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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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賈赦本是貪歡好色之人,自老父離世,他承了爵以來,越發沒人轄製他了。看小說到雖上有老母在堂,然而賈老太太素來偏愛次子幼女,不大喜他,且他年紀又大了,不好嚴加管教叫他在妻子麵前失了顏麵,便也隻能“眼不見為淨”罷了。
說來他原配在時,尚還能勸諫一二,他到也聽的進去,亦不大敢放肆。然而自他原配夫人張氏去了後,便越發沒了顧忌,鎮日隻知喝酒玩樂,全然不顧稚子弱女。後來賈老太太瞧著實在不像,便給他取了邢夫人做續弦,然這邢夫人初時尚好,然而過了幾年,眼見丈夫無能昏聵,隻知吃喝玩樂,自己又非原配,不敢勸諫,且又沒有親生的子女可供謀劃,便也漸漸灰心喪氣,隻一意想著那黃白之物,旁的一概不論。
這般一來,賈赦便越發無法無天,他本就不大瞧得起邢夫人出身不高,然畢竟是正室嫡妻,也不好不給她幾分顏麵,見她如今知趣不管閑事,倒也樂的自在。每日隻與姨娘小妾飲酒作樂。
此番正是因著初夏時候,本還不到用冰的時候,偏他前日多喝了幾壺酒,便覺燥熱的很,隻趕著叫人拿冰來,家下人不敢違抗,隻得取了冰,那服侍的丫鬟又勸了他幾杯冰鎮了的西洋葡萄酒。
究竟是上了年歲的人,這一番混鬧,他又素來不善保養身子,一時便病倒在床,如今也有兩三日了。
本不過以為是略受了些寒氣,倒也請太醫來看,原說不過稍加調養便好。誰知吃了兩劑藥,非但不見好轉,反而更加重了。邢夫人縱然與他沒甚感情,到底也是夫妻一體,見他高燒不退,叫也叫不醒,一時間也失了主意,隻得稟了賈老太太,又叫賈璉,王熙鳳兩個過來聽候吩咐。
恰巧林夫人新叫人製了消暑的丸藥,想著自己母親素來苦夏,便帶了些丸藥與些時興的綢緞絹紗來看望賈老太太,恰巧碰見此事,究竟是親生的骨肉兄妹,便也忙趕著到賈赦這裏來了。
既林夫人都是湊巧,黛玉自然是不在的,因著她好友宜玥這幾日出嫁,黛玉緊趕著給她繡了一座桌屏贈她,累了幾日,這些天便有些懶怠,不大願動彈。林夫人見此,便也不勉強她來。
故而寶玉換了衣裳,趕到賈老太太房裏時,隻見屋裏坐了林夫人,王夫人,並李紈,三春及賈環,賈蘭幾個,並不見黛玉,不由添了幾分失望。
賈老太太見他來了,忙道,“怎麽這會子才來,都等著你一塊兒過去。”
寶玉便道,“我到園子裏看書去了,正好和叫我的丫鬟錯開了,方來遲了。”說罷便與諸人告了罪。
王夫人便責怪道,“不好好到房裏看書,跑到外頭做什麽,回頭曬壞了,又該嚷著不舒服了。”
寶玉笑道,“早上到還好,不算太熱。”
王夫人便笑道,“那也該注意些,我昨兒打發人送去的丸藥,你吃了沒?”
寶玉便道,“襲人早上便服侍我吃過了。”
林夫人在一旁冷眼看著,她本早就要去的賈赦那裏的。隻因著王夫人並李紈不方便過去,邢夫人和王熙鳳又不在,賈老太太便叫她帶著這一群侄兒侄女一同過去探病。不想旁人都來了,獨一個寶玉來的這樣遲,林夫人早已心生不滿,又見他母子二人竟公然說起家常來了,隻把林夫人心裏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卻也不好發作,隻得忍怒道,“時候也不早了,再不去,隻怕大嫂子要等的著急了。”
賈老太太聽了便打發他們出去道,“快去,快去,回頭告訴我大夫怎麽說,如今可清醒了沒有。”
諸人還未出門,便聽丫鬟在外頭道,“璉二爺來了。”
林夫人便道,“必是璉兒知道老太太擔心,特意過來回稟的,倒是個孝順有心的好孩子。”
王夫人聽了這話,臉不由一僵,見賈老太太臉色也不大好,心裏知道自己有些忘形了,當下也不敢在多話。
說話間賈璉便已走來,見諸人都在,先要行禮,賈老太太忙道,“先別弄這些虛禮,你老子如今怎麽樣了,醒來了沒有?”
賈璉便道,“方才紮了幾針,如今已醒過來,太醫開了新的藥方子,我瞧著到還好。老爺聽說老太太知道,叫孫兒趕緊過來報個平安,免得老太太掛心。”
賈老太太聽了倒也算放下心來,道,“人醒過來就好。”說著又問“燒退了沒有?太醫怎麽說?”
