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真本想裝作沒察覺到他的目光，可赫連錦一直盯著她，叫她想忽略也困難。

    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抬頭迎向他的目光，低聲問，“一直看著我做什麽？”

    “我一個將死之人，多看你兩眼都不行嗎？”赫連錦不但沒覺得尷尬，反而厚臉皮地笑了起來，“走在黃泉路上時，想到是這個女人，讓我一步步地走向滅亡，來世再看到她時，不要再動情不要再傻，說不定就能好好過完一輩子了。”

    不要對她動情，不要再傻。

    赫連錦對她的感情確實是真的，她能感受得到，從一開始的憎惡，到後來的猜疑，直到最後，對她動了真感情，這一步步的變化，她都能感受得到。

    可人這一輩子，不可能會同時愛著兩個男人，總有一個重要一些，另外一個在心中的地位和重量，也就慢慢淡下去了。

    她忽然想起，在陸繁那裏，聽到梅翁說出赫連錦的死訊時，她當時是在想，“原來他死了，我竟會這麽難受，有多恨，感情就會有多重。”

    她聽到梅翁口中說出來的那一件件真相，發覺以前認識的那個赫連錦，就像是戴著麵具的他，是虛假的那個他，而不是真正的那個他。

    她發覺自己對他誤解很深，也猛然察覺，赫連錦後來為了她做出的犧牲，並不比楚玉少。

    所以在那一刹那，她也察覺到，赫連錦在不知不覺間對她的影響有多深，隻是她對於他的恨，掩蓋住了她對他動了情的真相，所以才會一直沒有發現，蒙在鼓裏。

    她愛他，跟恨他一樣重。

    可是對於他的感情，他跳下懸崖的那份驚世駭俗的付出，她已經用命來償還，放下了，便不會以後。

    “到了如今，還說這些傷人的話有何意義？”許久，她麵無表情地低聲回道，緩緩起身，走到離他兩三步的地方停住了，低頭望向他。

    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心裏背負太重啊……他漸漸收住了笑，這句話，卻沒說出口。

    她選擇了楚玉，選擇利用他想殺他，那麽掙紮還有何意義？倒不如放手，讓她心中的愧疚能少一點。

    “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隔了幾秒，他輕聲回道。

    這不是他的心裏話。雲真能感受得到，可他低垂著雙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緒，臉上戴著麵具，更是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她不能確定，他到底在想什麽。

    “為什麽要一直戴著麵具？”她抿了抿唇，低聲問他。

    “因為，人一旦戴了麵具，就摘不掉了。”他低垂著頭，聲音隔了一層麵具傳出來，像是麵前的人不是他。

    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劍，戳進了她心底。

    “雲真，你問我這個問題，為何不問問從前的你，為什麽從來不在別人麵前露出你脆弱的一麵，唯有對著楚玉的時候，才會是真的那個你？”

    “可我，沒有可以完全真心相待的人，哪怕一個人都沒有，所以，我隻能戴著麵具，喜怒哀樂，隻讓自己看見。”

    孤獨，絕望，也隻有自己能看得見，沒有人會在乎。

    他曾以為，自己能得到雲真，他以為自己能贏，能在她麵前摘下這麵具，可她在剛剛給了他這機會時，又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他。

    “雲真，我問你，你和楚玉二人之間，總是在不停地退讓，可為什麽，不能給我一個退讓彌補的機會？你給了他無數次機會，也給了自己無數次機會，可獨獨不願接受我。”

    她臉上的神情，更為凝重，許久，微微扭頭，沒看他的眼睛，輕聲吐出幾個字，“潑出去的水，收不回。”

    東西亦是，感情亦是。恨便是恨了，愛便是愛了。

    “好，我明白了。我問這一句，隻是想叫自己死心，你既心裏已經沒有我，那我也不會繼續糾纏。”赫連錦又沉聲笑了起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裏卻是帶著一絲沙啞。

    雲真覺得他好像是哭了，可又像是累了。她又別過頭，低頭看著沉默不語的他，心中的疑惑，讓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解開他耳後係著的那根線。

    “解開它，你看到真正的我，就要為此而付出代價，你想好了嗎？”他咬了咬牙，沉聲問她。

    雲真的手甚至已經伸到了一半，她覺得赫連錦話中有話，“我再問你一遍，為什麽要戴著麵具？”

