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晚歸

字數:4061   加入書籤

A+A-




    走過那吊著詭異紅色燈籠的牌坊,又穿過兩條小巷,便到了永昌坊,都是熟門熟路的了,傅瑜倒也不害怕。

    坊間的幾扇大門早已關了,隻餘側邊小巷裏頭高不到十尺的黃土牆壁,傅瑜背著那幅畫,手腳極其輕巧的翻牆進了永昌坊,又走過一條坊內的主幹街道,便見了一棟頗為氣派莊嚴的府邸。

    府門前立著兩座極為威武霸氣的石獅子,府門前吊了四頂大紅燈籠,襯得府門牌匾上鑲金的“安國公府”四個大字愈發耀眼,但這牌匾並不是最為吸引人眼球的。朝野皆知安國公府門前最為人稱道的是那兩排紅木架子,每排架子上擱了整整八杆鑲金戴玉的紅戟。

    大魏朝,文官府門前供青戟,武將府邸前盛紅戟,意味著這是受帝王重用、於江山社稷有功之人的府邸。是以當時在平安坊,傅瑜和王犬韜見了斐府門前的六根青戟,才有“斐家有郎君有大才”的感歎,而傅安國公府門前,足足立了十六根紅戟,這是第三代安國公傅驍和他的長子傅瑾在戰場上拚殺得來的榮耀。

    當朝六柱國的祖上雖都有受過八根紅戟,但那八紅戟早已隨著祖宗的逝去而陪葬著埋進了墳墓裏頭,他們的後人裏頭也沒有誰能再受過八戟,而傅安國公府卻是個例外。大魏有十六個屬國,其中有十個是開國時跟隨著太.祖的六柱國及當時的一些武將打下來的,後麵的六個卻是開國這一百多年來斷斷續續征服的。六屬國,傅家獨攻其四,由此可見傅安國公這一家的軍功。

    一府十六戟,大魏開國之後唯一的天策上將軍,子孫萬戶侯,傅家受之無愧。然則,賞賜了萬畝良田和萬戶的稅收,又賞賜過了十六戟,再封天策上將,再往後,卻是封無可封了。

    文臣封無可封之日尚且構不成對皇權的威脅,可一門武將若有封無可封之日,又是一國之外戚,那便是帝王的心頭大患了。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絕非一件舒心的事,即便傅驍身為當今太後的親弟弟,也免不了有被親侄子猜忌的一日。

    傅瑜的目光從府門前的兩排木架子上一閃而過,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守在府門前值夜的一列府丁,這才慢慢歎了口氣。安國公的府丁也大都不是好惹的,他們大都是當初跟著傅驍征戰四方的上過戰場的軍人,後來解甲歸田自願到安國公府做了契約的府丁,他們是真正的見過血的,絕非一般的府丁可比。

    傅安國公府的主人上上下下三輩人加起來,如今剩下的也不過五個人,這些府丁自然是認得如今府中唯一的一個青壯年的,傅瑜這次又是逃學又是晚歸的,自然不好從正門入,他扭頭朝著東麵的角門去了。

    安國公府整個呈現八進的對稱結構,前麵三進是用作待客的前書房和客房,西邊有書閣,東邊有練武場和跑馬場,後院是占地麵積頗大的假山湖泊,西苑住了傅瑾一家三口,傅驍自己住在正房,東苑則是傅瑜的地盤。是以每次傅瑜晚歸,他都會從東邊的角門進去,那裏離他自己的院子更近。至於會不會被抓住,那便另說了。

    夜色已深,傅瑜背著那幅畫拐進巷子,見了吊著一盞燈籠的角門,用力拍了拍門板,卻無人應。他酒氣上頭,用勁將鑲鐵門板拍的作響,卻發現仍舊隻有他拍門的聲音,這聲響在寂靜的小巷中顯得愈發的詭異不可測。

    初春的夜還有些涼意,一絲冰冷順著鐵門傳到他的手心,讓傅瑜瑟縮著收回了手,一陣涼風卷起他耳邊的發,吹得他有些發蒙,他這才想起身邊跟著的幾個得力小廝被傅驍調遣的調遣、打板子的打板子,這幾天他身邊無人可用,自然也就沒有人會在大晚上的在府內接應他了。

    傅瑜一拍腦門,喃喃自語:“我果真是有些醉了,倒是忘了金圓傷還沒好,元誌又被阿爺調到護院隊裏頭去了。”

    這般想著,傅瑜歎了口氣,卻是又繞了一段路,到了北邊巷子的一棵老槐樹那裏去了。他手腳靈敏,爬上自家這一丈多高的院牆並非難題,他攀住老槐樹的枝幹,看著院牆,縱身一跳,隻聽一聲細微的輕響,他已是穩穩當當地蹲落在窄窄的院牆之上。

