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傷害是不可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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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驚程改不了裸睡的習慣,所以每天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溫熱的水衝過身子,夜裏分泌的汗液都洗幹淨了,整個人神清氣爽地站在落地鏡前麵。
身上沒有穿衣服,水順著發梢淌過她的鎖骨和胸尖,最後匯入肚臍眼。
唐驚程那一刻覺得鏡子裏的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從前。透明,幹淨,可是怎麽回去?
她抬起一條手臂,上麵的割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褪了痂,深的地方也就隻留下幾條淺淡的紅印子。
自從邱啟冠走後她這副身子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子,她該慶幸自己不是疤痕性體質,複原能力比較強,除卻右肩上那塊猙獰的疤痕。
當初子彈穿進去的時候衝擊力極強,裏麵骨頭都是碎的,如今皮肉愈合,但筋骨上已經有了接縫和痕跡。
就像一塊玉,碎了之後無論花多大代價修複,上麵總會有裂痕。
唐驚程衝著鏡子裏的自己冷澀笑了笑,手指沿著濕濡的小腹轉一圈。最後輕輕彈了彈肚臍眼裏的積水。
有些傷害是不可逆的,她知道!
但有些事情是她能夠控製和選擇的。
唐驚程用毛巾擦幹自己身上的水,撈了水池上的藥瓶打開,從裏麵取出一顆吞下去。
這是她出院回來之後的第三天。
雲淩的氣溫一路飆升,正式進入炎炎夏日。
唐驚程將半濕的頭發綰在腦後,換了一件輕便的裙子出門,自己開車,去了一趟超市,買了新鮮的水果和酸奶。回來把冰箱裏儲存的啤酒和過期速凍食品全部清理幹淨。
完了又打電話給羅阿姨。
自從唐稷走後羅阿姨也沒再找活幹,這會兒正空著。
唐驚程素來也不喜歡接受新東西,她性格裏有這方麵的惰性,習慣了某個人某件物什之後她就懶得換。所以在電話裏承諾給羅阿姨漲了五百工資,讓她回來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
八嶺山在郊區,入夏之後的山頭被鬆柏覆蓋,遠處望過去一片蔥蔥鬱鬱。
唐驚程拾級而上,半條山道她走了足足一個小時,走走停停,就當看風景,臨近午時的時候她終於走到墓地。
碑上選的照片是邱啟冠大概兩年前拍的,穿著白色襯衣,頭發精短,下巴留了點胡渣,整個人看上去器宇軒昂。
很奇怪啊,唐驚程以前就笑過他:“你好歹也算藝術家,怎麽身上一點藝術家該有的氣質都沒有?”
“藝術家氣質?說說看!”
“就邋裏邋遢。要麽就頭發很長垂到肩上,再不濟你也該留個胡子啊。”
“留個胡子就能有藝術家氣質?”
“好歹裝一下嘛,不然你這人模狗樣的整就像資本家二代!”
邱啟冠還真從了他,回頭一星期沒刮胡子,下巴蓄了一點青色的胡渣出來,就被唐驚程拍下了這張照片。
她笑著半蹲到墓碑前麵,手指摸著照片上的男人。
她這一生唯一願意皈依的男人!
“啟冠…”
“邱啟冠……”
大半個月沒發出過任何聲音了,第一聲便是喊他的名字,可惜沒人回應。
她也無所謂,蹲著太累了,幹脆坐到墓碑前麵的台階上。
“很抱歉,忌日那天我沒來看你,隻怪那天剛好下大雨,你知道自從你走後我最討厭下雨天了……不過原本我是想讓你再等等我的,再等等我就下去見你,可是那天我沒走成…”
唐驚程換了個姿勢。將後背輕輕靠在碑壁上,頭頂光線火辣辣地刺下來,好在山裏有風。
“啟冠,你會不會怪我啊?我以前那麽笨,還誤會你這麽久!我就想啊,楊曦那小蹄子哪及我萬分之一的好,你非要跟她來一腿呢?嗬…我為這事心裏還窩屈得要命…!”
唐驚程不免噘起嘴來,她在邱啟冠麵前就是個孩子,以前跟他撒潑打諢,她這一身壞毛病,被唐稷慣出來一半,又被邱啟冠寵出來剩下的一半。
如今兩個人都不在了。
她用手臂撐起來擋住眼睛,眼圈像是被曬紅了。
“啟冠,我爸也走了,這世上終於隻剩下我一個人…我應該早點去見你對不對?……”唐驚程轉過身去看著墓碑上的男人,突然有些輕舒地笑出來,“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死了……知道為什麽嗎?等下哈,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從裙兜裏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打開,上麵有模糊的影像。
“醫生說一切都正常,就是個兒小了點,缺乏營養,不過總有一天他會長大,長大後我會告訴他,他姓邱,他的爸爸是名很出色的工藝玉雕師,然後每年忌日我會帶他上山來看你……”
唐驚程用手指掃了掃眼睛。
山裏微風徐徐,她將手蓋在自己小腹上。
“我花了很大勇氣才作出這個決定!你以前不老說我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嗎?什麽事都不會做,懶,生活白癡,還依賴性特別強,可是我以後要一個人養大一個孩子哦,是孩子哦,不是小貓小狗小東西,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哦…怎麽樣?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唐驚程喋喋不休,自個兒先把自個兒逗樂了,笑得肚子疼,她趕緊用手護住肚子,轉過身去,掏出打火機將那張b超單點燃……
“啟冠,你在天上好好看著吧,保佑我和孩子,平平安安!”
