪見狀,少不得感恩戴德的謝過。
彼時正在東宮與太子殿下推杯換盞的陳珪且不知道,與十二皇子相攜而去的六皇子殿下普一入淑妃娘娘的長春宮,還沒來得及與母妃、發妻、幼子共敘離別之情。已在勤政殿處理完政務的永嘉帝也擺駕到此。並且在家宴之上,還向六皇子詢問了他關於陳珪的評價。
六皇子聞聽聖人垂問,也少不得恭謹應道:“回稟陛下,兒臣以為陳子璋其人,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務實求是,有機辯之才,亦有忠君報國之心。然其舉止言行過於強求和光同塵。昔年父皇評價三朝宰府轅應星大人,說其才幹優長,秉性忠烈,且有興利除弊之能。而今兒臣觀陳大人,卻以為其有興利之能,卻無除弊之膽。”
永嘉帝聞聽六皇子對陳珪的評價,不覺越發有興趣的問道:“哦?你說陳子璋隻有興利之能,而無除弊之膽……為什麽會這麽說?”
六皇子聞言,因說道:“大概是因為陳子璋這個人……過於注重與人交好,不敢得罪人罷。”
“……過於注重與人交好,那就是說這個人的人緣兒好……”永嘉帝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突地笑道:“算了,不提這些。你此去江南一行,也著實受苦了。快些吃一杯酒水吃兩口熱菜,消消乏罷。”
六皇子見狀,隻得躬身道謝。
如今隻說陳珪在東宮赴過洗塵宴,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出宮回府。彼時陳家上下早已張羅好晚飯宵夜,隻可惜陳氏、寶哥兒並三個姐兒等不了這許久,早已回府休息。
陳珪見狀,也隻得在馮氏的服侍下用過夜宵,是夜早早便安置了。一夜無話。
至次日一早,夫妻兩個梳洗已畢且去上房給老太爺老太太請安。陳珪因見了也在上房同祖父祖母說話兒的橈哥兒和婉姐兒,不覺想到了橈哥兒的學業。因說道:“你今年也十七歲了。今年秋闈下場,可有把握考個舉人回來?”
陳橈聞言,忙躬身應道:“兒子盡力而為。”
陳珪便笑道:“你可當真要盡力而為才是。當年我跟你子川叔父吹牛,隻說等你考中了舉人老爺,就到他家下聘將他們家的大姑娘娶回家來的。你可要掙點氣,莫要讓你媳婦等成個老姑娘才是。”
陳橈聞言,不覺羞得滿麵通紅,仍舊拱手作揖的道:“兒子定當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幹什麽?娶媳婦兒還是考舉人?”陳珪笑眯眯的打趣道。
一句話趣得陳橈耳根子都通紅一片。陳家眾人更是哄笑出聲。陳老太爺指著陳珪笑罵了一句,隻說他不正經。馮氏也笑言道:“橈哥兒今年才十七歲,倒還不急。倒是尤家的大姑娘,九月份就要成婚了。咱們身為外家,也該準備起來了。”
陳珪聞言,不以為然的笑道:“這些都是你們女人家該準備的事情。究竟與我們爺兒們無關。到時候我們隻要戲酒熱鬧也就夠了。”
這廂陳珪樂得站幹岸兒。那廂陳氏身為嫡母,卻是忙了個腳打後腦勺。因大姑娘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六這日,尤家上上下下日日打點忙亂,卻是連中秋佳節都不曾好生過的。
將將到了九月初四,乃是新婦曬妝之日。尤家的親朋好友,世交同僚皆早早登門,尤老太太、陳氏並二姐兒、三姐兒招待著各家女眷姑娘們入廳上坐。
大姑娘的嫁妝便擺在尤老太太的上房院子裏。皆是上等好木頭打就的嫁妝箱籠,外頭塗著一層喜氣洋洋的紅漆。那箱籠或是緊密扣合,上頭係著大紅綢緞,或是大敞四開,裏頭擺著金玉器皿、嫁妝首飾、綾羅綢緞,古玩擺件,在盛秋烈日的反射下,金碧閃爍,彩繡輝煌,十分耀眼奪目。
各家女眷們見了,皆交口稱讚,隻說大姑娘的嫁妝豐厚。更有人當著陳氏的麵兒拉著大姑娘的手兒笑讚道:“大姑娘是好福氣好命格兒,所以才能遇著如此心善慈悲替你周全考慮的嫡母,如今還能嫁到寧國公府當國公夫人。真真是羨煞我們了。”
大姑娘見了,隻好低垂臻首,但笑不語。
一句話未落,又有人附和道:“……怪不得人家都說陳家的女兒教養好。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你們瞧瞧,這尤家太太調、教了大姑娘才幾日,便將大姑娘調、教的這通身的氣派……”
這人隻顧著討好陳氏,卻不曾想尤老太太聽了這一番話,心下大不自在。剛要開口笑著岔過話去,隻見二門上回事的人匆匆上前,向著陳氏耳語了幾句。
陳氏麵上笑容不變,仍舊打發了那人下去。瞅著眾人不留神的空隙,走到尤老太太跟前兒說道:“老太太,門上小子傳報說吳家來人了……說是要給大姑娘添妝。”
尤老太太聞聽此言,登時撂了臉色。
所謂吳家,便是尤子玉先頭兒那位太太的娘家,大姑娘的正經外家。據說吳氏死後,曾經為了吳氏的嫁妝同尤家好一陣的鬧,結果沒鬧著好兒,兩家差點撕的老死不相往來的。
尤老太太因著這一樁舊事,很看不上這個吳家。所以大姑娘納聘請期之事,壓根兒就不曾同吳家透過口風兒,今兒曬妝也並不曾送請帖的。
豈料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尤家不送請帖,人家也不請自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