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把自己洗幹淨去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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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在病房門口的看守所管教一下子多了起來,原本之前每晚都隻留兩個,唐驚程趕到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四五個。

    其中有一名看製服就能看出是所裏管事的頭。

    不管怎樣唐稷都是在看押期間突發疾病,如果人沒了看守所是要負責任的,這會兒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所裏那邊自然要來人。

    唐驚程也管不了這些。先進病房,icu床邊圍了許多人,有預警,有護士和醫生。

    醫生已經給唐稷進行了一輪搶救,見到唐驚程走進來,主治醫師轉身走到門口。

    “我爸…怎麽樣?”

    “人已經醒了,急性左心衰竭,剛給他靜脈注射了嗎啡,但應該撐不了太久。”

    唐驚程的眼淚一下子就翻滾而來。

    醫生歎口氣:“還有什麽遺言去交代一下。”說完招手出去,其餘護士和預警也一同離開。

    病房裏隻剩下唐驚程和唐稷。

    唐稷躺在床上,旁邊插著呼吸機,安靜的病房裏可以清晰聽到從他喉嚨口傳出來的喘息聲,急促吃力。

    唐驚程麵對著門,用手抹了把眼淚走到床邊。

    “爸…”她盡量微笑。

    唐稷精神還勉強,扯著幹裂的嘴皮:“唐唐…”

    “嗯。我在這,感覺好些了嗎?”

    唐稷點頭,唐驚程咬著牙根去握他的手,他手上還插著留置針,在看守所短短幾日已經瘦得隻剩筋骨。

    “爸…”唐驚程原本要問的話一句都問不出,眼淚簌簌往下掉。

    唐稷抽出手來去摸她的額頭,手心濕冷的汗擦在她的發際。

    “傻丫頭別哭。”

    唐驚程用力點頭:“好,不哭。”

    “爸對不起你。”

    這話一說唐驚程哭得更厲害。

    唐稷也知道自己時辰不多,許多話都已經來不及講了。或許他原本也不想講,稍稍側身看了眼守在門口的管教和預警,不由發笑。

    他這一世多少名利美譽,到頭來卻落得如此境況。自知罪孽深重,咎由自取。

    唐驚程已經趴在床上哭得快背氣。

    唐稷用手蓋在她的發頂,手掌摩挲。

    “別哭了,爸這樣挺好,案子還沒判,走前我還能不留案底,隻是苦了你。”

    唐稷一走這世上就隻剩下唐驚程一個人了。

    “爸唯獨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不然三年前就該走了,是爸懦弱自私,獨獨害了啟冠。”

    唐稷能說的也隻能到這地步,可是唐驚程明白,她什麽都能聽得懂,隻是接不上話,哭得快要喘不過去。

    唐稷也不勸她了。繼續摩挲著她的發頂。

    “你媽走得早,是我一手把你養大的,這些年一直嬌生慣養,爸如果走了你要答應爸一件事,別去追問過往的原由,無論你知道了什麽,別想著報仇,一個人好好過日子…”

    唐驚程悶在床沿上哭得發不了聲。

    “還有,別再怨啟冠,你當初沒有看錯這個男人,好好照顧他母親,是我唐稷造的孽,唐家對不起她。”

    唐驚程哽咽悲鳴。

    她還能說什麽?事實就是這樣…

    唐稷咽氣的時候天色已經消亮,東方泛出魚肚白。

    唐驚程始終沒有抬頭,將臉悶在床沿的被單上,一手死死捏住唐稷完全涼掉的手指。

    心電監護器發出刺耳的長音…

    整個病房走廊幾乎全部聽到了那一聲悲愴絕望的啼鳴。尖銳綿長,像是要一下子把胸腔裏的積憤從這一聲啼哭中發泄幹淨。

    門口守著的護士和預警都不免唏噓。

    從此以後天地之大,隻剩她一人。

    唐稷的遺體連夜被移入太平間。

    天亮後看守所的負責人來找唐驚程麵談,還帶了所裏醫務室的醫生和辦案律師。

    “唐小姐,這是唐稷入所之前的體檢檢查登記表,這是醫務室那邊留存的就醫記錄,根據記錄顯示,他在羈押期間因心率絞痛一共去醫務室開了三次藥,每次開具藥量都符合病情規定,但從醫院最近一份診斷證明可看出,唐稷突發性心肌梗塞是因為用藥失常所致,為此檢察院和相關部門會進行調查,法醫也會進行屍檢,如果事故責任是由我所導致,我們絕對不會推卸責任,但如果調查結果顯示唐稷是正常死亡,也請家屬配合。”

