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瑤心事重重，所以這一夜睡得不怎麽安穩，幾乎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刹那，她就被驚醒，從床上一下子彈坐了起來，心慌地望著門口那道“鬼影”，房間內彌漫開濃濃的酒味。

    那道身影在門口停了幾秒鍾，然後搖搖晃晃地朝她走了過來。

    “顧輕寒？你、你別過來，出去……”葉瑤抓著被子往後縮，“你走開！”

    她著急逃下床，但他的動作比她更加敏捷，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整個身子壓了下來，她嚇得尖叫了一聲。鐵塔一般的身子，壓製住她，讓她動彈不得。

    她以為他又要侵犯她，但顧輕寒隻是壓在她身上，沒了動靜。

    她努力從他肩膀下抬起下巴，用力推搡了兩下。“顧輕寒？顧輕寒？你起來，你好重……”

    “你想幹什麽？別裝死！會被人發現的，你趕緊出去。”

    “顧輕寒？”

    沉甸甸的身體，依舊壓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葉瑤著急推搡。

    “我好難受……”他發出脆弱的呻.吟，“胃……好痛，抽筋……”此刻他就像隻受傷的野獸，叫人心疼，葉瑤推搡的力氣無意識地放輕了一些，聲音也軟了幾度。“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放開你……別再叫我放開你……你知道，我放不了手……”他痛苦地喘息著，“為什麽總要抗拒我？嗯？我就讓你那麽討厭嗎？瑤瑤……告訴我……我要怎麽樣做，才能求得你的原諒？”

    “可是，無論我做什麽事情，都會讓你更討厭我……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做了，我該……拿你怎麽樣？”

    “你的胃很痛嗎？”

    “再痛，也不如這裏痛。”他抓著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髒上，眼裏隱藏著強烈的痛苦。“你感覺到了嗎？這裏……在滴血……被你撕裂了……”

    “顧輕寒……”

    他的手指冷的像冰，不停地顫抖著。

    “你先躺好好不好？我去給你拿藥。”葉瑤放軟聲音安撫著，她一度也有胃病，知道痛起來有多難受，真的是痛得在床上打滾那種。幽幽的月光裏，他緊繃的臉上，閃動著汗珠，都是痛出來的冷汗吧？

    “我不要藥，我隻要你……瑤瑤，我隻要你……”他輕撫著她的麵容，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會消失一般，癡癡地笑起來。“這是夢嗎？嗯？隻有夢裏，你才不那麽討厭我吧。”

    “我不討厭你。”

    “嗬嗬，你連夢裏都在撒謊。如果不討厭我，為什麽要答應徐沅？你不愛他，對不對？”

    “我不知道……也許吧……但是，我和你，我們是沒有可能的。我想，我選擇徐沅是對的。我和他在一起，你娶林心恬，對大家都好。”

    “好……不可能好了，沒有你，我活著沒意義。”劇烈的疼痛在她身體裏攪動著，瘋狂的肆虐著，他難受地蜷縮起身子，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

    “很痛吧？你等等，我去拿藥。”

    “不要離開我……”被她推開後，他還是執拗地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將頭枕在她腿上。嘴唇虛弱地囁嚅著。“不要離開我，瑤瑤……永遠別離開我……求求你……”

    一個比世上所有人都高傲的男人，此刻卻像個脆弱的小孩一樣躺在自己雙腿上，葉瑤那種心疼的感覺，真的說不上來，總之沒有一絲力氣去推開他。

    反而無意識地，手掌輕輕落在他頭上，一下下輕撫過他的發絲，希望這樣能夠稍微減輕他的痛苦。

    “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呢？你受難，我心裏也很難過……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時間過去了很久，葉瑤沒有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第二天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了。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被子裹得緊緊的，連邊角都細心掖好。

    房中的酒味已經消散了，昨晚似乎隻是夢一場。

    洗漱完畢，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在樓梯口遇到了顧輕寒，他剛從樓下上來，臉色發白，精神也挺憔悴的，但是一貫地保持著冷傲的姿態。

    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葉瑤突然有些緊張，不知所措，手指抓緊扶手。

    當他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開口。“那個……你……身體……還好嗎？”

    “嗯。”冷冷淡淡的聲音，他平視前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昨晚胃痛得都抽筋了。”

    “現在沒事了。”

    “可你的臉色不像，如果不舒服的話，還是吃藥吧。”

    他終於望了過來，然而，眼裏沒有一絲波動，如同對待一個陌生人。“你在關心我？”

    “我……”葉瑤咬了咬唇，不知為什麽，就是很緊張，都語塞了，這是少有的。

    顧輕寒沉默地等著她的答案，但是，等不到。

    他原本就知道是在癡心妄想，不該抱有期待，然而，那一瞬間，還是感到很失望。“既然不是關心我，就別說這些假惺惺的話。你我之間，沒必要這樣。”

    “不是假惺惺……昨晚看到你痛成那樣，我……心裏，也很不好受。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和徐沅鬥酒。身體本來就不好，還喝那麽多。”

