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結束和開始

字數:5514   加入書籤

A+A-


    一杆子星警們從白川屋裏撤退以後,剩下一群人麵麵相覷。

    “你就是帶我來看這麽一出鬧劇的?”

    米蘭冷笑著扔下這句話以後就轉身走了,在門口還撣了撣袖子,也不知道是在這宿舍的空氣裏沾上了什麽髒東西。

    幾人中有兩個男生對視了一眼,跟著米蘭前後腳離開了。夏洛本來也習慣性地想跟過去,結果想到了這出“鬧劇”的起因,定在了原地,瞪著白川:“那個大蜥蜴呢?我上次親眼看著的,你別以為藏起來這件事就了了。我可不瞎,你可別跟我說那玩意兒是個什麽溫順可愛的小動物。”

    米蘭一向是個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規矩就是規矩,紀律就是紀律。如果是別的無關緊要的事他倒不見得會來——像他們這種權貴階層想晚點去高校報道當然也是可以的,但這些天總歸要準備起來了,並不閑。夏洛自認為自己抓到白川這個違法亂紀份子是大功德一件,這才叫上米蘭上門踢館。結果不成想館是沒踢著,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臉上,還招了米蘭反感,怎能不怒從心頭起?

    白川抱起肥嘟嘟的壬拘放在腿上,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道:“眼疾什麽的也是常有的事,夏洛小姐還是抓緊去看看才是。”

    壬拘一雙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黑多白少,顯得這小娃娃格外精靈可愛。不過這黑多白少的大眼睛翻起大白眼來一點不含糊,他顯然沒白川那麽委婉,一個參天大白眼對著夏洛就翻過去,那咕嚕嚕的大黑眼珠一下子就翻沒了,就剩眼白了。

    “臭小子你怎麽說話呢?!”夏洛那倆跟班不樂意了,擼袖子就想上。

    “別惹事!”夏洛一腔的脾氣正沒處撒呢,瞪了他那哼哈二將一眼,塗著鮮紅指甲油的細長手指指著還在翻白眼的壬拘的鼻子,“這小孩是誰?”

    白川偏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渾身上下就是一個大寫的“關你屁事”。

    “……別得意,小人得誌的東西。”夏洛氣得一跺腳,掉頭跑了——估計是追米蘭解釋前因後果順帶抹黑白川去了。

    她那哼哈二將原地愣了愣,一個跟著跑了,另一個跑了兩步想了想,回頭三下五除二抄起一個花瓶衝白川砸了過去,扔完就跑。

    白川毫無防備,等聽到破空聲的時候想躲已經來不及了。結果千鈞一發之際身上的壬拘一抬胳膊擋住了飛向白川肩膀的花瓶,下一刻那精致的孔雀藍陶瓷瓶就碎成了好多片,大多碎片被壬拘擋住了,還有一小片側飛了出去,鋒利的邊緣劃傷了白川的眼角。

    白川眼睛一痛,下意識閉上了受傷的右眼。他能感覺到溫熱的血蜿蜒流下的軌跡,卻沒有理會。隻是急急地捧起壬拘前前後後的檢查,心疼得要死,忍不住小聲斥責:“你個小毛孩逞什麽能呢?傷了沒?”他卷起壬拘擋花瓶的右手袖子,卻連點紅印也沒看到。把小孩翻過來倒過去也沒看到一點受傷的痕跡,白川這才放心——也有點兒納悶兒,“神了你,金剛葫蘆娃麽?”

    壬拘沒理他,白生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了他的眼角,擰著個小眉毛:“血。”

    他這句話好像才點醒了白川暫時休眠的痛覺神經一樣,眼角一跳一跳地疼起來,連帶著太陽穴似乎都跟著刺痛。

    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對焦了一會兒後,好在還能看清,並未損傷視力。白川把心放回肚子裏,迅速把眼睛一包,剩下一隻孤零零的左眼扮起了獨眼大俠。

    壬拘看著他麻利地處理完傷口又掃幹淨了地上的花瓶碎片,還是微微蹙著眉,伸手輕輕碰碰那被血泅出了紅色的白紗布:“疼不疼?”

    白川笑著捏捏他鼓鼓的腮幫子:“不疼。”

    壬拘還沒達到足以理解“善意的謊言”的年齡和閱曆,得到這個答案似乎也就安了心,點了點頭,安靜窩回了白川懷裏。

    白川摟著他,不知不覺親昵地把下巴擱在了小孩的頭頂上:“你怎麽忽然能化形了?”

    壬拘:“之前也能化,懶得。”

    白川把他的頭發揉成了鳥窩:“他們闖進來的時候我嚇瘋了,帶著你從窗戶口跳下去都想過了。”

    壬拘想了想,道:“樓下有人。”

    “嗯。”白川笑,“他們怎麽查不出來?你真是金剛葫蘆娃?”

