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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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與林如海見這兩人話語荒誕,不由深以為異,林如海尚能掌得住,林夫人卻是有些著急,“大師究竟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本非塵世中人?莫不是。”
林如海忙止了林夫人的話,話語中也有些不滿的道,“大師方才在外院又不肯說個明白,非要見了我女兒本人才肯開口。結果此時見了我家女兒又這般故弄玄虛,卻又是何道理?”又見那和尚仍舊捧著那類似草葉的物事,想起他方說的物歸原主,便又問道,“此物又是什麽,既說我女兒要留著它才能康健,想來當是有些用處的,為何不用來讓我女兒蘇醒。”
那道人搖搖頭道,“躺在床上之人既是令媛又非令媛,其中緣由,非言語所能敘述清楚。此人本是仙靈之魂,為報恩而下世。然而天意難測,往日之恩雖已了結,卻於他處又添了些許不盡之意,縱回了幻境,也未曾消磨那一段鬱結之意。故而便再次下世投胎,做了你家女兒。”
林氏夫婦聽得半懂半不懂,卻聽那和尚道,“你與他們說這些作甚,倒當早些喚醒仙子,莫讓她於混沌中遊離太久才是。”
那道人道,“我豈是說與他們聽得。”說著便接過那和尚捧著的一尺來長的草葉,林如海仔細看來,那所謂的草葉竟似隱隱有流光閃動,葉尖一點絳紅色恰如血淚。也不知那道人用了何種方法,那草葉瞬間便幻化成了相同形狀卻不過僅有寸許大小了。
林如海看的驚奇,便道,“此物莫非是何奇藥?當如何使用?”
那和尚卻道,“既已說了令媛非病,長官為何仍舊固執己見。”說著便那葉子交給林如海道,“將此物置於令媛額頭,十二個時辰之後,令媛便可恢複神智。”
林如海半信半疑的接過,又聽那道人道,“凡事切勿太過究其根本,大明白有大明白的壞處,茫茫然亦有茫茫然的好處。既然恩怨已盡,舊事便無需再去糾纏。須知世上最難解的莫過“天意”二字,他曆他的劫,你了你的願,至此再不相幹。“
林如海聽得更是不解,林夫人卻未再管許多,見丈夫不曾動作,便接過林如海手中的葉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女兒額頭。
林氏夫婦均未料到,此時竟生異相,那頂端有絳珠的葉子乍一觸到黛玉額頭,便似那流水入海,瞬間便消弭無形,仿佛是黛玉把它吸進去了似的。
林夫人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林如海也是一臉驚駭,再回頭去找那癩頭和尚並跛足道人,卻已不見蹤影,而房門卻毫無仍舊關著,毫無動靜。
再說黛玉,本來還是清醒的聽著父母和那兩人的對話,聽那兩人說的莫名其妙,心裏不解,然而那兩個雖然胡說什麽自己並非塵世中人,又來了什麽仙靈之魂這些荒誕之言,卻好歹沒說出自己雖是五歲幼童,卻另有十多年經曆的話,不然別說父母在不在意,自己隻怕就要駭死了。
黛玉方緩緩安下心來,卻又聽那道人幾番話,心中暗忖,此時房裏隻有爹娘,那二人還有自己,既然他說話不是給爹娘聽得,那麽也就是說與自己的。想來他們既有些異能,自然也能知道自己雖不能言不能動,卻並非昏睡過去全無知覺。可是這話說給自己又有什麽意思?