    看守所負責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確,先下手占據主導權,表明所裏處理事情的態度很積極,同時也希望唐驚程別妄圖糾纏。

    唐驚程看了眼領藥登記表上唐稷的簽名,沒吭聲。

    兩天後屍檢報告出來了,證實唐稷確實死於急性心肌梗塞,而心肌梗死病情其實早在入所沒多久就已經有了,梗死導致心率絞痛,拖延一段時日後心肌壞死,直至心壁破裂而導致心源性休克。

    同日下午公安機關根據屍檢報告出具《死亡證明》,證明顯示“唐稷因病在羈押期間正常死亡”。

    律師和看守所負責人在場,要求唐驚程在《死亡證明》上簽字。

    唐驚程咬著那支筆的筆帽,耳邊是唐稷臨走前的聲音。

    “…別去追問過往的原由,無論你知道了什麽,別想著報仇,一個人好好過日子…”

    她閉了閉眼睛,將筆帽咬在嘴裏,最後簽了自己的名字。

    在場律師和看守所的負責人都鬆了一口氣,就怕遇到鬧事難纏的家屬,可沒想到唐驚程會這麽爽快。

    “唐小姐,很遺憾你父親的事,無論如何我們所裏也有看守失職的責任,我們以後會加強藥用管理。因為唐稷還屬羈押人員,所以他的屍體需要交由公安部門火化,隨後那邊會出火化通知書,不知後續還有什麽事能幫到你?”

    唐驚程身子晃了晃,沒回答,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去。

    那是六月下旬。

    唐稷去世,離邱啟冠一周年忌日還有四天時間。

    第二日唐稷火化,沒有任何儀式,唐驚程一人在墓地裏站了兩個小時,抽了半包煙。

    下山之後她回了一趟看守所,把唐稷留在那裏的遺物取了回來。

    一件薄外套,一隻,還有錢包和車鑰匙。

    唐驚程把東西拿回家,那件薄外套上還帶著唐稷的煙味。

    她將洗衣機打開,倒了一點洗衣液進去……

    這些年家務事她從來都不幹,唐稷一直都是由羅阿姨照顧,羅阿姨每次洗衣服之前都會掏一下他的口袋,男人大多粗心大意,口袋裏經常有散錢和煙之類的東西,放洗衣機裏攪爛了可不行。

    唐驚程便學著羅阿姨的樣子,盤坐到地上,將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摸了摸,摸出一張小紙條和發票。

    發票是超市出具的購物清單。

    蘑菇三兩,豬裏脊500克,白魚還有其餘淨菜若幹,水果幾樣,另外還買了兩瓶紅酒。

    都是唐驚程素日裏喜歡吃的東西。

    發票日期是她和關略從雲南回來那日,而那張小紙條上記了她回程的航班信息。

    她還記得唐稷說啊。

    “好,那你回來那天爸爸去機場接你,讓羅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天色大陰,暴雨傾盆。

    兩日後唐稷的死訊見報,眾人唏噓,唯一最高興的應該是蘇閎治。

    蘇霑那時候已經出院,在家療養。

    “爸,唐稷死了,牢裏那替死鬼已經畫押認罪,很快法庭就會宣判,一旦立案判刑,您就能高枕無憂了。”

    蘇閎治拄著拐杖,臉上卻似乎看出一絲寬鬆。

    怎麽可能高枕無憂?蘇訣已經知道了玉麒麟的事,為此他痛失了17%的股份來封住他的口,可蘇閎治知道蘇訣的胃口肯定不止這些,他看不透這大兒子的心思,越是看不透才越害怕焦慮。

    不過蘇霑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甚至心裏還怨憤蘇閎治轉了17%的股份給蘇訣,隻是有些話他不敢直接問,於是拐彎抹角地說:“爸,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下個月應該能回公司上班。”

    “好。”

    “那我以後的打算……?”蘇霑在試探,蘇閎治皺了下眉。

    “什麽打算?你回來後還是老位置!”

