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夤夜探營

    金烏西沉，銀蟬東升。

    初更方至，雲川嘴裏啃著塊兒烤的半熟的紅薯，來到展昭臨時休息的民房外，“展大人？展昭？好了沒？”

    門“吱呀”一聲被從裏麵拉開，展昭走了出來。

    一身黑衣箭袖勁裝，黑色薄底快靴，連蒙麵巾都備齊了

    打量著展昭的裝扮，雲川的表情跟被他啃過的紅薯一樣的歪瓜裂棗，半晌擠出來一句：“展大人啊，末將覺得您還差一樣，這身就齊了。”

    展昭奇道，“還差何物？”

    雲川一指他額頭，“喏，在腦門兒上寫上‘我是對麵來探營的’。”

    展昭愣了片刻，這才歎道：“這身打扮是方才章主薄送來的。”

    雲川咬牙切齒：“這個章胖兒，天天出門都把腦子落家裏！西夏大營人來人往，你穿這麽一身兒，和直接亮明‘我是探營的快來抓我’有個鳥區別啊……”

    展昭同樣打量著雲川的一身，灰白胡袖短衫外罩皮甲，卻是一身西夏士卒的裝扮。展昭忽然一笑，指著他的裝扮，“那你這般披甲，可還使得出輕功？”

    他早已從雲川的腳步便聽得出他下盤雖穩，但輕身功夫委實一般。

    雲川被他一語道破輕功欠佳的短處，想起今日白天展昭在城樓上那一手冠絕三軍的淩空斬旗，恨恨一咬牙，“展昭，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咱兩現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別嫌棄誰！”

    “展某從未嫌棄雲校尉。”，展昭言罷但笑不語，眼中光華月下春波。

    雲川瞪著他的笑容足有半刻，這才一咬牙，幾口啃完手裏半生不熟的紅薯，一拍手，“展昭，待會咱兩要是被西夏人抓了，你就向他們來這招‘銷魂奪命月下花前春風一笑’，我保證咱兩立刻就能走脫。”

    “…………”

    ----

    二更時分，西夏營中卻不沉寂，燈火明亮，巡查隊伍來往頻繁密集。

    雲川和展昭俯身在駐軍地東側的一處小丘側麵的陰影裏已足足有一個時辰。

    以展昭的功夫，並不甚在意密集往來的西夏軍士。但是他知雲川不願打草驚蛇，故而也就一直耐心等待。

    “十一……十二……十三……”雲川低聲數著，片刻道：“果然！”

    “怎麽？”展昭問道，“已經三更，再不動手，隻怕要耽誤了四更出發。”

    “再等片刻”雲川搖搖手道，“你看他們大營有燈火的哨樓總共一十四處，而剛才每隔一盞茶時分，就會有一隊巡邏士卒經過，十分精準，唯有第十五次，和第十四次巡邏相差足有半刻，而那時十四個高崗上燈火都微有晃動，想來是瞭望士卒在交接。也就是說……他們每過十四次士卒，就會有半刻時間防守略有鬆動。咱們趁那個時候進去，最不易被發現。”

    “剛剛是第十三隊了？”展昭問道。

    “嗯，所以現在過去的是第十四隊，那麽……”雲川一扯展昭，“快，幹活了！”

    兩人一路疾奔到東側木欄外，果然此時將整個營地俯視得毫無死角的十四處高崗燈火陸續閃動起來。展昭一攬雲川的腰，足下一點，悄無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息輕飄飄的騰空而起，隨即輕輕落地，彷如鴻毛落水。

    雲川無語的看著展昭，低聲道：“展昭，我輕功有這麽差嗎？”

    展昭閉口不言，嘴角卻是微翹，但聽雲川低聲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想來不是好話。

    兩人避入陰影下，展昭隻見雲川低頭頓了一頓，隨即抬頭一指正北，“由此往北，見到火廚帳以後轉而往西，見到一頂十二柱的圓形營帳，便是他們餘圖親部議事的小帳。情報機密，想來在彼處的可能性最大。”

    展昭當即點點頭，待要再伸手以輕功帶雲川，卻被雲川一把拍了開，咬牙低聲道：“展大人，我自己來！”隨即恨恨的將皮甲係帶一解，幾腳踹到營帳邊的柴堆裏。

    展昭一愣，明白他是因為輕功遜色而心中不虞，不由道：“雲校尉，展昭方才確有冒犯，還請原諒。”

    回應他的是一聲“哼”和眨眼就奔遠的身形。

    展昭心下好笑，隻是這笑容十分明智的沒有掛在臉上，當下展開輕功一路跟著雲川。

    雲川所走路線並非筆直，而是三彎六轉，好幾次剛轉過彎，展昭便聽見原來的路線上響起西夏軍士經過的腳步聲。

    兩個人不到半盞茶時分，連續奔過十餘個營帳，果然都沒遇到半隊巡邏軍士。展昭不由心中暗忖，隻覺這雲校尉單憑半個時辰的觀望就能確定下來西夏軍的巡邏路線，這份本事顯然不可小覷。

