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楚玉在房中沉聲回道，“進來。”

    他隨即捏著紙推門走了進去，拿給楚玉看，“你看，這上麵寫的是，默罕默德寶音，生於壬戌年九月。”

    默罕默德，寶音，這個生疏的名字，跟雲真怎麽也搭不上邊。

    楚玉接過去，看了一眼，又扭頭，探尋地望向那車夫。

    車夫也不知自己是幫著雲真瞞，還是不瞞的好，可雲真今日以真實身份前來拜訪，恐怕是已經下了決心，就是沒來得及說出來。

    他沉默了許久，還是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回道，“楚大人，默罕默德寶音，是韃靼族的公主，與南安郡主，生得一模一樣。隻是寶音公主已經死了，韃靼族本答應了要把寶音公主嫁給莫斯科公國的國王，沒有辦法，隻能抓來郡主充數。”

    “郡主被押著北上的時候，恰好為我們族長救下，我們族長憐見南安郡主活得太累太苦了，覺得她這輩子都難放下心中的心結，所以本想叫郡主以寶音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就當自己是死了。”

    楚玉聽得雲裏霧裏，又皺起眉頭問道，“什麽心結？真兒有什麽心結？”

    “就是……其實她當初嫁給赫連錦，同時肩負了北梁國主交給她的任務，她的任務是殺掉你們南晉皇帝，她下不了手，便偷了神器，送到了北梁。”車夫猶猶豫豫地回道。

    楚玉頓時愣住了，望著他，沒了聲音。

    “我雖不懂郡主心裏是怎麽想的，可我們族長說了，郡主一定是這世上最有擔當最為優秀的女子，哪怕是男子也望塵莫及，她一直以來所擔負的屈辱和她的勇氣，足以叫人無法不原諒她。”

    “她雖偷了神器，讓北梁能有南下征服南晉的底氣，可這半年多以來，她確實沒有傷害利用任何善良的人，一直都是自己默默承受著。”

    “族長說，若是哪一天郡主犯傻，就要我把這些話說給你聽，叫你如果想不通，就想想雲真的好，她說，雲真一直不願跟你，大約，是怕你得知真相之後會崩潰，她一直都在為別人而活著，從沒為自己活一回，你們倆人都是，你也要為自己活一回。”

    楚玉默默聽他說著，始終沒有說話，盯著他的眼神，從失望變成了吃驚，最後，又變得叫人看不懂。

    他立刻就明白了庭梧說出這些話的用意，尤其是車夫說的最後一句。

    雲真，因為心中的負罪感，所以一直都過得很辛苦。

    而他，則是為了南晉，為了鳳允恭，為了楚衡和楚如煙兩人而活，他的世界裏從來都沒有過自己，直到雲真出現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才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庭梧和他也認識了多年，庭梧的蕙質蘭心他了解，她很輕易地就能看透人心。

    庭梧，是叫他放棄自己心中的大義，拋卻這世俗的偏見，接納雲真的身份。

    他既然喜歡雲真，就要喜歡她的一切，包容她的缺點與人性的陰暗。

    可這，也正是最難做到的。一時之間，他的腦子有些混亂，怔怔地坐了下去，望著桌上那副默罕默德寶音的畫像。

    “我們族長還說，等你知曉所有事情的時候，就叫你看看畫像上這人，看看默罕默德寶音，她跟郡主長得一模一樣，若是她來到你身邊，你會喜歡她嗎？”

    “我們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因為她的皮相，而是因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哪怕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兩人。郡主並沒有犯什麽大錯，錯的是她的出生與命運，而這兩樣，都是她無法控製的。”

    說得真好，庭梧說得，很對。

    他又沉默了一陣，朝九斤招手道，“九斤，你先將這幾封書函，送到各處知州府。然後叫縣長立刻下令封城，嚴格盤查進出入的人，隨後來見我。”

    九斤出去之後，他又朝那車夫問道，“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你中原話說得很好。”

    “屬下叫查爾巴幹，也算是族長的一個遠親，自小父母雙亡，就陪在族長的母親身旁，跟著族長的小哥哥一起長大的，因此也跟著他們學習說中原話。”

    “查爾巴幹，是不是老虎的意思？”楚玉想了想，輕聲問他。

    “是，是白虎，小的生下來時體弱多病，生母便給小的起了這樣一個名字。”查爾巴幹羞澀地笑道。

    “好名字……庭梧叫你送雲真到本州來，可有單獨向你囑咐過什麽？”

