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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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依舊撲簌落下。

    蘇姨娘不聽聞有人叫她起來,可這般蹲著,也著實是累。她微微抬頭,向外看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隻剩下睿王爺一人,僵直的站立著。他的隨從和寧家眾人早已不知去向。

    安靜的院中,似乎可以聽到雪花飄落的簌簌聲響。

    “王爺,外頭冷。若有話吩咐,您屋裏請。”蘇姨娘躬身說道。

    睿王爺皺眉看著她,“雪娘,這麽多年,你去哪兒了?”

    蘇姨娘微微一愣,想到先前世子爺的反應,以及寧春草說過的話,她心下略有些了然。“王爺,怕是認錯人了。”

    睿王爺不可置信的搖頭,“怎會……我怎會認錯你?”

    蘇姨娘輕笑,“真是天降的福氣,竟叫我肖似高高在上的睿王妃。隻是賤妾鄙薄,斷然不敢跟睿王妃相提並論。”

    睿王爺連連搖頭,麵上似乎有痛苦神色,“不是,不是肖似……”

    大雪落在他玉冠之上,落在他肩頭,落在他身上。

    不知他已經在月亮門外站了多久,又在院中站了這麽許久,他身上都白了一大片。

    “王爺還是進屋裏說話吧,外頭雪大。”蘇姨娘往回廊一側躬身退了兩步。讓出門口的位置。

    睿王爺點點頭,有些話,不是一時半會兒,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他是應該坐下來,好好的看看她。好好的問問她。

    他邁步走到回廊下頭,小丫鬟連忙爬起來,將簾籠挑起。

    睿王爺彎身進了屋子,屋子裏暖意融融,恍如春盛。

    蘇姨娘也跟著進了屋子。

    屋子裏並非隻有二人,世子爺送來的兩個仆婦也在屋內伺候。

    兩人見到王爺,連忙行禮,臉上卻是露出欣慰又明白的表情來。她們要躬身退出去的時候,蘇姨娘卻是開口了,“王爺身份尊貴,卻也是男子,我乃寧家妾室,同外男單獨共處一室,著實不妥,你們就留下來伺候吧。”

    這話!兩個仆婦嚇了一跳,慌忙向王爺看去。

    睿王爺皺眉看了蘇姨娘一眼,見她垂眸並沒有看他,她臉上一點溫情都沒有,真的好似麵對著一個不相幹的外人,隻有客套的疏離和防備。

    他此時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十年前,他親眼看著雪娘在自己懷中一點點變冷,一點點僵硬,他親手埋葬了自己最愛的人。

    如今又怎麽能將旁人當做是她?如今又怎麽能心懷著這樣無妄的貪念?

    “罷了,留下吧。”王爺擺了擺手,叫仆婦們都在屋裏頭站著。

    仆婦們腦袋壓得低低的,極力的隱藏著自己的存在感。她們都是睿王府的老人兒了,先前又是伺候在睿王妃身邊的,自然明白這裏頭許多的事兒。

    她們在第一次見到蘇姨娘的時候,還激動的心頭亂跳呢,更可況王爺呢?

    睿王爺的目光落在蘇姨娘臉上。

    蘇姨娘安靜站著不動。

    睿王爺在上座坐下。指了指側麵下手的位置,“你坐。”

    “謝王爺。”蘇姨娘上前坐下,姿態婉約工整。沒有一絲親昵隨意之姿。

    睿王爺的喉結微動,嗓子眼兒裏酸酸的,一直酸到了心口。“你……”

    “婢妾蘇氏,以前是南境人。十多年前承蒙寧老爺賞識,被寧老爺納回家中,為寧家生養有一女,就是寧春草。想來王爺是知道的。”蘇姨娘見他想問。問不出口,便不等他說,主動道出過往來。

    睿王爺神情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十多年前?如此說來,這十多年,你都是在寧家的?”