    壬拘悶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知道。”

    白川笑倒在沙發上。

    壬拘是大蜥蜴的時候,白川作為一個對爬行動物沒有什麽深入研究的人類實在很難領會他的表情要表達的精神。現在他搖身一變成了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結果也還是隻有那麽一個表情,跟做蜥蜴的時候壓根沒啥區別。

    白川瞧著他那老氣橫秋的麵癱臉就想笑。

    壬拘皺著個小眉頭凝望著他。

    白川咳了兩聲:“咳,我是高興的。搜查隊的光腦出故障的可能性低於百分之一——小不點兒,咱們可以去幹一番大事業啦。”

    修斯給的傳單還被白川堆放在茶幾上,他粗略掃了幾眼,多數都是勤雜工一類。但就是勤雜工也比現在白川在維修鋪幹的活強,勞累度低很多,報酬高很多。

    壬拘抓著一張“萌係獸人咖啡廳”的招聘啟事聚精會神地研究著。

    “你不屬於萌係獸人。”白川想象著壬拘那頗為嚇人的獸型,悶笑著從他手裏拎起那張傳單,重新抱起壬拘——他發現自打壬拘變成人形以後他就抱得有些上癮,這肉坨坨軟乎乎的手感當真不錯——摸摸他的腦袋,“我們不用幹這些了,等著,咱們要賺大——錢。”

    過了幾天,白川眼角的傷已經結痂,不用再包紗布了。他牽著壬拘就出發了,然後在宿舍樓裏碰到了臉色灰白的修斯。

    白川驟然想到之前修斯失魂落魄的樣子來,牽著壬拘的手一緊。

    “修斯。”白川猶豫了一下,上前試探著拍了拍修斯的肩膀。

    “啊……”修斯抬起頭才注意到是他,胡亂對白川點了點頭,白川注意到他的眼圈有些紅,臉色憔悴,“早。”

    白川愣了愣:“……碧蘿呢?”

    修斯搖了搖頭,眼鏡後的一雙眼睛瞬間又紅了。

    白川沉默了一下,還是緩聲問出了心裏的猜測:“那天搜查隊查出來的……”

    “就是我。”修斯麻木地說,“……碧蘿沒了。”

    一群低年級的孩子追逐打鬧著跑下樓,一陣風似的竄過去,撞掉了修斯手上抓著的一根粉紅色的發帶。修斯怔了一下,彎腰撿起來。

    好像這個動作花費了他所有強裝出來的若無其事似的,他直起身看了看發帶,下一刻淚水就決堤而下,崩潰地坐倒在了地上。

    白川之前已經隱隱有了猜測,此刻也隻是得到了確認。

    他蹲下身,輕輕摘掉修斯那卡通人物似的小圓眼鏡,用袖子拭幹他臉上的淚痕——不過收效甚微,修斯像是被觸碰到了某個不為人知的開關,眼淚怎麽也收不住閘了。

    白川歎了口氣,拍拍修斯的肩,將他送回了他自己的寢室。

    ——碧蘿是個獸人。

    她膽小,無害,獸型不過是一隻柔柔弱弱的小灰兔子,毫無傷害他人的能力。

    但她也是獸人。

    隻要是獸人,就跟人類隔著一條涇渭分明的紅線。表麵上,所有道德品質必修課都教育人類要與獸人和平共處,善待獸人,但將獸人們打上異類的標簽隔絕在這個文明之外的,同樣也是他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兔子也好,老虎也好……大蜥蜴也好,在這個人類主宰的世界裏,說起來是二等公民,其實跟封建社會的奴隸沒有區別。

    不對,奴隸尚且還可以在內心深處留存著自我意誌,獸人卻連這點權利也被剝奪得絲毫不剩。

    哪怕隻是一隻無害的小兔子,想要作為一個“普通人”安安穩穩地活著,也是天誅地滅的大罪。

    碧蘿是修斯的父母撿回來的,老夫妻倆不忍馴化,當著親生女兒一樣養大,對於修斯來說,那就是他的親妹妹。在父母去世以後,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所剩唯一的親人了。

    “‘念在主要責任是你父母而不是你,你又剛成年,並且此事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就不上訴了,自己回去反省吧。但是你這種情況,我們還是要確定你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再做這種危害帝國安定的事。’”修斯麻木地重複星警跟他說的話,說完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陷進了肉裏也無所覺,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然後他們當著我的麵……射殺了她。”

    白川牽著壬拘在街上走,一路沉默。

    壬拘忽然抬頭看著他:“獸人是不是都沒有好下場?”

    他這句語氣就是很平淡的詢問,屬於幼兒的聲音清清脆脆,白川卻兀地心裏一揪。

    兔死狐悲。

    “不是被做成提線木偶,就是死。”壬拘想了想,又接了一句。

    白川深吸一口氣,此刻二人的麵前是一家看似普通的咖啡館。慵懶的午後,店員正靠著吧台打著盹。聽到外麵的動靜,睜開眼睛打量著二人。

    白川眼角餘光掃到咖啡館角落裏一條螺旋形通往樓下的樓梯——他很清楚這裏的別有洞天。

    這裏是裴科多灰色地帶最知名的地下傭兵行之一。

    他對咖啡館的店員笑了笑,嘴唇幾乎不動地輕聲說了一句。

    “你不是獸人,你是我弟弟。不會變成提線木偶,更不會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