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三饑饉薦臻

    七月二十，陳州官道。

    烈日當空，赤地千裏。

    自入春以來，京西北路，兩淮東路，方圓千裏，整整數月，滴雨未落。

    陳州城外，官道兩邊的田裏，枯死的秧苗桔梗早已被饑民分食得半根不剩。幹燥炙熱的空氣裏，散發著腐爛之氣，卻是是夾雜在枯死秧苗之中無數死屍所發。

    而道邊，無數饑民骨瘦如柴，狀若骷髏，猶如野獸一般爬行挪動，在田埂間樹蔭下躲避當空烈日，奄奄一息。更有尚有半分力氣的饑民，掙紮著爬在田裏，去尋那早已被饑民尋揀過無數次的蝗蟲蟲屍，果腹求存。

    田埂邊上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哭號聲咒罵聲交雜，卻是有人在為被捉到的一隻田鼠而爭搶毆鬥。一直巴掌大的田鼠轉眼之間便被餓狼一般的饑民撕扯得稀爛，搶得到一星半點血肉的人們幾乎瞬間就將血淋淋的鼠屍生吞入腹。

    餓殍遍野，民生水火。

    司馬光眼見著一個幹瘦婦人衣不蔽體，將半截鼠尾嚼碎咬爛，一口口哺喂入懷中比貓大不了多少的幼兒口中，再也忍受不住，終於翻身下馬，幾步到得那婦人身前，從行囊之中掏出剩下的兩個幹饃，放入那婦人手中，開口道：“這位大嫂，這點幹糧……”

    他話未說完，隻聽得周圍一陣騷亂，眨眼之間，幾十個骨瘦如柴的饑民彷如平地生了神力，急往這邊撲來。眨眼之間便將司馬光和那婦人撲倒在身下。一片混亂之中，司馬光挨了數腳，頭頸四肢不知被抓破多少，但聞耳邊俱是廝打哀嚎之聲。忽然手臂之上一陣劇痛，竟是有人一口狠狠咬住他的小臂，竟是恨不得咬下一塊肉來。他直覺劇痛之中一陣頭暈目眩，忽然身形騰空一起，待到一口氣緩過來，才發現自己是被展昭施展輕功，從人群之中直接拎了出來，放在馬上。

    而那個婦人和孩子，則被安歌拎了出來，此時正驚嚇得眼神怔愣，連哭出來的力氣怕事都沒有了。

    司馬光一身狼狽，衣衫被撕扯得狼狽不堪，臉上手上俱是抓傷，小臂之上牙印深可見骨，鮮血長流，坐在馬上驚魂未定。

    展昭見了，連忙將他送入包拯和公孫策所乘的車內，公孫策拿出常年帶在身邊、準備給展昭如今又加了雲川一份的金瘡藥，給司馬光止血包紮。

    一路上始終騎在馬上閉目養神的雲川連眼睛也沒睜，隻微微歎了口氣，“君實兄，婦人之仁，無益民生，何苦來哉？”

    司馬光一口氣終於緩了過來，聽得雲川所言，心中不虞，開口道：“如此人間慘事，雲兄如何無動於衷？”

    雲川這才睜開雙眼側頭看了看他，半晌開口道：“尚有蛇蟲鼠蟻果腹，哪裏算得上人間慘事？待到饑兒如獸相食，君實兄再來感歎不遲。”

    她這一句話，不僅讓司馬光渾身發冷，連包拯與公孫策都禁不住一個激靈。

    饑餓的幼子如野獸一般相互撕咬蠶食……那樣的場麵，無論是誰，隻要稍一思量，便不寒而栗。是以雲川身邊的展昭，連同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在內，幾乎同時臉色發青。

    然而展昭忽然回頭，卻見安歌聞言似是毫無所覺，甚至還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展昭心中一怔，卻聽身後的馬車裏傳來公孫策的聲音，“展護衛，司馬翰林便現在大人車上歇息。眼下時間緊急，趕路要緊。”