    “你多想了，我和他喝酒，隻是純粹看不慣他而已，與你無關。”

    葉瑤知道他在口是心非。她之前對他都是能避則避，真的非常不習慣主動挑起他去說話，哪怕吵架都好過現在這樣吧？她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而他別扭的要命。

    兩個人，一個不知所措，一個充滿了抗拒，這樣的相處，真的很尷尬。

    “不管怎麽樣，身體是你自己的。你的痛，我無法替你承受，所以……你沒必要折磨自己。”

    她這是在和他撇清關係嗎？顧輕寒胸膛裏升起一股鬱氣，整個人都很不舒服。“我不好，徐沅也好不到哪去。你有時間假惺惺關心我，倒不如去關心你的未婚夫。”

    他說話的字眼，如同利刃刺進葉瑤心髒。他們兩，非要鬧成現在這樣？

    說完，他挺直高傲的身子要離開，葉瑤鼓起勇氣攔在他麵前，迎著他冷淡的目光。“請你，帶我去一個地方。”

    ……

    精神病院。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披散著頭發，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抱著一個洋娃娃，正在唱搖籃曲。

    她看上去與正常人沒有差別，隻是蒼老了一些，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瞳孔是沒有任何焦距的，反應也相當遲鈍，隻是呆呆地，一遍遍唱著搖籃曲。

    葉瑤沒想到，自己與顧輕寒的母親，會在這裏見麵。

    精神病院幾個字，想想就可怕，她整個人都感覺冷冰冰的，在發抖。

    “該吃藥了哦。”護士試圖拿走她手裏的娃娃，但她情緒激動地與她爭搶著。“不要……別搶我的寶寶……別搶……”

    “我不是要搶走它，等你喝完藥就還給你，好不好？”

    “你就是要搶！”她的眼睛一下就紅了，憤怒地指著護士。“就是你這賤人，搶走了我老公。我老公你以前很愛我的，都是因為你……都是你……”

    “把我老公還給我……”

    “還給我……”

    這一幕，哪怕是葉瑤一個旁觀者看了都覺得心裏難受，更不敢去想顧輕寒有多麽痛苦。

    破壞家庭的第三者，是這世上最可恨的人，隻是她想不到，這個罪名有一天會落在她母親頭上。

    她感到很愧疚，仿佛那最罪孽是自己造下的。

    顧輕寒沉默著，看了許久，緩緩收回目光。“走吧。”

    葉瑤跟在他身後，那道原本就孤寂的身影，在她看來更加淒涼了，她突然很渴望給他溫暖。小跑著追了上去，“你……經常來這嗎？”

    “嗯，一星期兩次。”他平靜地訴說著。

    “哦。這樣。如果你媽知道，一定會很欣慰的。哪怕叔叔拋棄了她，至少還有你……”

    他什麽也沒回答，繼續往前走。

    “上一輩的事情，我不清楚，我也沒辦法去評斷是與非。但是，如果我媽真的是介入你家庭的第三者……我……我隻能說抱歉！也許她也想不到，會造成這麽大的傷害。”

    “你是為了叔叔的幸福，才一直把那些情緒隱藏在心裏吧？我可以理解，你要承擔多少。我也可以理解，你對我的恨。哪怕恨是無法抵消的，但是，你對我做的那些，我不想再追究了，就當做是替我媽贖罪。我也希望你別再恨我媽了，恨一個人，是很辛苦的，而且最痛苦的是你，別讓這份恨意延續下去了。好嗎？”

    “從現在開始，過去的是非，一筆勾銷吧，我已經忘記了。現在，我很珍惜這個家，珍惜這份親情，我也會珍惜你這個哥哥。”

    “哥哥。”顧輕寒尋味著這個詞，滿滿的都是輕蔑。“你認為，這是我希望的？從一開始，我就最恨的就是你叫我哥哥。”

    “那是從前，不是說了過去的事不再提了嗎？你有心恬，我有徐沅，我們都可以重新開始。隻要你願意放手，那並不像你想的那麽難。”

    “抱歉，我做不到。”顧輕寒執拗地把臉別過一邊。“如果你認為這樣你能幸福，那你就繼續這麽認為。但是，我沒辦法。”

    “那你想怎麽樣？我們都快結婚了。”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你和徐沅，未必能結婚。隻要我不同意，就不可能。”

    葉瑤皺眉。“你想做什麽？”

    “能夠輕易放手的，算什麽真愛？總之，我不會讓你嫁給徐沅，你也別妄想能這麽擺脫我。”

    “你還想要我怎麽樣？難道你對我的折磨還不夠多我嗎？”

    “我怎麽舍得對你怎麽樣……”他陰惻地一笑，“不過，你身邊的人，我就不敢保證了。”丟下這句話，他陰沉沉地離開了。

    烏雲在天邊不斷地積聚，一場大雨即將來臨。葉瑤的心髒，沉甸甸的，被壓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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