    兩人行進極快，片刻功夫，雲川方才所說的十二柱的圓帳便在眼前。

    “就是這裏。”閃身躲進帳外陰影處的雲川低聲道。

    “你在此處等著，我進去探探。”展昭道。

    雲川一點頭，就看展昭悄無聲息的躍上帳頂，飛身至帳頂的通氣天窗處，而帳頂的油氈卻連抖都未曾抖一下。雲川的目光全然都是滿滿的嫉妒。

    展昭俯身在氣窗邊靜聽了片刻，隨即抽出巨闕，輕輕沿著氣窗邊緣將帳頂劃開，隨即身形靈活的鑽了進去。

    片刻功夫，圓帳側麵的氣窗打開，展昭微笑著探出頭來，向兩步開外貼著帳壁而立的雲川道：“裏麵無人，進來吧。”

    雲川騰地跳窗進了帳子。

    餘圖親部議事的小帳雖不比中軍大帳，可也頗為寬敞。分為內外二帳，外麵正中擺放著主位和左右各八個側位。中間一盆炭火卻是盆冷碳滅。顯然餘圖陣亡後，此處並不常用。

    展昭和雲川在外賬環視一周，均覺得此地實在難有收藏重要情報的地方，故而互看一眼，十分有默契的一同閃身奔入內帳。

    內帳之中，一張案幾，一張床榻，以及……堆了整整三個書案的文書。

    雲川歎了口氣，看向展昭：“看吧，要是剛才打草驚蛇了，那咱兩就隻能把這麽多文書扛回去了。”

    展昭訝異道：“雲校尉……莫不是要在這裏一封封一卷卷挑？”

    雲川一攤手，“且不說咱們兩人四隻手，功夫再高也拿不了這許多文書。就是拿得了，西夏人就是再眼瞎，也能發現這麽多文書都被偷了吧？到時候若他們先動手將細作暗線們轉移，我們再想在朝內把暗線就出來可就難如登天了。”

    展昭皺眉：“此處並非久留之地，如此多的文書，便是一天也理不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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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川揮了揮手，往案前一坐，“這點東西哪裏用的了一天？而且餘圖一死，這帳子一時半刻想必無人進來。”說著拿起案上左起最上麵的一卷文書，這才發現氣窗裏透進來的微弱光芒全然不足。

    展昭見雲川是鐵了心要在此處把情報文書找出來，頓了一頓，隨即從懷中掏出一隻火折子，取過桌上的油燈，小心翼翼點上，卻又不敢讓燈火太亮被外麵巡營士卒察覺，故而一手遮著半麵光，另一手持燈，湊近雲川正在翻越的文書。

    雲川低聲道了句謝，隨即專心埋首閱讀。

    他的閱覽速度果然極快。展昭在一旁替他掌燈，往往展昭自己一頁文書還未看完兩行，雲川就已看完了全文，放到一邊去了。有時會接連幾頁一翻而過，展昭連字還都沒怎麽看清，就被雲川看完了。

    開封府公孫策身為主薄輔佐包拯，其文書的審閱與撰寫幾乎在朝中有口皆碑。尤其刑司審理，文書往來審閱撰寫最為頻繁，是以公孫策審閱文書的速度常常令王丞相都讚不絕口。而眼前的雲川一個八品武官，行止做派全然不似文人，但審閱一篇文書的速度幾乎用不了公孫策一半的時間。

    更令展昭心中訝異異常的是，雖然西夏國主李元昊在西夏推廣漢文，但是部分文書依舊是西夏的黨項文字寫就。

    而雲川竟連黨項文字也看得懂。

    不過一炷香時分，第一張案幾上的文書就已被他看過大半。

    雲川蹙眉瀏覽小山一樣的文書之時，展昭也心中暗蹙的看著雲川。

    雲川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片刻一抬頭，見他模樣，頓了一頓，忽然一抿唇角，低頭繼續看文書的同時，卻開了口：“展大人，你不用這般看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我一介武官，怎麽看文書看得這麽快，甚至連黨項文字也懂，是吧？還在想，待戰事結束，定要好好查查我的出身，以確定我不會對誰不利，甚至我自己會不會就是西夏派來的細作，是不是？”

    “………………”，展昭被他一語道破，倒也並不尷尬，隻麵色肅然的看著他。

    雲川頭也不抬，繼續道：“哼，你放心，今天等你一滾蛋去雁門關，老子回城就把城門大開，白旗歸降西夏，再引大軍一路南下，直搗京城，剁了你們那個倒黴皇帝。裏外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幹完了我就回家，如何？”

    “…………”，展昭聽他如此一說，不由暗自歎氣，心中倒也鬆了幾分。他臨危受命，殫精竭慮力保長定關不失，為此設下諸般奇謀。他若真想對誰不利，單憑能讓一張紙箋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禦案上的本事，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誰知雲川卻心中不忿，不依不饒，看文書的目光半分不停，卻抬手將手中的一頁文書揉成一個紙團，啪的正拍在展昭臉上，同時咬牙罵了一句：“我呸，你們這些人渣廢柴，一個個狗咬呂洞賓！”

    而旁邊那個被含沙射影是狗又被文書拍了一臉的展昭，十分淡定的將那被團成紙團的文書展開。一看之下，不由一驚，那文書竟是兵部對於北疆三關的糧草運抵時間和路線。

    雲川眼睛不慢，嘴上更快：“哼，有那功夫懷疑我，還不如用你的鼻子聞聞看看這玩意兒是你們朝裏哪個天才送來西夏軍營主帥的手裏的！”

    “…………”，展昭心中暗自歎息，不明白眼前這個雲校尉怎麽胸中有著大開大闔的奇謀險計的同時，卻又有個比針鼻兒還小的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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