正思量著,突覺額頭一暖,仿佛瞬間有一些缺失了很久的東西又回到了自己體內,卻又好似陷入了深沉的睡夢中一般。黛玉徹底的失去了知覺,自然也不會知道父母此時的驚慌失措。
睡夢中的黛玉,此時神識似乎已離了鹽政府,飄飄蕩蕩不知何所依存。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隻是須弭,黛玉便來了一處所在,隻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
黛玉不由一晃神,仿佛憶起什麽來,卻還沒弄個明白清楚,便又見麵前不知何處現出一位仙子來,看起來不過豆蔻之年,卻生的風流嫋娜。但見她且行且歎,卻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更兼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端的與旁人不同。
一時仿佛又變換了場景,卻還是那仙子,卻是頭戴花冠,身著繡服,麵前卻多了另一位仙子,聽他二人相互稱呼,最先見到的那位被稱為絳珠仙子,另一位則被稱為警幻仙子。隻聽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卻又見前世所經曆的景象紛至遝來,一時是自己幼年喪母離家奔赴京城;一時卻是小時與眾表姊妹與寶玉玩鬧;又一時恰似父親亡逝,自己成了孤女;再一時卻又似自己於大觀園和姊妹們賞花作詩,最終卻是自己躺在□□館的床上,淚盡而亡。
但見眼前暗沉沉一片,不多時,麵前景像又是一變,卻是在一處樓閣聳立,更兼奇石異花,那絳珠伏在山石上泣道,“凡世塵緣誤我矣,既了結了那一段灌溉之恩,卻又更平添了多少愁怨來,教我怎生又再去了結。”一旁警幻勸道,“既回歸幻境,又何須在掛念那些,舍下罷。”
絳珠卻搖頭道,“若是前塵往事那般容易放下,我此時又何苦來哉。當日也不必下世去尋他了。”又對一旁另幾位殊顏仙子道,“還請姐姐們救我。”
旁邊那引愁金女歎了口氣,“你難以放下前世,便錯在太過固執,更將情字看的過重,可你都已經回了幻境,卻又何苦念念不忘。”
一旁度恨菩提卻道,“此時絳珠妹子隻怕已入了迷津,再說這些已是無用,倒還不如我們幾個好生思量,怎樣將她心中的鬱結化解開來。
警幻仙姑皺眉,“這卻再無它法了,既然這鬱結是因下世而起,也隻得由下世來消弭了。”
鍾情大士冷笑道,“本就是下世才引出這許多孽債,再下一世,誰知道又會生出些什麽。”
旁邊癡夢仙姑隻得站出來道,“諸位姐妹們不必爭論了,絳珠妹子下世不過是為了一個恩字,如今那甘露之恩已還了他,絳珠妹子也不欠他什麽了。這世間玄妙,天意更是難以揣測,我們雖為仙體,卻也不過僅是窺得大道的一點兒皮毛罷了,誰又敢說自己知曉天意。絳珠妹子此時難以忘懷塵緣,誰又知道這竟不是有一種天意所致呢。”
眾仙子聞言皆稱是,卻聽絳珠道,“姐姐既這般說,想來定是有些成算的,還請姐姐教我。”
癡夢便道,“警幻姐姐方才說的是,鬱結隻因下世而起,那便在下一回俗世來了結了它,隻是卻並非全然的再投胎轉世一回。”
絳珠不解,便問道,“姐姐何意?”
癡夢便道,“你且無需去管它,日後去了俗世,隻管做好你的凡人,消去你心中的鬱結,將你前世不滿或不合心意之處能改則改,待再次歸來,便是我們姐妹團聚之日。”
次日裏,黛玉自睡夢中醒來,一時見父母俱守在身邊,許多丫鬟婆子均肅立一旁,不由嚇了一跳忙問,“爹娘這是怎麽了?”
林夫人見女兒果真按時醒來,不由喜極而泣,攬過黛玉哭道,“我的兒,你總算醒了。”
黛玉不知所措,望向父親,卻聞父親舒了口氣道,“總算是醒了,那和尚沒有騙我。”又道“你可還有覺得什麽不適的。”
黛玉搖了搖頭,“除了身子有些軟之外,其他都好。娘,我睡了多久。”
林夫人道,“好幾日了,你一直不見醒,都快急死我和你爹了。”
黛玉卻問道,“那兩位仙師是什麽時候來的。”
林如海奇道,“你如何知道那兩人。”
黛玉便道,“我那幾日雖不知怎的睜不開眼也動不得,可是心裏卻還是明白,耳朵也聽得到。那兩人來了之後,我也聽到了你們說話呢。”又道,“娘,他們之前讓你們放在我額頭上的是什麽東西,我能看看嗎?”
林如海與林夫人對視一眼,先令眾仆婦退下,方道,“他們拿來本來似乎是株一尺來長草葉,卻不知怎的,瞬間便化成了寸許的草葉,放到你額頭上瞬間就不見了。”
黛玉驚道,“不見了?怎麽會。”
林夫人便道,“我們卻也奇怪,當時卻好似你把那葉子吸進去了一番,再要去找那兩人,卻是不見蹤影了。”
黛玉心裏一緊,“我也不知道怎麽的,當時隻覺得額頭有些暖意,然後就沒了知覺,再然後。”
林夫人忙問道,“再然後怎麽了?”
黛玉皺眉道,“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林如海便問,“什麽夢,你可還記得?”
黛玉想了好一會,方道,“實在記不得了,模模糊糊的。”又皺了皺眉頭道,“好像那夢裏我不叫黛玉,卻有人喚我是什麽絳珠一類的名字。”
林如海與林夫人具是想到了那草葉上的一點絳紅。若不經意看去,豈非不是恰似葉子上滾著一顆如血如淚的紅珠子麽,此時想來,隻怕這裏頭定是有些凡人參不透的緣故了。
而黛玉,身子慢慢的也在家人的照料下恢複過來,隻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夢境。然而想到那不知是哪一位仙師所說的,勿究其根本,大明白有大明白的壞處,茫茫然亦有茫茫然的好處。又覺得此言頗對,雖仍然有些納悶不解之處,卻也並沒有很在意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