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除夕夜,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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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很早,四點多就吃了,而且菜色絕對豐盛,可惜桌上隻有唐驚程一人。

    阿喜的飯菜是另外做的,蔬菜必須用料理機打爛,湯也是另外涼透了才能給他吃。

    兩個傭人帶著他在餐桌旁邊。他有一張專門定做的“寶寶椅”,可以自動調節高度,他就被圍在椅子上,一左一右兩個傭人伺候他吃飯,一人喂飯,一人哄著喝湯,但因為腦癱兒吞咽困難,推進去的飯菜經常會被他不自覺吐出來的舌頭又頂出來,所以一頓飯下來衣服和嘴邊全沾滿了菜泥和湯漬。

    吃相頗難看,而且一邊吃還會一邊發出依依呀呀的怪叫聲。

    唐驚程在旁邊看著心裏也極其不舒服,那頓飯自然也吃不好了,草草扒了兩口就讓傭人撤走了。

    碗筷一收屋子裏變得更冷清,本地幾個傭人和護工都收拾停當各自回家了。寧伯又有事要出去,偌大的別墅裏就隻有唐驚程,阿喜,還有一個留下來照顧阿喜的傭人。

    唐驚程在自己臥室已經轉了九九八十一圈,偶爾聽到樓下傳來阿喜依依呀呀的聲音。

    床頭那束紅玫瑰依舊嬌豔欲滴,她卻煩躁得簡直想死,身上一陣陣起虛汗,轉到八十二圈的時候還是沒熬住,唐驚程走過去將玫瑰一枝枝從花瓶裏拔出來,花莖被她狠狠掐斷,花瓣被她一片片撕扯下來,粉碎,用腳碾在地板上。

    轉眼間一束好好的玫瑰就被她全部毀掉了,地上花漿四溢,空氣中卻彌漫著玫瑰的清香,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味道。跑浴室開始洗手,可手都被她擦紅了,指尖好像還能聞到玫瑰的香氣,唐驚程已經大汗淋漓,她沒力氣了,趴在馬桶上吐了好久,晚上吃的那一點東西全部吐出來了。

    站起來的時候身子虛得很,左手撐住池台麵,鏡子裏出現一張可怕的臉,膚色枯佝,毫無生氣,頭發亂蓬蓬地堆在頭上。上妖歡血。

    自從受傷開始她便沒有好好洗過頭洗過澡,就算護工給她洗她也不要。她無法接受自己脫光了被人摁在浴缸裏。

    唐驚程看著鏡子裏麵那張猙獰的麵孔,聞著房間裏的玫瑰香氣,那種感覺太可怕了,仿佛有鬼影跟隨。她甩不掉,跑不出,脫不了。

    這個該死的除夕,該死的籠子,該死的讓她怎麽拋都拋不掉的思念和悲痛。

    唐驚程擦幹手上的水便跑回臥室,吞了一片勞拉西拌,換衣服,拿了點錢下樓去。

    至少給她一根煙抽吧,或者來一瓶酒也好,漫漫長夜,她不能讓自己死在這裏。

    唐驚程走到前廳的時候見阿喜也在。留下來照顧他的那個傭人不知跑哪裏去了,小家夥就獨自正趴在一張太師椅的扶手上往外麵看,依依呀呀的聲音沒有了,黯淡無光的瞳孔難得聚焦在一起。

    在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唐驚程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張椅子剛好正對著大門,別墅身處郊外沒有遮擋,視線開闊的好處便是能夠看到很遠之外的煙火。

    一小團的光束,升上天空炸開絢麗的花環,隨即又暗了,再重複一次。

    每次亮光在阿喜眼裏綻放的時候他都會咯咯笑一下,嘴巴微張著,有口水滴到下巴上,唐驚程突然覺得自己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漫漫除夕夜,她一個人,他也是一個人,總該結個伴。

    “阿喜?”唐驚程走過去,身子遮住了他麵前的亮光。

    阿喜有些不高興,咕噥著嘴想從太師椅上滑下來,看著好像很怕唐驚程。

    唐驚程發揮自己僅有的耐心,先用袖子幫他擦掉下巴上沾的口水。

    “想不想走近一點看?”她指著煙花綻放的地方。

    阿喜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愣了好一會兒才傻傻點了點頭。

    唐驚程得意,扶住他從椅子上下來。

    “那唐阿姨帶你到外麵去看好不好?”

    “……”

    關略陪樓輕瀟吃晚飯的時候喝了大半瓶紅酒,微醺。

    樓輕瀟洗完澡出來見他獨自一人坐在床邊抽煙,手裏捏著,手指在上麵滑來滑去,屏幕的藍光襯得他的臉更加冷峻。

    “九哥,外麵起風了。”

    “什麽?”關略愣了愣,仿佛極深的思緒被打擾了,抬頭看一眼窗外,外麵果然開始刮風,窗簾被吹得啪啪響。

    “是不是要下雨了?”樓輕瀟滾著輪椅過去。

    關略輕微“嗯”了一聲,走過去打算關窗,寧伯的電話便在那時候打了進來。

    “九少爺,唐小姐和小少爺都不見了…”

    關略掐了煙便開始穿大衣。

    “這麽晚你還出去?”