唐驚程下山已經臨近傍晚,車子途經關宅,老遠便見那條銀杏道上的葉子已經蔥蔥鬱鬱,風一吹,枝葉沙沙響。
又是一年夏季,一切都好像有了新的樣子。
唐驚程將車子直接開過去,沒有拐彎,也沒有作絲毫停留。
從此以後她與這座宅子,以及宅子裏的那個男人再不會有任何關係!
唐驚程回到市區天色已晚,數碼城還沒打烊,她停好車走進去,隨便找了個櫃麵,從包裏掏出那隻。
“配塊電池。”
櫃台後麵的老板接過看了一眼:“姑娘,您這都三四年前的型號了吧,電池早停產了。”
“那我要開機怎麽辦?”以丸盡弟。
“十塊錢,給你配個萬能充試試吧。”
“行,謝謝老板!”
唐驚程正要掏錢,包裏自己的又響了,蘇訣的電話。
“喂,蘇先生。”
蘇訣一愣:“能說話了?”
“算是,聽得出異樣嗎?”
“還有些沙。”
“那估計以後就這樣了,醫生說聲帶受損,無法恢複成原來的聲音。”
蘇訣頓了頓,一本正經:“嗯,這樣也不錯,現在流行這種嗓子。”
“哪種?”
“磁性!”
“呸,那是形容男人的,我又沒變性!”
蘇訣這會兒才笑出來:“聽上去心情不錯。”
“還行。”
“那我是否應該提醒你,你還欠我一頓飯?”
唐驚程拿著錢包站在櫃台前回憶:“有麽?什麽時候的事?”
“就前陣子,你說出院之後會請我吃飯。”
我去……
唐驚程不由笑:“這您還記得啊?我那是客套話!”
“可我一向認真!”
“……”
好吧,她投降,這個永遠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的麵癱臉。
唐驚程看了眼腕表:“行,要不就今晚,你有時間?”
“有!”
“選地兒!”
“依你!”
唐驚程想了想:“那要不就之前那間吃雲南菜的小院兒?”
“好,一會兒見。”蘇訣先掛了電話。
唐驚程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櫃台後麵的老板喊:“喂,姑娘,萬能充你還要不要?”
“要,要的。”她立即掏出錢遞過去,將充電器裝進包裏。
唐驚程將車直接開進小巷,老遠便見蘇訣已經站在院門口。
“這麽早?”唐驚程將頭探出車窗問。
蘇訣往裏麵站了站:“給你打完電話後我就從公司過來了。”
“哦,那你等我一下,我把車停好。”唐驚程將車子停到了靠牆的邊上,蘇訣看著她下車,走過來,不由一愣。
“頭發剪了?”
“以前太長,洗起來好麻煩。”唐驚程隨口解釋,用手撩了撩隻到下發的半長頭發,“怎麽樣?”
“很好。”
“真話?”
“嗬……”他也隻是笑。
他不擅長誇人的。
眼前的唐驚程是確實好,穿了件牙色的寬鬆裙子,赤腳一雙平底小羊皮圓口鞋,白白的腿和腳麵在夜色裏顯得特別漂亮,現在連頭發都剪短了,柔柔順順的半長頭發掛到下巴,清湯掛麵,卻另有一番幹淨的味道。
“就像…”
“像什麽?”
蘇訣笑了笑:“像孩子,沒有經曆過世事。”
唐驚程愣是被酸了一下,不過很受用。
“謝謝,就衝你這句話,今晚我買單!”
“……”
兩人進去,裏麵的服務員和老板似乎都認識蘇訣。
他負責點菜,唐驚程坐在窗口看著院子裏那棵銀杏樹發呆。
這季節全世界的銀杏樹應該都綠了吧。
“抱歉,南瓜豆腐沒有了。”
“啊?什麽?”
蘇訣又重複了一遍:“你喜歡吃的那道南瓜豆腐沒有了。”
“……”她趕緊用手夾了一下耳後的頭發,“那就不吃了,換別的。”
服務員立即瞅準機會推薦新菜,蘇訣皺著眉:“她不喜歡嚐沒試過的菜。”
“沒有啊,我可以的,就吃新菜吧。”唐驚程用手捏著筷架,衝蘇訣笑。
蘇訣覺得她笑裏有深意:“我記得你不喜歡嚐試新的東西。”
“是嗎?以前可能是這樣,但人總要改變,以後對於我而言,一切都是全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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