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錦川睫毛顫動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皺著眉轉開了臉。

    他看的是紅蓮。

    我更加心塞，賭氣抬頭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慕錦川放我腰上的手上。

    慕錦川吃痛，本能的鬆了力道，我趁機從他懷裏掙脫開，三兩步走到沙發前坐下。

    紅蓮看看我，又看看慕錦川，表情有點惶恐，可憐巴巴的，像個犯了錯的小媳婦。

    我皺了皺眉，終是不忍心，朝她招了招手：“過來坐下吧，今天這事兒不說清不行，你受了傷，坐下慢慢說。”

    紅蓮走過來的時候，腳步輕緩，步子不大，動作也輕的很，裙擺微微晃動，墜在嫁衣上的金鈴裝飾響都沒響一下，可見她步子之穩。

    我有些出神，也隻有這樣的大家閨秀，才能走出步步生蓮的優雅吧。

    紅蓮在我對麵坐下，我不由拿自己跟她作對比。

    紅蓮身上有股出身書香門第的氣質，她光是坐在那，就能讓人感受到她身上的恬靜與美好。

    我與她相對而坐，她是出塵的仙女，我就是粗俗的凡女。

    這種悲哀被放大到極致，反而讓我興不起對她的嫉妒。

    紅蓮衝我微微一笑：“妹妹叫什麽？”

    “夏欣。”我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真是可憐……難怪慕郎會那樣照顧你……”

    紅蓮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心裏煩悶，直覺如果問她，她說出的話隻會讓我心情更加不好，幹脆當起了睜眼瞎。

    “嗬~”

    慕錦川突然冷笑了一聲，他快步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紅蓮在他落座時眼神一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我脾氣上來根本控製不住，也回了慕錦川一聲冷笑：“你要是個男人，就別在紅蓮的傷口上撒鹽！”

    “不關慕郎的事！”紅蓮突然大聲道，“慕郎不記得我是正常的，我……早就有準備了。”

    做再多的心理準備，真正麵對時也會受到傷害。

    我沉默不語。

    說的越多，連我自己都快要覺得，紅蓮與慕錦川才該是天生一對。

    紅蓮微笑看我：“夏姑娘，你也是見鬼的體質嗎？”

    就像她自己說的，她不能傷害我，因為慕錦川會不高興，因此，就算她心裏討厭我，卻仍舊做到了對我笑容滿麵。

    “是。”慕錦川答道。

    紅蓮望著慕錦川，眼神裏的笑驟然真實起來：“記得當初我也是被水鬼纏上，這才遇上的慕郎你呀。”

    紅蓮語調輕柔，慢慢將我們帶入了她的故事。

    紅蓮的確如我所想，她出生在衣食無憂的大戶人家，本身也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大美人。

    可是，紅蓮卻有一個幾乎致命的弱點，她天生便有陰陽眼。

    世間萬物，在陰陽眼麵前都無所遁形。

    鬼怪們在黑暗中潛行，有的是討厭被人看到，有的則是寂寞太久，好不容易被人看到了，就總想著去撩撥那人兩下。

    紅蓮經常被各種鬼類找事，好在她家裏人去道觀裏替她求了護身符，磕磕絆絆的，好歹也安全活了下來。

    “那種每時每刻都擔心著，生怕有鬼怪突然冒出來的感覺，夏姑娘你想必不陌生吧？”紅蓮回憶起過往，十分唏噓的感歎道。

    “叫我夏欣吧。”我頓了頓，還是誠實說道：“我能看到鬼怪的時候，慕錦川已經出現了。”

    說不清楚是出自什麽心理，看到紅蓮飛速低頭，卻仍舊沒來得及掩飾的嫉妒，我心裏略高興，側頭看了慕錦川一眼。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慕錦川此刻微皺著眉頭，正緊緊盯著紅蓮！

    我眼瞳一縮，他為什麽看紅蓮？是終於想起了這位舊＂qing　ren＂了嗎？

    我看不懂慕錦川眼神裏的含義，卻不妨礙我在心裏胡思亂想，在我晃神間，紅蓮又繼續講起了她的故事。

    英雄救美，這就是紅蓮與慕錦川的相遇。

    紅蓮被水鬼找上，差點成為水鬼的替身，大聲呼救時恰逢慕錦川路過。

    誰家少女不懷春，雖然在將紅蓮送到安全的地方後，慕錦川就離開了，但紅蓮堅信，他倆還會見麵！

    陰陽眼注定了紅蓮的生活不會平靜，事隔不久，在一樁靈異事件中，紅蓮再度與慕錦川相遇，又是慕錦川救下了她。

    兩人屢屢在靈異事件中遇見，一起度過了無數次危機之後，慕錦川也逐漸對紅蓮有了好感。

    紅蓮說到這裏，唇角彎彎，對我說道：“如果你我隻是普通人，又怎麽遇得上慕郎呢。”

