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原大哥不是蝙蝠公子！原大哥他不是，真正的蝙蝠公子是……，我不敢說，哇——”金靈芝放聲大哭起來，翻來覆去的波浪浸透了她的全身，看起來就像是個可憐無助的孩子，但此時沒人有心思去照顧她。

    胡鐵花結巴道:“這是怎麽回事？蝙蝠公子究竟是誰？”他還是沒敢放開楚留香，盡管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被對方拽下到懸崖峭壁裏去了，但就算是一塊死，胡鐵花也敢陪著一起。

    楚留香幹澀道:“不用問她了，我已經猜到了。”他跌坐在礁石上，也不在意一驚一乍護住他的胡鐵花，隻喃喃道:“我早該猜到的，蝙蝠島這樣的地方，隻會是黑暗沒有光的傑作……但他的眼眸裏，永遠都徜徉著燦爛的星河……不該是這樣的，不該——”

    華真真道:“也許他沒有事，隻是假……”

    她死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楚留香打斷，他眼神落寞，聲音充滿了痛苦，“他和無花不一樣！他不會選擇假死。”

    說完，楚留香霍然起身，這一次沒人能攔住他，他展開身形，頭一次有些踉蹌的使出輕功。

    他躍上了大礁石後的那艘小艇，一雙肉掌製住那八個大漢，聲音也頭一次那樣的冰冷，“我知道你們是原隨雲的屬下，但原隨風是他什麽人，想必你們也很清楚，找不到他，你們也休想活下去。”

    八個大漢的胸口都受他一掌，自然沒人敢觸他黴頭，所有人都忙碌起來，揚帆，劃槳。

    胡鐵花站在礁石上，著急的跳腳道:“誒，老臭蟲，你把我也帶上，這次是我的錯，我應該相信那家夥的，不行，我也要跟你一塊去找！”

    楚留香站在船頭，冷靜道:“你水性不比我，天馬上就黑了，你進去找到原隨雲，讓他出動所有人馬。”他頓了一下，心口像是狠狠的揪了一下，“銷金窟裏肯定有隨風的屬下，找到他！天亮之前，我會回來！”

    胡鐵花啞口無言，隻能跺腳歎氣，目送小艇走遠後，便二話不說的衝進銷金窟裏。

    岸上，華真真看著快哭背過氣去的金靈芝，眼神迷茫，她不明白，林承瑜為什麽會對這些人這麽重要。

    一直一言不發的高亞男忽然走出來，扶起假死狀態的張三，對驚訝的華真真，嘲笑道:“若說這世上會有誰肯為了朋友付出一切，就隻有島上那兩個男人了，這是我欠他的。”

    她不殺張三，她不敢。

    天亮的時候，楚留香回來了，八個大漢都昏死一般的爬在甲板上，他依靠著主杆，以往明亮讓人移不開的眼眸，現在卻寂寥空洞的可怕，他渾身都濕透了，狼狽不堪，呼吸都虛弱，上岸的步伐更是踉蹌不穩。

    這時，胡鐵花和燕小南等人都等了他一樣，沒看到林承瑜的身影本就心焦，可再看到楚留香糟糕的情況，都是臉色微變。

    燕小南連忙遞給楚留香補氣的藥丸，然後匆忙的生起火，再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怎麽樣？我們少莊主他……”

    楚留香沉默半晌，開口時，嗓子已被海風吹的發幹，再不低沉悅耳，他問，“原隨雲呢？”

    燕小南似哭非哭道:“少莊主給他七針鎖識了，這針就算拔了，他也得到後天早上才能醒。”

    胡鐵花在旁邊終於能補充了一句，他惶惶道:“東三娘已經召集人手在蝙蝠島上到處搜查了。”

    他清楚，這些人手根本不頂用，蝙蝠島就這麽大，一個晚上，足夠他們知道，林承瑜不再這座島上。

    也許，這裏還有另一艘船？

    這是唯一荒誕的希望。

    “我真他媽的差勁！”胡鐵花忽然給了自己一巴掌。

    旁邊清醒過來的張三裹著毛毯踢了他一腳，“費這話，還不如去找人。”他不喜歡原隨雲，也不喜歡林承瑜，可是楚留香是他的朋友，見朋友這樣，他也很難過。

    燕小南的水，楚留香沒有再喝，張三拖著傷勢烤的魚，他也沒吃，帶上所有可以緊急用的藥，他又踏足海洋。

    海水，是冰冷無情的存在。

    很多時候，楚留香都徜徉在微暖的淺水裏，享受水流從毛孔中過濾的感覺，是的，他在水裏，可以用渾身的毛孔呼吸，可是如今，他都覺得自己這樣不夠，他需要更多的空氣，需要堅持的更久。

    蝙蝠島地勢複雜，周圍全都是礁石，暗流，反倒沒有多少凶殘的大型海魚，所以楚留香隻希望能在林承瑜徹底溺水前找到他。

    楚留香還記得，在神水宮的時候，林承瑜也能在水下堅持，也許是另一種呼吸法門，當然，這並不重要。

    楚留香不在乎蝙蝠公子是原隨雲，畢竟林承瑜已經意圖用自己的生命來為原隨雲洗刷罪孽，縱然林承瑜是可以活下去，他可以任憑島上的人包括楚留香去死，他可以保住無爭山莊，林承瑜明明能夠做到這一點。

