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章四十 蟾宮折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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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 蟾宮折桂

    開封府花廳。

    包拯放下手中的筆,從案前起身,負手踱到花廳廊下,抬首向西半晌,幾不可見的歎了口氣。

    公孫策見包拯神情,倒是微微笑了笑,走到廊下,開口道:“學生見大人今日一早數次推案而起,有事掛心。大人可是在擔憂今日雲川的殿試?”

    包拯聽得公孫策一語中的,不由搖了搖頭,“先生慧眼如炬!”

    公孫策勸道:“大人何須擔憂,以雲川才學,既然已經趕上了殿試,金榜題名亦不過反手之事。”

    包拯聞言苦笑:“本府何嚐是擔憂雲川才學!本府是擔憂雲川那性子,可莫要於殿試上闖出什麽禍事來…… ”

    公孫策先是一怔,隨即又心道,以雲川那無法無天的性子,便是在天下讀書人都心向往之的殿試上闖出什麽禍事,也實在不稀奇。

    卻聽包拯一聲長歎,“本府擔憂有何嚐止於此?一朝金榜題名,來日入朝為官。雲川那性子,隻怕……”

    隻怕這禍事要一連千裏延綿不絕了。公孫策掩麵歎息。這般絕佳的才學卻偏生配了這般奇差的性子,也當真是舉世難見。公孫策頓了半晌才開口道:“至少今日殿試,展護衛身為禦前侍衛隨駕,也在集英殿上,當可周全一二。”

    --

    大宋的殿試,素來在集英殿舉行。

    由皇帝陛下親自揭卷,由翰林學士執仗引貢士們入殿,由翰林侍讀們殿中執事,由禦前侍衛殿中巡考殿試。

    而展昭身為禦前侍衛的指揮副使,已經於集英殿中兩次監考,算上今科,前前後後他監考過上千名進士。

    入殿之前,展昭頗是擔憂雲川。她一大早回到開封城,一身打扮簡直讓人以為她新入了丐幫。一臉風塵,一身髒汙,餓著肚子,還拖著一條沒長好的斷腿。

    當時立在集英殿前,展昭看著殿前廣場上,旁的貢士們各個衣衫光鮮、滿麵春風,再看看雲川一瘸一拐外加一臉困倦的模樣,曆時眉頭緊皺憂心忡忡,隻擔心她疲勞倦怠傷病在身,影響了應考發揮。

    可待得貢士們入殿,金鍾三響,掌燈開卷,展昭看得登時有些傻眼。

    別的考生殿試,俱是低首垂目,眼觀鼻,鼻觀心。一旦拿到卷冊,立時研磨蘸筆,或凝神苦思,或奮筆疾書。幾乎恨不得將畢生所有才學在片刻間全數傾墨施展在這三尺張的卷策之上。

    可隻有雲川!隻有雲川!

    展昭隻見她進殿以後,既不磨墨也不開卷,甚至連翰林院侍讀們交給她的卷冊都不看一眼,一雙大眼裏那小眼神亂飛,左瞄右看上下瞟,幾乎把這集英殿的殿頂壁畫飛簷吊角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隨即又去一個個看殿中執事的翰林侍讀,那直白火辣的目光直把幾個翰林侍讀都盯得全身發僵,全數避著她的目光側坐。

    終於,曾在開封府後街的粥鋪上與雲川有過一麵之緣,身為知製誥在殿中執事的富弼實在看不下去,不著痕跡的在考場上巡過一圈,經過雲川的案前時,裝作不經意的敲了敲雲川案麵。

    似乎看在富弼買粥的那三文錢的交情上,雲川倒是十分給富弼麵子,收回了直白熱辣的目光,這才總算解救了幾乎如同被調戲般的一群翰林侍讀。

    展昭剛剛舒了口氣,就見她目光唰的一下打了個急轉,一轉頭,又開始興趣盎然的盯著坐在她左側案幾後的那名喚司馬光的貢士身上,從頭發絲打量到腳底心,當真半分也不放過。

    那司馬光年紀輕輕,卻當真定力一絕,眼觀鼻鼻觀心,在雲川那如有實質到讓展昭都不好意思看下去的目光下,竟是我自巋然不動,麵色凝重,奮筆疾書。

    隻可惜展昭眼神確實太好,一眼便看到了司馬光不執筆的左手微不可見的抖動和額角的細汗。

    展昭暗自歎了口氣,早知她必然不會乖乖俯首作答,心中暗暗企盼她盯著誰都算了,隻要別如此盯著自己身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禦座上的趙禎便好。