    我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如果有可能，我寧願成為普通人。

    不是重來，而是一開始就不認識慕錦川。

    可是現實沒有如果，我認識了慕錦川，也在日漸相處中淪陷了一顆心，可笑的是，到此刻我才知道，我所享受的那些溫柔，紅蓮也曾經全部擁有過。

    紅蓮一開始就猜到了慕錦川是鬼不是人，但她還是非常大膽的愛上了慕錦川。

    “慕郎多次救我性命，他縱然是鬼，行事卻光明磊落，有擔當，也有膽量，大丈夫當如是。活人又怎樣？人皮獸心心思鬼蜮的人還少麽？相比起來，我寧願愛上的是一隻鬼！”

    紅蓮定定的望著慕錦川，不好意思地笑道：“慕郎風流倜儻，是世間難得的美男子，哪個女子不愛？”

    她說著又看了我一眼，似是在等我的表態。

    “你說的對，我也曾認識一隻鬼，他叫蘇從，是名最最最好的醫生！”我這話一出，慕錦川頓時變了臉色。

    我就是故意的。

    紅蓮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倆一眼，繼續講述她的故事。

    “我與慕郎兩情相悅，可沒名沒分的，時間久了也不是辦法，於是，我瞞著慕郎回了家，跟家人坦白了一切。”

    紅蓮的想法簡直是異想天開，她想辦冥婚，可天底下有哪對父母能接受得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我稍微想想都能猜的出來。

    紅蓮心意堅定，非慕錦川不嫁，她父母卻覺得，自家女兒一定是被鬼怪迷了心智。

    紅蓮的父母以紅蓮瘋了的名義，將她捆綁關起來，一邊派人去請了道觀的高人，去捉拿慕錦川。

    慕錦川與高人大打一場，拚著重傷回來找紅蓮，他闖進了紅蓮的閨房，卻在剛剛靠近紅蓮的一瞬，被一道突然出現的符咒，打得差點魂飛魄散。

    紅蓮淚流滿麵：“我離了慕郎，那些鬼怪又來找我麻煩，娘說慕郎身上鬼氣重，導致以前的道符失效了，特地為我求了新的護身符，我沒想到，那道符，竟是專門為了對付慕郎的。”

    慕錦川怔怔的望著紅蓮，那樣的表情看得我一陣心慌。

    我頭疼的很，若是紅蓮說的都是真的……

    在紅蓮以死相逼下，她攔住了欲至慕錦川於死地的父母以及道士，慕錦川被他的手下救走，臨走前，慕錦川告訴她，他還會再來。

    紅蓮一直記著慕錦川的承諾，不顧旁人的指責與議論，一年又一年，執拗的等著慕錦川來帶她走。

    這一等，紅蓮就等了三年，三年，已是她所能堅持的極限。

    紅蓮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偷偷為她挑了夫家，周圍人也全瞞著她，直到夫家前來下聘，鑼鼓震天，鞭炮轟鳴，她才得知了這驚天噩耗。

    我再度想起了紅蓮讓我看到的記憶。

    那種天地間隻剩下一人的悲苦，抱著心上人靈牌拜堂的決絕與心痛。

    我抬手捂住胸口，一時間竟是心痛到無法呼吸。

    “我假裝順從，整天關在屋子裏繡嫁衣，私下裏卻是偷偷刻了慕郎的靈牌，我笨手笨腳的，刻毀了好幾塊才終於刻好。那天是我出嫁的前夜，正好方便我與慕郎拜堂。”

    “那不算拜堂。”慕錦川突然道，他伸手抓過我的手，神情嚴肅地道：“我隻與你拜過堂，老婆你別相信她！”

    “我不懂冥婚的程序。”紅蓮突然稍稍提高了語速，加快速度道：“我也是下了地府才知道，我那種形式的成婚，根本做不得數。”

    “我耐心等到七月十五鬼門關開，從陰間回來後，我徘徊人間數百年，失望了無數次，終於讓我找到了你了慕郎！”

    紅蓮開心振奮的不得了：“一定是那次慕郎你受傷太重，才會忘了我忘了我們的約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主動來找你啦~”

    慕錦川抓著我的手用力握了握，我轉頭看他：“你想起來了？”

    我以為他是被紅蓮觸動了心神。

    慕錦川緩慢地搖了搖頭：“紅蓮你先在這住下。”

    我眼皮顫了顫，下意識咬住了下嘴唇。

    我不想要紅蓮住在這裏，這是我的家，我與慕錦川兩個人的家，加她一個算什麽事？

    可我沒臉反對慕錦川的提議。

    偏袒紅蓮的是我，對慕錦川不負責任的行為，義憤填膺的也是我，這時候我要怎麽說的出口？

    真愛無價，為了對方連命都不要，這樣的愛情更是讓人感動。

    紅蓮一個女孩子，頂著世俗的壓力，對慕錦川一往情深，她決絕赴死的勇氣，簡直讓我自慚形穢。

    要退出嗎？我在心裏問自己。

    回想起與慕錦川相處的點點滴滴，我心髒一揪一揪地疼。

    慕錦川那麽好，我怎麽舍得放手。

    可我有哪裏比得上紅蓮的呢？

    她為慕錦川受的苦，我這個外人都替她心疼難過，反觀我——

    從來都是慕錦川護著我，默默為我付出，我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嗬護，卻連一顆真心都是藏了又藏。

    我連跟紅蓮競爭的底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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