    “我的回答還是一樣，你若是想解開，就要為此而付出代價。”他悶聲回道。

    她現在什麽都不怕了，還懼怕什麽付出代價？赫連錦一定是在唬人。

    她想了想，還是繼續將手伸到他的耳後。

    就在她要碰到那根線的同時，她感覺到赫連錦在微微顫抖，不知是懼怕，還是什麽原因。

    “郡主！”同時，查爾巴幹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猛地回過神來，往後退了一步。

    她剛剛在做什麽？是因為同情赫連錦嗎？

    “郡主，屬下已經探清楚了！”查爾巴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二人身後，“北城門處確實是侯孝坤在指揮攻城！”

    “那很好。”她飛快地扭頭看向查爾巴幹，點了點頭回道，“那我們現在就出去。”

    查爾巴幹沉聲應了聲，“嗯。”看著雲真與赫連錦的目光，卻帶了一絲疑惑。

    他不理解赫連錦給雲真灌了什麽迷魂湯，方才兩人為何會靠得如此近，幸好他及時回來了，不然兩人不定發生什麽。

    他望著雲真轉身去解開纏在樹幹上的韁繩，也俯身去扶起地上的赫連錦，手上的動作卻是比之前粗魯了許多。

    雲真和楚玉才是一對，若是赫連錦敢從中作梗，他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而赫連錦對於他的粗暴對待，像是忽然不覺，隻是抬頭望著雲真背影的眼神，帶了分釋然。

    他該說的，都已經跟雲真說清楚了，死也能死個痛快。

    一行三人換了下，赫連錦與雲真騎一匹馬，查爾巴幹一人獨行，三人騎在馬上，出了樹林。

    思州城外的護城河裏的火勢越來越大，因為黃將軍下的死命令，北梁將士越發的焦躁，人人自危，都顧不得旁人了，沒有人發現他們。

    直到雲真看到了侯孝坤的身影，抽出縛在後背上的龍吟，一手架在赫連錦脖子上的同時，才有人發覺異常。

    赫連錦的麵具實在顯眼，旁人發現他們的同時，也認出被挾持的人就是赫連錦。

    幾聲呼喝過後，一群人圍在了雲真和查爾巴幹周圍，又因懼怕雲真手上的龍吟，和紅色眸子入了魔一般的雲真，隻敢遠遠跟著，誰也不想湊上前做第一送死的。

    雲真麵色不改，從容地一手扯著韁繩，繼續朝侯孝坤所在之處，策馬而去。

    她的速度不快，是以侯孝坤在她抵達他身旁時發覺了異常，吃驚地轉身望向他們這裏。

    “雲真！你在做什麽？”侯孝坤幾乎在看清赫連錦的同時，也看清了他背後的雲真，一聲沉喝，朝他們靠近了幾步。

    “讓你手下的人立刻停止攻打北城門，我要進城！”雲真火紅的雙眸緊緊盯著他，沉聲道。

    “你還要執迷不悟下去嗎？你一定要為了楚玉一人，而背叛那麽多人嗎！你可有想過父王？赫連錦才是你的丈夫，你卻用他的性命相要挾，進城去救楚玉？”

    侯孝坤的句句發問，卻叫雲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內心。

    為了楚玉，背叛這些根本隻是將她當做是利用工具的人，她覺得很值，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

    “忠孝，是對人才能配得上這二字。”她冷冷回道，“我再說一遍，我要進城！不然我就殺了赫連錦，殺了侯敬的愛將，你回去要怎麽交代？”

    侯孝坤臉色變了變，怒聲喝道，“你即便是殺了他，我也不會讓你進城去！這一仗打完，你立刻隨我回北梁，回父王身邊！”

    “我數到三。”雲真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回道，“數到三你還是不鬆口的話，我立刻殺了他！並且，你不放我進城，我就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一！”

    侯孝坤已經看不到麵前這個人身上，還有雲真的影子，她像是徹徹底底換了一個人，冷漠無情，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

    倘若他不鬆口，雲真當真殺了赫連錦，也不一定。

    “二！”

    雲真手上光芒四溢的龍吟的刀刃，距離赫連錦的脖子還有幾寸的距離，侯孝坤就看見他脖子上爆出了青筋。

    這一刀若是砍下去，赫連錦必死無疑！

    他望著赫連錦，望著雲真手上的龍吟，遲疑了一下。

    “三！！！”雲真一聲暴喝，“侯孝坤，我要叫你為自己的決定付出代價！”

    說完，毫不猶豫地微微抬起龍吟，就要抹向赫連錦的脖子。

    侯孝坤見她手的起勢，帶了殺人的決心，驚得瞬間變了臉色，“雲真！”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放我們進城，還是讓我殺了他？”雲真的手，險險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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