    不成想就在她把司馬光都盯得幾乎要推案棄筆之時,那目光又是一個急轉。展昭眼見著她向前抬頭,那目光橫掃而來,展昭頓時心中一涼,果然隻見她那目光就直挺挺的奔著禦座上的趙禎直撲而去。

    未經準許直睹天顏,這事可大可小。何況這是掄才大典的金殿殿試,若是被心懷叵測之人拿了話柄,那便是個一輩子的把柄。

    展昭心中又是惱恨又是無奈,眼見著趙禎就要遭雲川目光荼毒,危機之中急中生智,身形一動,裝作不經意的巡查考場,幾步下得殿上金階,以身形阻隔在了雲川和趙禎之間。

    而就在展昭正要瞪向雲川,阻止她繼續荼毒殿中貢士、翰林、侍衛以及皇帝本人之時,卻隻見終於用目光迫使殿中所有人都不敢看向她的雲川施施然打了個哈欠,左袖抬起在臉前一擋。展昭離她最近,待看清她躲在自己袖子後麵正在幹什麽之後,登時連臉都青了。

    這位雲川雲會元,大宋眼見著的頭一個文武雙進士,竟然在殿試之時,於禦前金殿之上……啃燒餅!

    展昭隻覺瞬間一口氣堵在喉頭,差點被她氣得嗆死。

    --

    兩日後。

    皇城大內四門大開,時不時便有一騎快馬,騎士手持黃封禦旨,經由崇文門飛騎而出。整個開封城報喜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潘樓街上人頭攢動,盡是前伏兩旁飯館酒家登科喜宴之人。

    今日正是今科大比的金殿傳臚之日。

    而此時,開封府花廳內三個與今科大比毫無幹係的人卻各個麵黑如鍋底。

    “咳咳咳咳咳咳……”包拯幾乎咳嗽了半盞茶時分才緩過勁兒來,一張黝黑的臉幾乎能刮下一層灰來,“展護衛是說雲川她在殿試上……吃、吃燒餅? ”

    展昭歎了口氣,“是的,大人。”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她是如何將那燒餅瞞天過海的夾帶裹挾進集英殿的。

    他還記得他當時瞪著雲川,無聲勒令:收起來。

    她理直氣壯的回視:我餓!

    展昭心下已經無力同她置氣:餓也不行!

    她一撇嘴:把我餓死,可是你們朝廷的損失!

    展昭見她模樣,決定不動聲色的直接用強。

    可就在此時,皇帝身邊的王知安忽然上來低聲同他道:“展大人,官家傳召。”

    展昭一轉身,見皇帝趙禎果然看向這邊,顯然已經發現這邊動靜。

    展昭無奈,隻得回到集英殿前。卻見王知安躬身快步走到雲川身邊,低聲同雲川說了兩句。雲川聽完,轉頭毫不忌諱的直接看了看趙禎,回了王知安兩句。王知安先是一愣,隨即便快步回到趙禎身邊,似是再同趙禎轉述雲川方才所言。

    展昭隔得遠,卻清晰的看見趙禎先是楞了一下,隨即上下看了看雲川,半晌隻聽趙禎輕咳了一聲,一指一旁的一疊水晶如意玫瑰糕,吩咐王知安道:“王知安,去把這個,給他送去。”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皇帝貼身的大太監,在金殿殿試上,將一盤水晶如意玫瑰糕,端給了一個應試的貢士。

    這一舉動,已然看呆了殿中執事的眾翰林侍讀們。連素來老成世故的富弼,都看的傻了眼。

    然而,更讓人傻眼的還在後麵,雲川毫不客氣的接了那盤點心,抬手扔了一塊入口囫圇吞了,隨即忽然轉向了坐在旁邊案幾後的司馬光,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完全不理會外物,專心作文的司馬光,“君實兄,官家管飯的,要不要來一塊兒?”