    可是他沒有做，就好像當初放過水母陰姬一命，放過薛衣人和薛笑人。

    楚留香遊出水麵，喘息一口，又沉下去……他早該想到，林承瑜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這是野心和林承瑜的心性根本不符，他真是個笨蛋！

    他還沒有機會，說出愛慕之情。

    這種傷痛已經刻在了楚留香的心上。

    夕陽西下，連續一天一夜的潛水讓楚留香已經完全吃不消了，他再次回到蝙蝠島上，原隨雲還是沒有醒。

    時間過去這麽久，楚留香心裏漸漸的感到了絕望，這一次，他在島上吃了飯，喝了熱湯，一直分神聽著燕小南的絮叨。

    “我真是個大白癡，大傻子，燕小南，你的腦子根本就是個豬腦子！早就該知道，少莊主讓你易容過來，肯定是沒有好事！你還興奮，覺得有樂子，你說你是不是白癡……蝙蝠島，蝙蝠島，我早該想到是二少爺會做的事情，不對二少爺還這麽年輕，肯定是丁楓攛掇的，少莊主真該直接殺了那小子……”

    這些絮叨逐漸讓楚留香腦海中的脈絡清晰起來。

    林承瑜一共來過蝙蝠島兩次，他的敏銳，可能第一眼就認出了原隨雲。

    林承瑜可能想過很多辦法來挽回弟弟，就好像他曾經在薛家莊對薛衣人說的那些辦法，他肯定也想過要將原隨雲禁足，想過要殺了丁楓。

    楚留香一手捏碎了水壺，他在無爭山莊待了那麽久，何嚐沒有察覺過，林承瑜對原隨雲的行蹤是那麽在意，幾乎每日都有書信來往，那類似的書信在林承瑜房裏足足落起了厚厚的一遝！

    他為什麽沒有仔細認真的去想過……

    為什麽沒有相信對方……

    許許多多的細枝末節湧上腦海，楚留香惘然的發覺，他已經錯過了那麽多可能看破的線索，踏足蝙蝠島，就有很多指向性的線索鋪天蓋地而來，比如被素手行針救治過的東三娘，比如被燕小南從沙漠帶走的無花，比如林承瑜在他麵前一口就承認。

    “你，你沒事吧？”

    有人在他耳旁重複了幾遍這句話，楚留香蹙眉，抬頭看去，星光下，華真真擔憂的看著他。

    “也許，原少莊主已經回中原了不一定……”

    “這裏離中原有足足十幾天的路程。”他聽到自己理智冷靜的聲音是這樣回答的。

    良久的沉默，華真真忽然道:“就算他死了，又有什麽不一樣嗎？”

    太多的江湖人，都會死的不明不白，或天才夭折，或英雄折辱，或霸主隕落……又有什麽不一樣？

    當然——

    不一樣！

    天很黑，楚留香站起身來，他看著麵前黑的什麽都看不見的海水，冷冷道:“我喜歡他，我愛他，這一點，就不一樣！”

    這時候，他沒有半點江湖人人稱道的風流俊郎，落魄，狼狽，可堅毅，甚至冰冷，宛如一層層海底的漩渦。

    華真真花容失色！

    可楚留香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世人的話讓世人去說，與他何幹。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做了大盜，他與眾不同，他熱愛萬物，他尊重生命，他喜歡追逐刺激……他活的比大多數人都要精彩。

    這一筆，算不上什麽。

    楚留香沉下心，深呼了口氣，他再次跳進海水裏，奇怪，海水雖然很冰冷，可他卻覺得渾身上下如此滾燙炙熱，仿佛被人放在火上燎烤。

    前麵是什麽？

    那個形狀，那個樣子，是他的木鎖？

    海水太黑暗，他遵從直覺耗盡所有的體力遊過去，伸手緊緊抓住木鎖，上麵‘留香’的刻字，刺的他手心生疼。

    楚留香眼角終於放肆的流下淚水，和周圍的海水融成一片，誰也看不見……

    這麽深的海域，在這裏兩天，林承瑜能活著的希望還有幾分？

    楚留香無法計算，他渾身都注鉛一般的沉重，無法遊水，也無法浮起來，恍惚之間，他好像聽到了林承瑜的聲音。

    “我隻是見獵心喜，這柄刀看起來真不錯……”

    林承瑜就在這裏嗎？

    楚留香意誌越來越虛弱，隻有一線，就是感應著對方的位置，他沒有任何掙紮的力氣，大概是要死在這海水中了，真可惜……哪怕隻給他一秒，他也想要，要這一秒，把沒能說的話，說出來。

    朦朧中，林承瑜的手在朝他探來，楚留香放開了身體，靜靜的閉上眼，迎接死亡，他依舊平靜坦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