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可能長了對火眼金睛也很難看得出來，白川在童年時期其實一度是個有點自閉的孩子。

    那時候年幼的白川跟機器人媽媽兩人住在社區政府福利房裏，沒什麽小朋友愛跟他玩。靠政府保障金過日子有點吃緊，沒辦法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似的培養興趣愛好，學習琴棋書畫或者格鬥技能。

    社區時不時會送來一些別人捐贈的舊玩具，白川興趣不太大，隨隨便便一丟，一年也不見得能玩上幾次。

    他開始接觸到機戰是在六歲左右。

    當時白川跟媽媽住的政府福利房樓下有一家俱樂部，不太大，也不怎麽高級，就是一個給愛好對戰的普通帝國民眾自我滿足的去處。俱樂部裏有模擬各種各樣類型戰鬥的裝置。平時周末約三五個好友來pk一下，那種樂趣大概就跟古早時期青少年們呼朋引伴組團上網吧酣暢淋漓來一把差不多……

    因為住得近，白川天天來來往往的就跟俱樂部的老板混了個臉熟。老板是個非常親和好脾氣的男人，看小孩長得可愛身世又可憐，隔三差五地就邀請他進去坐坐，一會兒端個奶油蛋糕一會兒切點水果茶點的哄他開心。

    平常工作日俱樂部很清閑，老板某天神秘兮兮地拉著路過的白川進來，一邊往他兜裏一個勁塞水果糖一邊衝他眨眼睛。

    “我這次弄了幾個好東西，都還沒給客人用過呢，寶貝，先給你看！”

    那是白川第一次見到機甲模擬駕駛艙——雖然他完全沒搞明白那像幾個巨型鴨蛋的玩意兒到底是用來幹嘛的。

    這幾個新鮮玩意一度受到俱樂部顧客們的熱烈追捧。不過過了幾個星期，在大家夥充分意識到暈頭轉向地臉滾著鍵盤跟對手在地上激-情翻滾並沒有太大的樂趣以後，這幾台昂貴的模擬艙很快就被打入了冷宮，積了一層灰。

    老板成天長籲短歎。白川小朋友正好沒人陪又沒得玩，那無人問津的機甲模擬艙就成了他的大玩具。

    第一周，白川逮著按鍵一通亂按，抓著操縱杆當球棒，被模擬艙尖叫著的警報轟了出去。

    第二周，白川還是一通亂按，但終於不會搞出警報被轟出去了。

    第三周，白川也能臉滾著鍵盤跌跌爬爬地動起來了。

    第四周，白川幹翻了第一隻模擬怪物。

    第六周，白川幹翻了一群模擬怪物。

    第十周，白川輕鬆幹翻了好奇他玩耍成果的俱樂部老板同誌和好幾位老主顧——一對n。

    ……

    等到後來白川在網絡模擬賽裏拿對手的屍體疊疊樂時，俱樂部老板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

    數年後，白川在基礎學校的專精意向選擇表上，珍而重之地填上“機戰”兩個字的時候，隻覺得這麽多年來，滿腔的澎湃的熱愛，都在那一刻揮灑在這兩個字裏了。

    ……

    此刻，白川靜靜地坐在這台陸波送給他的人型機甲駕駛艙裏，手指輕輕拂過光滑的控製盤和其上錯綜複雜的大小鍵盤，閉上了眼睛細細感受著這久違的觸感。

    他並不非常介懷於上不了軍校，做不了機甲戰士。為了功成名就而努力拚搏固然值得敬重，但駕駛著機甲日日征戰在最前線的人們，又有多少，是真正隻因心懷著對身下這鋼鐵巨怪至高至誠的熱愛，而毅然選擇這條道路的呢？

    至少我是如此。

    白川睜開了眼睛，目光如鋒如炬，再不是剛才溫和似水的形貌。

    機甲啟動。鍵盤燈從左至右潮水一般依次亮起；三維顯示屏出圖；座椅自動調整到最合適的位置；安全帶倏然扣緊；護目鏡“唰”的一聲從天花板上垂下來落到了白川眼前。

    白川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依然在陣陣疼痛，但他覺得自己絲毫不再受到影響。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髒“咚咚咚”的一下下鼓動，能感受到全身上下的血液瘋狂湧向頭頂。他的手腳冰涼，精神卻已經振奮到了頂點。

    他終於可以進行一場真正的機戰了。

    不是用模擬艙，不是被穿小鞋的古董機甲。是用真正的機甲，堂堂正正地戰鬥。

    白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拉下了操縱杆。

    ……

    “小朋友。”琉伽叼著煙蹲在角落觀戰，“你覺得誰會贏？”

    壬拘並不看她，目光鎖定著白川的機甲，半晌才回答：“他說他會贏，那他就會贏。”