    “族長說，讓屬下以後要陪在郡主身旁，寸步不離地保護她，可隻不過這麽幾天，就出了這樣的事，屬下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查爾巴幹說著，禁不住長歎了口氣，“屬下恨不得撕碎那些擄走郡主的賊人！等找到了郡主下落，一定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楚玉望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回道，“我自然比你還急，可現在還急不得，就一條出城的路，你我回來時也不曾看見有可疑的人出來，他們很可能還在城裏逗留。”

    因為楚玉表現得太過於冷靜，查爾巴幹不了解楚玉的為人，便以為他沒有那麽著急，仔細一想，楚玉回來時，隨即囑咐了城門處的守衛要當心。

    跟他這樣粗心的莽撞人，果然是不一樣的。他一張臉漲得通紅，隨即朝楚玉跪了下去，“是屬下粗心所致，屬下罪該萬死！”

    楚玉伸出一隻手虛扶住他，皺著眉頭回道，“對方顯然是有過精密的布局，即便你能沒日沒夜守在真兒身邊，恐怕他們也能有辦法擄走她。這樣，等縣長封城之後，你先隨我去城門處。”

    “還有，你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北方人，既然跟隨真兒來了南晉，那便先隨了我的姓氏，叫做楚虎，可介意？或是隨真兒的姓氏，叫做雲虎也可。”

    查爾巴幹想了想，回道，“便叫做雲虎吧，郡主不願隨她父親的姓氏，屬下也就跟著她姓。”

    看來這查爾巴幹，對於庭梧和雲真，非常忠誠。

    他雖腦子不算聰明，做事不機靈，可一身的蠻力和武藝倒是可靠得很，以後若能陪在雲真身邊好好保護，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侍衛。

    之前雲真的身邊有楚炎他們保護著，所以他也不曾想過要給她安排一個近身侍衛，查爾巴幹的出現，倒正好。

    ·

    雲真一路都覺得迷迷糊糊的，總覺得自己心裏憋悶得慌，想吐，朦朧間醒來幾次，都有人在身旁，輕柔地扶她起身，替她擦去嘴角的髒東西。

    她想醒，卻怎麽也醒不過來，一倒下，便又睡著了。

    也不知道昏沉間吐了幾次，最後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還是在一輛馬車上。

    “查爾巴幹……”她揉著太陽穴，輕喚了一聲，自己撐坐起身。

    然而起來的時候，她發現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她坐的這輛馬車，分明不是之前那輛，比先前那輛寬敞了很多，可以躺著休息，並且裏麵的裝飾都是粉色青色的錦緞。

    “查爾巴幹？”她又叫了一聲，扶著車廂起身走到門簾處。

    掀開車簾一看，車頭上並排坐著兩個女人，一個在趕車，一個扭頭見雲真已經醒來，隨即笑道，“寶音公主醒來了啊？”

    說著，起身走到她麵前，“公主這兩日中了暑氣，是以一直昏迷不醒，肚子可曾覺得餓？先喝一些玉露吧，馬上就到天宮了。”

    她根本不認識這兩人，對方卻像是明明白白知道她似的，口口聲聲叫著她公主。

    還有，什麽叫天宮？天宮是什麽鬼？她死了嗎？

    “你們……是仙女嗎？”她腦子一熱，忍不住呆呆地問她們道。

    “什麽仙女！”伸手來扶她的女子，隨即捂著嘴柔聲笑了起來，“公主難道不記得這裏了嗎？你看看周圍的景物，難道不記得曾在這裏住過嗎？”

    雲真扭頭看了圈四周圍，腦子還是迷迷糊糊的，這邊上，是一片桃林，夾雜著幾棵雞蛋花樹，粉白相間，層層疊疊的花海，還跟春天似的，一片絢爛。

    現在不是夏天嗎？怎麽桃花還開得這麽好？而且她也根本不記得來過這裏，恐怕是寶音之前確實來過這裏。

    她沒吭聲了，隻是微微皺起眉頭。

    在楚玉跟前，她不想撒謊，可在旁人麵前，若是說她是南晉的郡主，她是假死漏了餡，這後果可沒辦法想。

    “公主不記得也沒事，畢竟那是兒時的事了。”那女子又笑道，“大祭司正在天宮裏等候著公主，他已等了公主十年了。”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這寶音的經曆，可真夠複雜的！

    雲真眉頭不由得皺得更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仙女姐姐，我問你啊，我們這是在哪裏啊？查爾巴幹呢？”

    “查爾巴幹？你是說那個跟在你身旁的傻大個啊！大祭司嫌他礙手礙腳的，便叫我們甩了他，把公主單獨帶到天宮來。我們這裏，是蜀國的桃源仙境，前麵，便是天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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