    展昭聽聞應聲，當即打馬疾行。一行人火速上路，又往陳州急趕而去。

    前日午後，趙禎親自下旨，令包拯前往陳州，徹查陳州賑災不力一事。又令身為翰林官的雲川與司馬光為欽差史，權知陳州事，負責陳州賑災事宜，隨行包拯前往陳州。雲川一接旨，便先向趙禎討價還價的要了安歌同往。趙禎知他二人師出同門，又聽雲川張口閉口“讓他一個探花郎幹粗活那是失了朝廷體麵”的說辭，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下又好氣又好笑，倒是極大方的將自己新得的武狀元借與了雲川。

    賑災如救火，於是開封府一行人，外加雲川、安歌、司馬光等人當日便火速上路，疾馳一日一夜，眼見著便要到陳州城下。

    展昭疾馳之間看向一旁雲川的坐騎，卻見雲川仗著弓馬嫻熟，縱是縱馬，雙眼卻始終閉合，眉心微皺。展昭隨即想到似乎從半月之前開始，雲川的臉色就總是泛白，如今竟然還有些青色，而且神情遠不若前幾個月那般生龍活虎，不由心中略略擔憂，控馬到得雲川身側，低聲問道：“雁回，我見你臉色十分不佳，最近可是身體不適？”

    雲川聽聞展昭詢問，這才睜眼，眼角一挑斜睨了展昭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啊，近日長夜漫漫孤枕難眠，睡得不好自然臉色不佳。展護衛可願今夜前來雁回房中相陪，一解雁回失眠之苦？”

    展昭聽她如此毫無節操廉恥，登時氣結，立刻調轉馬頭走了。

    雲川好笑的看著展昭掩藏在氣憤下的窘迫眨了眨眼，隨即抬頭，遙遙看著已在十數裏開外的陳州城，笑意漸去，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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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州城北門。

    人山人海，萬人空巷。

    隻是比起開封城繁華盛世下的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此時陳州城的人海，卻是上萬饑民將整個北門下的主街堵得水泄不通，各個瘦骨嶙峋，衣衫破爛，青黃麵頰上此時盡是激動與憤怒。

    北門下一處幹枯的高大楊柳之下，一個身形魁梧卻因為饑餓而麵頰深陷的大漢站在一個土台上。那漢子一身破爛不堪的衣衫之上便是塵土血汙，此時卻是怒目圓睜，高聲喝道：“弟兄們那什麽勞什子的安樂侯，自稱欽差前來賑災，自三個月前到陳州，賑銀賑米寸離未見，餓死了我陳州多少百姓？！試問各位家中誰沒有親人餓死病死？”

    他話音未落，隻聽得台下的饑民們轟然應和，憤怒之聲不絕於耳。

    那漢子姓盧名成毅，在陳州也曾是頗有威望的一方豪士，此時在饑民之間有些一呼百應之勢。隻聽他繼續高聲喝道：“那安樂侯來我陳州賑災三月，賑銀賑米卻盡數用來修建了那淫窟軟紅堂，四處強搶良家民女，恣意奸汙，短短三月已經糟蹋了幾十個姑娘媳婦！我等如何就能如此忍氣吞聲！”

    此言一出，下麵的饑民更是群起激憤，呼聲震天。

    “決計不能！”

    “朝廷待我不仁，我待朝廷何義？！”

    “我們上京去！找皇帝老兒討個說法！”

    一片義憤填膺的呼喝聲中，剛到了陳州北門城下的開封府一行人不由全然震驚。包拯公孫策與司馬光同時出了馬車，滿麵憂色的看著局勢近乎一觸即發的陳州城北門，額頭幾乎滲出汗來。

    包拯等人知道安樂侯龐昱賑災不利，挪用賑災銀兩中飽私囊，但確實不知陳州的局勢竟然已經惡化到了如此地步。

    開封府眾侍衛十分默契的將包拯等人擋在身後，縮小了圈子。

    此時那土台上的盧成毅高喝道：“朝廷既然不給弟兄們活路，那我們陳州的弟兄們如今就一起上京去，堵在京城裏，同那皇帝老兒討個說法！同是我大宋子民，如何便如此枉顧我陳州百姓性命！”

    他話音剛落，便有□□個人高聲叫好，紛紛跳上土台，

    “盧大哥說得好！小弟跟你幹了！”

    “盧大哥，兄弟願助你一臂之力！”

    “盧大哥！咱們這就走！陳州三萬百姓，那京城的大門有幾尺幾丈，我就不信堵它不住！”

