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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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嵐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明朗的天氣裏,再次見到董婧媛。
她開著一輛白色的賓利,一襲剪裁高檔的黑色連衣裙,恰到好處的貼服著玲瓏的腰身,妝容冷豔。
井嵐愣了一下,她就已經到了門廊下,有點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眼神裏是與她氣場極為不相符的迷茫與彷徨。
她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將目光轉到別處,幾不可聞的說:“我沒地方可去,來找你說說話。”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話,她卻說的好像是一個犯了錯不敢麵對、又沒有底氣的孩子。
井嵐微仰著頭望她,輕輕的問:“從薄涼那兒過來的麽?”
董婧媛的睫毛顫了顫,周身的氣場一下子就散了一樣,肩膀與端莊都放鬆下來,重重的歎了口氣:“果然是你給他的主意,讓我去瓦解薄涼的心牆。”
井嵐並不否認。
她也不去追問,兀自抬腳繞過他,坐到了廊下的美人靠上,略感頭疼的靠著圍欄,仰頭閉目,整理了一下思緒,才說:“她們之間的問題,比你想象的複雜多了。我並不想直白的說蘇景淵活該,但今天這種局麵,的確是他一手造成的。你都不知道他那時有多幼稚……”
“言語刻薄,口是心非,自以為是,為了讓老爺子答應娶夏靈暖,又不失去她,連情/人變叔侄的事都做得出來……他知道那時蘇暖心裏有多惡心麽?提到蘇景淵,她眼睛裏的嘲諷我都不敢看。”
董婧媛越說越受不了,幹脆不往下數了,直接說:“他這輩子最蠢的事,就是默許了夏靈暖去刺激了蘇暖,那個情本薄涼,骨子裏又高傲的女人,怎麽會容許自己一輩子活在那種境地?”
她說著,有些凶惡的看向井嵐:“你讓我來勸他們和?你忘了我也是一個女人?我是心疼蘇暖沒了那幾年的景淵,但往前想一想,我都沒臉去勸蘇暖原諒他,你以為薄涼的性子是怎麽來的?是他一手造成的!”
井嵐並不知道那些年具體發生過什麽,但從身邊這女人氣憤忍怒的程度可以想見。
相識將近二十載,他從來不曾見她為了誰的事這樣氣憤不平過。
還有一些莫名的,恨鐵不成鋼。
井嵐忽然笑了,問她:“你很喜歡蘇暖?”
董婧媛微愣,火氣一下子就散了:“談不上喜歡,總比夏靈暖要好的多,也……單純的多。”
“單純麽?”井嵐呢喃了一下。
“是啊,單純。”董婧媛點著頭,說道:“她對蘇景淵的感情,單純到要麽愛,要麽不愛。當所有的情分都耗盡之後,她可能連怨恨都不會留。”
“你看的很清楚啊。”
“旁觀的原因吧。”董婧媛漫不經心的回道,又想到那時候不論他怎麽作,都始終淡然的蘇暖,不禁歎了口氣,說:“蘇暖是個很奇怪的女人。我真正認識她的時候,她被蘇景淵丟在醫院裏,獨自一個人麵對流產手術,平靜的可怕……那時候我很不理解,她是蘇景淵的情/人,愛他,卻能漠視蘇景淵跟夏靈暖,卻能笑著接受他們給予的傷害。”
“後來,有一次我喝醉了,她把我帶回去,說了一些話。不要因為強求與無謂的執著,讓自己變得麵目可憎。若是愛讓你痛了,就不要愛了,若他讓你累了,就離開好了。”董婧媛歪頭,看向視線不可能交匯的井嵐,笑了笑,說:“我那時在心裏罵她,罵她站著說話不腰疼,什麽都說的輕巧。沒想到,她是真的對自己那麽絕情,痛了,就不愛,累了,就離開,她是真的很薄涼啊……”
說到做到,走的徹底。
她想,如果蘇景淵一輩子都不曾知道她‘假死’的真相,是不是也會像自己一樣,一輩子都背著那份無法著落的感情,緬懷一生,孤獨終老。
“並不是這樣的。”
井嵐的聲音半晌後才響起。
“什麽?”董婧媛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薄涼。”他說了聲那個人的名字,然後看著這滿院子嬉鬧的孩子,聲音有些暖意:“這裏的孩子都叫她‘涼姐姐’,每次見到她時都會開出最燦爛的笑容,這其中不全是因為她的資助與禮物,更是因為她看著孩子們的時候,從眼底深處的滿溢而出的溫暖。所以孩子們喜歡親近她,因為她們最會分辨真心。”
井嵐說:“一個人就算換了名字,生活環境,靈魂裏的善良與溫暖是沒辦法換掉的。她隻是沒辦法原諒過去,也不願意麵對有景淵的未來。換言之,就是愛的太過壓抑,痛苦,產生了排斥。”
簡單的一席分析。
董婧媛聽的頗有些目瞪口呆,看著他的側臉好一會兒,才“嗤”的冷笑一聲:“你看別人的事倒是看的通透,你怎麽沒分析分析你自己?”
井嵐整個人都一怔。
她已是起身站起,恢複了來時的端莊強勢:“其實你不愛我也沒什麽,起碼你還活著,這比什麽都好。”
話音未落,她已頭也不回的走了。
眼淚掉下來,被風吹涼。
她隻是笑,走的步穩鏗鏘。
紅色的高跟鞋步步遠去,就像踩在誰的心髒上一樣,重的讓人難以喘息,沉的讓人呼痛不能。
井嵐捂著胸口,問自己這種感覺暢快與否。
痛麽?
不,隻是有些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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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婧媛再次回到塵世的時候,市區正下著一場太陽雨。
薄涼裹著個棉麻的披肩,站在門口遙望遠處天邊的彩虹,目光呆滯的就像沒有靈魂。
“彩虹美麽?”董婧媛問她。
薄涼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話說。
兩個人之間,仿佛陷入了沒有盡頭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董婧媛開口,說:“你跟井嵐挺像的,再濃烈的感情,也勝不過理智。”
“我跟景淵,我們都輸了。”
“因為自己曾經的無知,幼稚,倔強……輸沒了機會,一敗塗地。”
她的聲音裏全是荒涼,彌漫在落著雨的庭院。
薄涼緊緊的裹緊了披肩,靠在門框,被禁錮在回憶裏的痛與寒冷,不斷從心底冒了出來,冷的無以複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