    司馬光此時執筆作文仿佛進入了物我兩忘之境,絲毫不聞殿上之事,更不理會雲川。但展昭分明看見他整個後背連帶手臂均是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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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策聽到此處,臉色已經和自己大人無甚區別,但聽展昭歎息道:“幸得官家仁厚,當即下旨要禦膳房給每位殿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上貢士進上細點一碟,此時這才作罷。”

    話至此處,包拯、公孫策連帶展昭,三人俱是連歎氣都不想歎了。

    開封府外大街上報喜的疾馳聲和鞭炮聲此起彼伏,包拯良久歎了口氣,幽幽道:“所日官家召學士院評議今科文章以訂三甲。從來意見左右不一的兩府及學士院難得一致認同,論文章內容文理,雲川的這篇《裕民三論》當屬今科第一。隻是……隻是……”

    “隻是如何?”展昭問道。

    “隻是……學士院和兩府同樣一致認為,雲川這份殿試卷策搌卷了。”包拯歎息道。

    公孫策一驚。搌卷,既是科考之時卷麵之上有塗抹、汙跡等痕跡。若是從重處置,是可以取消今科功名成績的。

    卻聽包拯歎氣,“本府現在可是知道那就著墨跡黏在卷麵上的乃是何物了……竟是……燒餅渣!”

    公孫策苦笑,“那兩府和學士院意思要如何處置?”

    包拯道:“兩府之中,呂相認定雲川輕狂狷介,禦前失儀,要官家奪了雲川功名,逐出京城。晏相一派認為此當朝廷用人之際,當不拘小節,論材取士,而雲川這篇《裕民三論》實在是罕見的好文章,當點為狀元。學士院的翰林們對雲川似乎頗有怨言,卻又似不願置身此事,眾說紛紜。”

    展昭禁不住扶額,整個學士院的翰林們那日挨個被她用目光狠狠的非禮一頓之後,如今提起這人就各個頭大無比。

    公孫策和展昭麵麵相覷,半晌問道:“那官家的意思是……”

    話音未落,便聽得大門口一陣極大的喧嘩之聲傳來,隨即鞭炮鼓樂之聲響起,眨眼之間,便見一個殿前侍衛班的侍衛疾步到了院中,先是向包拯一拜:“卑職見過包大人。敢問安歌安大人可在府上?”

    公孫策應道:“確在府上。”

    那殿前侍衛高聲報喜道:“恭喜,安歌安大人得中今科武舉一甲第一名狀元郎!”

    展昭大喜,更與那侍衛熟識,笑道:“這確是喜事,元則且隨我去尋子厚報喜!”

    他前腳還沒抬起來,便聽得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更加喧囂的鼓樂喧嘩聲,竟是兩騎快馬接連而至,還沒進門,報喜之聲就遙遙傳來。

    “恭喜雲川雲大人得中今科武舉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恭喜雲川雲大人得中今科文舉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這兩聲報喜聲一傳出,開封府門前頓時炸了鍋。

    文武雙探花。

    有漢以來,當真前無古人。

    一片喧囂鼓樂和道喜聲中,公孫策微笑捋須,側頭看去,隻見展昭喜上眉梢,包拯卻是幾不可見的鬆了口氣,麵露欣慰。

    --

    在展昭的引領下,幾個報喜的侍衛和迫切圍觀的各路人馬一擁而入的擠入了原本十分清淨的開封府客院。

    但見一個身為大宋今科大比新鮮出爐的武狀元的安子厚此時卻淚眼汪汪的繃緊了皮,如同被欺淩的小媳婦一般,哆哆嗦嗦的看著橫在自己眼前晃悠的一柄寬大陌刀,抽噎道:“我、我、我算錯了?……”

    而那陌刀的主人,大宋唯一的文武雙探花,此時手上刀刀毫不留情的直擊安歌的要害,刀鋒縱橫,將安歌一身藍色長袍割裂得襤褸不堪,衣不辟體,卻是橫眉豎目罵著自家師弟:“你腦子是豬的嗎!再問一遍,陳州北部移動流民五萬四千,賑災點如果設置在陳州北部城外十五裏,人口原遷徙指數以十三計算,將死亡率控製在兩成以下,那麽北部賑災點可以降低原遷徙指數幾個百分點?!快,十招算不出就押你去滿庭芳當三天陪客小倌!!”

    安歌哭道:“……我、我錯了……還、還是現在就押我去吧…………”

    無數圍觀大宋今科武狀元郎與開朝以來頭一位文武雙探花的路過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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