    琉伽笑起來：“多好的弟弟，哥哥說什麽就是什麽。不過我也是個好主人。你押你哥哥，我也押亞魯多。”

    壬拘終於轉頭看她，小眉頭微蹙：“主人？你把他當奴隸？”

    “他是我的戰士，仆人，好友，也是＂qing　ren＂。”琉伽撣了撣煙灰，視線投向亞魯多的機甲，溫柔而又纏綿，“可能也是奴隸吧——除了奴隸以外，世界上還有什麽人會把一生都完完全全奉獻給另一個人呢？”

    壬拘並不完全理解琉伽的話，但是他會想到死於非命的碧蘿，和隨處可見的表情麻木的獸人們。

    “他是提線木偶。”

    “那又怎樣。”琉伽大概是蹲累了，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本來身上布料就少，行為動作還不注意，站在兩人身後的審查團西裝男紛紛不忍卒視地移開了視線。

    “既然世上隻有也隻會有他一人全心全意待我，隻為我一人而活。那麽不管什麽原因，我都會好好愛他。”

    說罷目光飄遠，重重吸了一口煙。

    “分出勝負了呢。”

    白川的作戰風格，很難跟他本人平素的模樣聯係到一起。

    他給人的感覺是溫和的，愛笑的，陽光樂觀的——還有點兒懶怠的……總之無論身處怎樣的境況，麵臨如何的窘困，他都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甚至會給人一種，白川身上流淌的血都是溫溫吞吞的，不冷也不熱，就像一杯靜置了許久的溫開水，總也不起波瀾。

    但是在機甲的戰場上，這杯溫開水終於沸騰了起來。

    光劍、粒子槍、粒子炮、光束軍刀……這位年輕的駕駛員仿佛從出生起就與機甲渾然一體一般行雲流水地輪換著最合適的武器轟炸著他的對手。這台銀白色的機甲全身泛著冷光，卻以烈火一般的破竹之勢一路向前，將他的對手逼迫得節節敗退。

    亞魯多的淡藍色機甲也在試圖找到空隙反擊，他的駕駛技術並不差，但是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將冷硬繁複的鋼鐵怪物操控得如同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呢？

    白川可以。

    他的十根手指在控製台上飛速運作著，屏幕上切得飛快的三維圖像看得直讓人眼暈。隻有這位身處其中的駕駛員，成為一根銜接的紐帶，將外在的戰鬥方式跟內在繁瑣的操作行雲流水地連接了起來。

    白川甚至閉著眼睛也可以準確無誤地發出一串又一串複雜的指令。機甲駕駛艙是他童年的遊樂園，更是他傾注了此生全部的熱忱的地方。

    他現在腿瘸了，那麽機甲就是他的雙腿。就算他什麽都沒有了，隻要這雙能夠操控機甲的手還在，那麽這鋼鐵巨怪就是他的身體。

    猛地拉下操縱杆，耀眼到灼人的細長光劍高高舉起，他終於將對手逼到了天台的最邊緣。

    這兩台都是相對小型的陸戰機甲，飛不起來。摔下去，就是連人帶機甲的粉身碎骨。

    風聲呼嘯，一觸即發。

    這當口，警鈴刺耳的聲音卻倏然響徹了整個天台。

    “我們認輸。”

    琉伽叼著煙，舉著警鈴站了起來。

    圍觀群眾一片靜默。

    琉伽聳了聳肩，扔掉警鈴，無奈地笑了：“你們這弟兄兩個，真是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不過，她總算是輸也輸得心服口服。

    “亞魯多，我們走。”他伸著懶腰，活動著有點酸麻的關節，好像並不太在意這場戰鬥的勝負。

    等到白川一條腿蹦躂著從駕駛艙出來的時候，率先看到的就是琉伽離去的身影。亞魯多不像他現在是個暫時殘疾人，出來得比他快，現在也已經在縮小機甲。看到他出來的時候，這個年輕的獸人抿了抿唇，微微衝他點點頭。

    白川也向他點點頭，然後下意識地在場上搜尋壬拘的身影。

    結果一雙戴著白手套的手卻映入了眼簾。

    “真是敗給你們了，今天刮的這是哪一路妖風啊？”

    奧斯佳歎著氣，無奈地笑著。不過最後還是目視著白川的眼睛，真摯地說道，“歡迎加入紅血傭兵行，親愛的勇士。”

    壬拘從角落站起身，與遠處的白川遙遙地四目相對。緊接著就低了低頭，慢吞吞地向他走來。

    白川忍著身上好像在戰鬥後再次加劇的疼痛，略微有點吃力地抱起壬拘。壬拘黑著一張臉，小手在他肩膀上啪地拍了一巴掌，把白川疼得齜牙咧嘴。

    不過他還是一邊齜牙咧嘴一邊笑眯眯地蹭著壬拘毛茸茸的腦袋：“看，我說話算話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