    “爸,那我怎麽做得下去?蘇訣現在進了董事局,又是總經理,肯定直接騎到我頭上了…”蘇霑心裏鬱悶。

    蘇閎治有些不耐煩地歎氣:“你這算什麽話?什麽叫他騎到你頭上?你哥現在在公司正在勁頭上,董事局那幫老東西又都向著他,你這次回去給我把態度放端正一些,別沒事在背後給他使絆,好好配合他給公司辦些實事正事,不然哪天再出簍子我也幫不了你。”

    蘇閎治這一番話瞬時讓蘇霑清醒。

    先前自己被唐驚程捅了兩刀,身心飽受痛苦,蘇閎治卻因為一隻玉麒麟就既往不咎,這份怨氣蘇霑還記在心上,可沒料自己在醫院躺了一陣子,回來發現蘇訣已經是公司第二大股東,蘇閎治言語裏已經盡向著他。

    這話的意思還不明顯嗎?

    或許真如外界說傳,老爺子要挪寵了!

    這怎麽行!

    不過蘇霑這些話也不會當麵挑明,麵上應了,心裏卻萬般不服氣。

    蘇閎治自覺自己有些話也說重了,回頭又來寬慰他:“爸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阿訣,但你們畢竟是親兄弟,爸也就你們兩個兒子,將來蘇梵留給你們,我希望你們兄弟倆能夠齊心協力把公司好好繼承下去。”

    這話說得漂亮,卻是意圖模糊。

    蘇霑心裏發寒,也沒吱聲。

    蘇閎治想了想,又想起來雲南那茬。

    “緬甸那邊來消息了,我們壓在邊境的那兩車藥已經銷毀,不過幾車石料還得想辦法弄進來,昨天我已經給範慶岩打了電話…”以序木血。

    蘇霑一聽“範慶岩”三個字就立馬精神緊繃。

    “他跟您說了什麽?”

    “兩天後便是九戎台年中聚宴,各地主事都會回來,範慶岩也會回雲淩,你去跟他見一麵…”

    “爸您的意思是…答應他之前的條件?”

    “不然還能怎麽樣?前陣子關九在雲南呆了幾天,表麵遊山玩水,其實就是在那邊盯著我的貨,害我一千多萬的藥材全部過期,這筆賬我會記在關九頭上,不過以後這生意還得坐下去。”

    “可隻要關九不鬆口,範慶岩未必有這膽子。”

    “那你就錯了,範慶岩的胃口可比遲峰大,胃口一大,膽子既然也大了。”蘇閎治眼裏泛出笑意,兩手交疊蓋在拐杖龍頭上,右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左手拇指上戴的那枚玉扳指。

    兩日後,雲淩的雨未停。

    似乎每年這個季節都要連綿暴雨數日。

    邱啟冠的忌日,唐驚程清晨起床,將煙缸裏的煙蒂倒幹淨,洗漱,沐浴,裸著身子站在鏡子前麵洗臉,盤發。

    鏡中出現一張清冷的麵孔,小巧蒼白,往下去是瘦削的鎖骨,右肩猙獰的傷疤。

    再往下去,挺立的胸,小腹,濕濡的雙腿和腳趾。

    她所有一切都曾展露在那男人麵前,翻雲覆雨,她從他身上汲取過這世上最激昂的歡愉,可從未像現在這般覺得羞恥。

    “啟冠,我會把自己洗幹淨,然後去見你…”

    她將池台上的匕首重新掛到自己脖子上,穿衣出門。

    邱玥儀那天也起得特別早,去街口常去的老字號買了早點和熱豆漿,她拎著走回來。

    邱啟冠以前住的房間保持原樣,隻在靠窗的桌上按了一個靈堂。

    日日奉香,排位前麵的小瓶裏插著新鮮的花枝。

    “啟冠,早,今天吃小籠包。”

    老太太將豆漿分一半放到牌位前麵,香點起來,日日如此,即使今天是他的忌日也沒有例外。

    直到門鈴響起來,邱玥儀去開門,看到門外的唐驚程。

    “你怎麽來了?”

    唐驚程不說話,將手裏的傘收了擱在門口,進屋。

    邱啟冠的香剛點上,她站在房門口看了一眼,沒有進去,轉身,雙腿彎曲直,“嘭-”一聲,結結實實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

    唐驚程不接話,雙手撐地給邱玥儀磕了三個頭。

    站起來,表情陰冷,走到門口拿了傘出去……

    來去無聲,雷電閃進屋裏,天色更陰了,雨仿佛一時間又大了起來。

    將軍府,九戎台年中聚宴,門口掛了“謝絕外賓”的牌子,幾十輛黑色車子都停在那,各地主事都帶了隨從人員,一縷統一著裝守在那裏。

    唐驚程踏著水淌走過去,一身黑裙,撐著寬大的傘。

    雨水把燈紅酒綠都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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