賈璉回道,“太醫說是夜間又著了風,許是下人照看不力。如今還燒著,但也沒之前那麽厲害。太醫說開了藥,回頭吃一劑,用被子裹著睡一覺,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林夫人便道,“這還罷了,隻是昨兒個是誰值得夜,不是我說,如今府裏的下人也太不經心了。這是虧得太醫來的及時,如有個萬一還得了了。大哥平日也太寬縱了,榮國公的嫡長孫,承了爵的一品將軍,府裏正正經經的當家大老爺,身邊竟都沒有一個靠譜的下人不成。”
諸人聽了這話,知道的都有些不自在起來。林夫人見狀,便冷笑道,“我是嫁出去的女兒,府裏的事也輪不著我管,隻是心疼我哥哥罷了。”說著便對賈璉道,“我去看看你父親怎麽樣了,你同我一齊去,和我講講你父親究竟是個什麽症候。”
賈璉一怔,心裏知道這是姑媽在借此事在給自己一房張目,不由心中暗喜,然而究竟賈老太太並王夫人積威甚重,他不得賈老太太的話,一時竟也不敢應。林夫人見此,心裏便不由涼了,這便是榮府未來的繼承人,真真是被他二嬸給養廢了!
賈老太太心裏也不大好受,她知道隻是女兒怪他偏心,故而發作起來,見賈璉這個樣子,越發不大痛快,便道,“沒聽見你姑媽的話嗎,還不快去。”
賈璉聽了,便忙告了罪,跟著林夫人一同出去。
林夫人方要出門,卻又見迎春還呆呆的站在那裏,心裏又是一堵,道,“二丫頭,你也過來,你爹病了,這會子正是要你們兒女孝順的時候。”
迎春聽了這話,她素來柔順,見賈老太太並無反對之意,便忙跟著林夫人一同出了門。
賈老太太見林夫人領著大房的一對孫兒孫女出去了,縱然她平日素來偏心,究竟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如今又被自己女兒明裏暗裏指責了一番,心裏隻覺得一股無名火要發作出來。她心裏也曉得女兒說的在理,又兼二兒媳婦如今也確實太過猖狂,倒也沒有太埋怨女兒,隻把一腔火氣對準了王夫人,怒道,“如今以為我老了,你們就是這樣子管家的?說甚麽孝敬不孝敬,府裏亂成這個樣子,莫不是等不及把我氣死了,你們好在府裏作威作福不成。”
這話說的實在誅心,王夫人那裏還坐的住,慌忙跪下道,“老太太這話,媳婦實在當不起。”
李紈初見老太太臉色不好,便知要糟,本想帶了兒子走避出來,卻不想發作的如此之快,見王夫人撲通一聲跪下,便也隻得帶了兒子跪下。寶玉,探春等見狀,也慌忙跪了,不敢說話。
賈老太太見房裏烏泱泱跪了一片,心裏卻愈發不痛快起來,道,“罷了,罷了,我如今也管不得你們了,這裏我也住不得了,明兒我就回金陵老宅去。”說著又嚷著叫鴛鴦收拾廂籠,要回老宅住去。
王夫人雖不是十分機變之人,卻也並不愚笨,心裏很清楚,若是老太太真走了,且不說孝順不孝順的罪名,但是這榮禧堂,他們二房就再也住不得了,更不要說寶玉和元春的前程了。當下也顧不得什麽臉麵,忙流淚道,“我自嫁到府裏來也有二三十來年了,老太太也是知道我的,雖說人不大聰明,卻從來沒什麽壞心思,那裏敢有不孝順老太太的心思。況自珠兒沒了,元兒進宮,我獨守著寶玉一個,那裏還有心思管旁的,況大老爺那裏,自有嫂子掌管,我一個做弟媳婦的,如何好管到大伯子那裏去。”
王夫人如今因著年紀大了,平素又吃齋念佛,不大說話,隻叫人以為她真是個拙於口舌的尋常婦人,卻忘了當日她做姑娘時,也是個言語爽利,行事利落的厲害人物。雖非十分聰敏,然能在榮府裏壓過長嫂和侄兒媳婦,以二房太太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卻安安穩穩的掌了這麽些年的管家權,又豈會沒有一二壓過旁人之處。
賈老太太其實也不過尋釁發一發火罷了,她雖早就厭棄了王夫人,然而另一個邢夫人更不得他歡心,況這二兒媳又有本事,生了寶玉和元春,一個是她的心尖尖,一個是府裏如今最大的依仗,哪怕為著這兩個,她都不能真正的和王夫人鬧翻。
隻是話雖如此,賈老太太做了多年說一不二的老封君,又哪裏真的能容忍在這原本是她唯我獨尊的榮國府裏多了一個能夠挑戰她權威的兒媳婦。恰巧這王夫人如今因著元春越發猖狂,在府裏隱隱有將自己取而代之之勢,今兒又叫女兒撞見了,賈老太太麵子上也未免有些過不去了,便心裏發了狠,定要把王夫人的氣焰打下去一回才是。
當下便叫寶玉等起來,道,“這事兒與你們不相幹,珠兒媳婦先帶弟弟妹妹下去。”
李紈聽了這話,知道這是老太太要發作兒媳婦了,又素知王夫人原是器量狹小,極重臉麵之人。便是此時為她說了好話,無論有用沒用,日後她回憶起此番在兒女媳婦麵前失了顏麵,難免不遷怒與人,便也不敢多話,隻得叩了頭,帶了寶玉,探春,賈環等出去。
王夫人見賈老太太把小輩們都打發出去了,一時心中惴惴,暗忖:也不知這老太太又要怎生發作。心裏又是委屈又是憤恨,自己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又是貴妃之母,如今竟遭此大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