    “阿喜跑出去了。”他精短回答,沒有提唐驚程,可樓輕瀟剛才在寧伯的電話裏分明聽到了“唐小姐”三個字,她還想再問什麽,可關略已經飛奔下樓了。

    窗外哐啷劈過一道閃電,樓輕瀟坐在輪椅上不自覺地抖了抖。

    隆冬打雷,這不算什麽好現象。

    關略一路駕車往老宅趕,路上雨已經下得很大,他給唐驚程打了好幾個電話,可對方一直沒人接。

    宅子裏唯一留下來的傭人是外地人,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事發之後已經被寧伯訓了一通,此時正站在客廳角落裏抽泣。

    關略怒氣沉沉地進來,也不顧身上大衣已經被雨淋得半濕。

    “怎麽回事?”他先問那名傭人。

    傭人已經嚇得腿直哆嗦,愣半天才吞著哭聲回答:“我…我帶小少爺吃過晚飯…本來在前廳玩的,可中途我接到老家打來的電話…當時小少爺有些…有些吵,我接電話聽不清…就……就去了旁邊房間裏接…等我接完電話出來發現小少爺…已經不見了……”

    過程顯而易見,阿喜是趁小傭人接電話的時候不見的。

    “你那電話接了多久?”關略問。

    小傭人哪裏敢回答啊,電話是老家男人打來的,小兩口除夕夜你儂我儂,一時半會兒肯定說不完。

    寧伯輕咳了一聲:“九少爺,還是我來說吧,這事我也有責任。宅子裏四點多就吃過晚飯了,晚飯之後唐小姐就去了樓上,一直沒有下來,我大概五點多離開宅子去老爺墳上燒紙,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而她是大概六點左右接的老家電話。”

    關略看兩眼腕表,此時已經靠近十點,也就是說唐驚程已經帶著阿喜走了將近四個小時。

    “監控錄像都看了嗎?”

    “看了,唐小姐確實是帶著小少爺一起出去的,而且走的是後門。”

    走後門的理由顯而易見,關略派了一批人在老宅門口守著,後門那邊防衛比較薄弱,也就一兩個蹲點的下手,今天又是除夕,估計蹲點的人也偷懶了。

    唐驚程應該就是趁機鑽了空子。

    關略坐在沙發上攏了攏手指,額前碎發上沾了許多小水珠子,黑眸幽寒,麵無表情。

    那個小傭人已經止住哭聲了,客廳裏悄無聲息,窗外大雨傾盆,時時夾雜幾聲雷聲,寧伯可以感受得到,暴風雨將至。

    “九少爺,我一到家發現小少爺不見之後就立即派人去找了,我想應該不會有事,畢竟唐小姐帶著他呢。”

    “她這是胡鬧!”

    關略聲音猛地提高,一旁止住哭聲的小傭人又嚇得開始抽泣起來。

    關略抽了又給唐驚程打了電話,這次更糟,對方直接關機。

    “我出去找!”他起身直接衝進雨裏麵,寧伯立即拿了一把傘追過去。

    “九少爺你…”

    “唐驚程!”

    寧伯剛到門外就聽到關略吼了一聲,隨即看到他往那條銀杏小道上跑。

    寧伯舉著傘在後麵追了一段路,年紀大了,雨又大,眯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看到大約數百米的地方似乎有人影……

    關略踩著一地濕碎的銀杏葉子跑過去。

    唐驚程看到他飛奔而來的時候心都要炸開了,真是謝天謝地,她用一隻手抱著已經睡著的阿喜抱了一路,再不來她感覺自己的左手也要廢了。

    “關略…”唐驚程衝著他喊,虛脫的腳步加快,聲音裏帶著振奮。

    可關略跑過去先一把抱過阿喜。

    “唐驚程你他媽要鬧自己鬧去,為什麽要帶著孩子?”質問聲劈頭蓋臉而來,唐驚程站在雨裏有些懵了。

    寧伯已經舉著傘追過來,看清關略懷裏抱的孩子和唐驚程,略感欣慰地說:“小少爺,唐小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好什麽?”關略吼了一句,寧伯看出他是真惱了,不再說話。

    “先把阿喜抱回去!”他將懷裏的孩子遞給寧伯,寧伯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隻能歎息一聲,撐著傘抱著阿喜走了。

    銀杏道上隻留下關略和唐驚程兩個人,瓢潑大雨依舊傾倒而下,關略額前的劉海全部被雨澆濕了,一捋掛在眉峰上,蓋住一點眼梢,卻蓋不住黑眸裏的煞寒。

    唐驚程站在離他半米遠的地方,身體發寒,想解釋。

    “我隻是出去…”

    “滾!”

    “你說什麽?”

    “我說讓你滾,從此以後沒人再會管你的死活,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愛怎麽鬧就怎麽鬧!”

    關略第一次衝她這麽聲嘶力竭的吼,吼得唐驚程的目光在雨簾裏靜止了幾秒,不過也隻是短短幾秒而已,她唇角勾了一下。

    “好!”

    扭頭就走,分外幹脆。

    關略在原地站了數分鍾,看著唐驚程的背影在那條金黃鋪就的小道上越走越遠,紅裙惹人,樹葉和雨水還在不停往下掉,最終視線裏她的背影已經與盡頭處的大紅燈籠融為一體。

    操!

    關略罵了一句,扭頭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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