    此時夜色已深,天邊一輪彎月正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在他的頭頂上方,慘白的月色如流水般傾瀉而下,叫傅瑜借著這微弱的月光將府內的景色看了個清楚。這院牆下邊即是一條窄而濕滑的長著野草的小道,並不曾有誰到這裏來過,隻因小道另一側是府內的一大片湖泊,這湖水到對岸寬約數十丈,長約數百丈,湖中央有座涼亭,對岸的小碼頭上停靠著幾艘小舟。湖中原種了些紅荷,隻不過因著初春,湖中多是些枯萎的荷葉,顯出一股衰敗之象。更遠的地方,河岸上零散的中了幾株桃花,此時倒在月色下開得正豔。這樣的景象,雖是府內,卻還真有點“野渡無人舟自橫”和“留得殘荷聽雨聲”的韻味。

    傅家四代為將,本是培養不出如此有詩情畫意的雅相來的,這是傅驍的妻子、傅瑜已逝去的阿娘崔四娘的手筆。

    夜風吹過,嫋嫋的雲蔽過彎月,夜色漸暗,有粼粼波光從湖麵上掠過,寒涼的夜風將遠處的桃花香氣送進傅瑜的鼻尖,他動動鼻翼,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來,望了望院牆的南邊。

    那邊有片綠地,正好可供他落腳。

    但……傅瑜皺皺眉頭,根據他以往的經驗,總覺得今日一切來得太過順了些,他看著腳下的綠地,躊躇著不肯跳下。

    “你怎麽不跳下來?”突然,這寂靜無聲的夜晚冒出一個人的聲音來。

    傅瑜卻是鬆了一口氣,他換個姿勢,坐在了圍牆上方,一直以來繃緊的神經也鬆懈了下來。他環顧四望,隻聽見一片細碎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個黑衣人影從僻靜之處冒出頭來,他們嘩啦響動著,點燃了手中握著的火把,方才還無一個人蹤影的後園頃刻間便熱鬧了起來。

    方才傅瑜還需要借著慘白的月光才能將府裏的處境瞧個清楚,此時卻是嫌百十來號身著青黑短裝的府丁手中持著的火苗飄忽的火把太過刺眼奪目了。他微微眨了眨眼睛,以適應光線突然變亮的刺激感,他坐在高高的院牆之上,俯首看著院內站的整整齊齊猶如軍隊一般的百十來個府丁,心中無端的升起一股豪邁之感來。

    傅瑜的目光掠過這數十個精兵模樣的府丁,定定地落在一個身著月白薄衫的男子身上。那男子看起來約莫三十五六歲,眉目和傅瑜有五分像,他一頭烏發懶散的披在肩後,沉沉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傅瑜,眸中似乎含著一抹笑意,整個人顯得很是溫文爾雅。

    傅瑾又笑道:“還不下來?大晚上的蹲在牆頭像什麽樣子。”傅瑾的聲線沉穩而有磁性,帶著些嘶啞的味道。

    傅瑜卻沒有說話,他將一雙眼睛瞪大,定定地看著牆角下方的一片空著的草地上,大聲道:“大哥你告訴我,莫不是阿爺在這裏挖了一個坑?不然他今天怎麽沒有過來抓我。”

    傅瑾一愣,隨即臉上浮上來一抹笑意,襯的淹沒在一片火把中的如白玉一般的臉愈發的俊美多姿,他淡笑著搖頭,卻沒有多說什麽,反倒是周圍點著火把趕來抓賊的一幹府丁們突地哈哈大笑起來。

    傅瑜臉色一紅,想起自己上次便在前院的圍牆處栽進了一個新挖好的大坑裏,此時無論如何也不敢隨意跳下來了,就在這時,府丁們的笑聲漸漸地停歇了,他看見手持火把的一幹府丁恭敬地讓開一條路來,他伸長了脖頸望去,正見那裏走來一個身著玄衣寬袍的老者。

    那老人看起來已至花甲之年,緊緊束在冠中的兩鬢的發顯得有些斑白,一把已到胸.前的銀色胡子長長的耷拉著,他臉上的輪廓並不粗獷,長得有些秀氣儒雅,傅瑜與他有七分相似,隻是這老者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瘦削,但流轉著亮光的眼眸和紅潤的臉色卻讓他的精氣神十分的足。

    他一身合身的繡著暗紋的玄色寬袍,走起路來長袍擺動,腰間墜著的同色流蘇緩緩拂動,顯得整個人都愈發仙風道骨了。

    這樣一個人,倒不像是個征戰四十年的老將軍,更像是觀裏修行的老道士或是書院裏講學的老學究了,隻是當他那一雙並不渾濁的老眼射向傅瑜時,那種自己被一隻盤旋在高空的老鷹狠狠地盯住了的獵物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時,才讓人意識到,這是一個值得尊重和敬佩的老將。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