    蘇姨娘頷首,“是,十多年前婢妾一直生活在南境,後來追隨了寧老爺。輾轉入京,婢妾一直在寧家,從未離開過。寧家老爺主母,都是知道的。”

    她不是她。

    多麽明顯的事實,其實不用問。他心裏也應該十分清楚。雪娘死了,死在他的懷裏。十年前就十分清楚的事實,如今還抱著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可是……他又抬眼看著蘇姨娘。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兩個不相幹的人,能肖似到這種程度?

    “王爺今日來,是有什麽吩咐?”蘇姨娘微微抬了些頭。輕緩問道。

    睿王爺哦了一聲,看到她的臉,他震驚之中險些將正事兒都給忘了。

    “我來,乃是奉密令,接你……”

    入宮兩字,就在他唇齊間打轉,他卻硬是艱難的吐不出來。不是已經知道了她不是雪娘了麽?不是已經不再抱有幻想了麽?這兩個字,怎麽還是那麽不甘,那麽不願吐口?

    睿王爺清楚,他一旦說出來。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先不提,”睿王爺吃力的輕笑道,“你如今的日子過得還好麽?自在麽?”

    蘇姨娘垂眸輕笑,“王爺是作為什麽人,來問婢妾這樣的問題呢?”

    她恭敬而知禮。彬彬有禮的叫人開口都覺冒犯。是了,他如今是王爺,她是寧家妾,他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立場,來問她這樣的問題呢?

    “你與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像很像。如今權當彼此是舊交故友吧。我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問你,可好?”睿王爺將姿態放得很低,語氣很溫柔,神態柔和又繾綣。

    蘇姨娘頷首道:“婢妾是隨遇而安的人。身在何處都不會不自在。隻要內心裏自在了,外頭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點都不覺得她的話矯情。她的語氣都透出自在灑脫來。

    睿王爺看著她,一瞬間竟無比的心馳神往。

    他在心愛的人被害死懷中之後,還苦苦支撐,留在京城十餘年,可心中早已經厭倦了這一切,早已經想要擺脫,他也想去追尋那自在的沒有束縛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頭的風景麽?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橋流水,芭蕉夜雨?這寧家小小的後宅,困頓著心,再怎麽自在,也不如瀟灑走天下吧?”睿王爺不知道自己這話算不算是邀約。話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緊張了起來。

    隻要她點頭,隻要她說一個想字。

    他覺得,自己一定,一定會不顧一切,不顧聖上密令,就這麽拋下一切帶她走。她不認識他也好,不記得他也好。

    他們的人生還有時間,可以重新認識,可以重新來過。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撐。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們一起向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蘇姨娘卻隻是緩緩抬頭,安靜的看著睿王爺。

    睿王爺心中的急切,甚至透過目光都露了出來。“你喜歡那樣的生活麽?”

    隻要她說喜歡!隻要她點頭!

    睿王爺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蘇姨娘輕歎一聲,“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王爺,今日前來,究竟所謂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頭破了下來。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過冷靜,冷靜的不給人留一絲遐想的餘地。

    “我……”

    “王爺是奉聖命所來,如今顧左右而言他,是想要違抗聖命麽?”蘇姨娘緩緩搖了搖頭,“可王爺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像王爺這般任性而為的?”

    任性而為麽?睿王爺微微皺起眉頭。

    蘇姨娘從椅子上起身,“您這些話,恐怕都不是想要對婢妾所說,而是想要對那位再也見不到的人所說吧?便是兩個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閱曆,決定了兩個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爺心中已經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麽肖似,也不是她。日後王爺看清楚了婢妾,隻怕會更加痛苦。”

    她這番話說的冷靜又淡然。

    睿王爺卻聽得渾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從繾綣裏生出幾分敬佩來。

    一個寧家的妾室。在麵對當朝王爺,還能這般冷靜從容,沒有被垂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衝昏了頭腦,多麽難能可貴!他不由更加堅信,便是日後深入了解之後,他也絕不會討厭她。

    至於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後,再不知道什麽叫痛苦了。

    睿王爺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說道:“如今寧春草已被聖上召入宮中,聖上密令我帶娘子入宮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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