    上萬饑民轟然騷動。

    既然留在陳州也是餓死，去京城圍堵住汴京城門找皇帝討個說法大不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也是一死，倒不如趁著尚有力氣，拚死一搏。

    群情激奮之下，眨眼之間，上萬饑民便要往陳州北門而來。

    包拯眼看流民激變近在眼前，心中一緊，剛要高喝出聲，卻隻聽耳邊猛然一道緊風激起，一個青色身影一聲冷叱，淩空直撲上萬饑民之中。

    眨眼之間，眾人之見饑民前排一道冷冽刺骨的刀光如電閃過，一道血箭直飆城牆。

    血濺三尺，人頭落地。

    一雙怒睜的雙眼，死不瞑目。

    人頭是方才振臂一呼的盧成毅，而在頃刻之間斬落人頭顱的，正是陳州賑災欽差使，雲川。

    這一下兔起鶻落俱在眨眼之間，無論是開封府諸人還是陳州饑民霎時間全數怔愣。

    唯有雲川眸清眼明，期間透出的凜冽殺意無比篤定，包拯的一聲怒喝“雲川住手”尚未出口，雲川手中長刀一提，隨即一個飛身又撲向另外兩個方才跳上土台應合盧成毅的饑民。

    不過眨眼之間，又是兩道血箭瞬間飆出，兩顆人頭被雲川手起刀落瞬間斬落在地。

    人群之中登時爆發出一陣極度驚恐的尖叫之聲。

    就在此時，一個紅影衝天而起，瞬間欺近提刀砍向第四個人的雲川，一劍直取雲川手腕，逼她撤刀。

    卻是展昭見雲川眨眼之間手刃三人性命，驚怒之下出手救人。

    不成想雲川對展昭的長劍絲毫不閃不躲，斬落第四個災民的長刀急速斬落，竟是拚著被展昭廢掉一隻手也決計不放過刀下之人。

    眼見著巨闕一劍便要削斷雲川手腕，展昭大驚之下值得強行撤劍。危機之間那一劍貼著雲川小臂堪堪劃過，瞬間將雲川小臂割破，鮮血淋漓。

    而展昭這一緩，雲川長刀瞬時斬落，噗通又是一顆饑民的人頭眨眼之間落地。

    展昭隻見雲川身形一躍，直追方才呼應盧成毅的最後一個饑民，頃刻便要取他性命。展昭心中大怒，一聲長嘯“雲川住手”，左掌向著雲川背心直直拍出。

    這一招展昭幾乎用上了十成功力，雲川自是知道其中厲害，當即身形一側，錯開背心要害，手中刀勢一緩。展昭隻道她知道他掌上厲害，是以退讓，剛要撤掌，卻見雲川手中長刀飛擲而出，噗嗤一聲，那人人頭被旋轉著的飛刀瞬間斬落。展昭驚怒之下掌力未收，砰的一掌擊中雲川後背，雲川登時被打得口吐鮮血。

    這幾下電光火石間的急速變故，驚呆了開封府所有人與司馬光。

    先是身為賑災欽差使的雲川竟然在陳州城下提刀斬殺流民，隨即展昭為了救人將雲川打得口吐鮮血。

    唯有安歌，緊張的提著手中韁繩一慣的恐懼著人多之地，卻又是雙眉緊皺，默默的看著眼前一切，如有所思。

    而這廂雲川不顧展昭震傷她肺腑的一掌，撿起了腳邊沾滿鮮血的長刀和盧成毅那顆人頭，一躍跳上方才盧成毅所在的土台，厲聲喝道：“今日誰敢出這陳州城一步，猶如此頭！”說著手起刀落，唰的一聲，將盧成毅那磕頭一劈為二，鮮血腦漿濺灑一地。

    數萬饑民霎時之間，噤如寒蟬。

    再沒有人敢往陳州城門移動半步。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我說了，女主不是什麽好鳥，某些方麵是棄療人渣——例如隻論目的，不擇手段。展大人你真不要再考慮一下？

    展昭一臉憔悴：………………你兜裏還有更正常一點的角色麽？

    作者在兜裏摸了半天，啥都沒摸著，一把拉過旁邊的安歌：………………你看這貨行嗎？

    “……………………”展昭默默拔出巨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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