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章四十五 見肘捉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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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 見肘捉襟
陳州府衙南門之前,排隊領糧的災民的隊伍彎彎曲曲,縱貫整條街道,延伸不見盡頭。
每個人俱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爛、唯有眼中星點微弱的光芒,卻是眨也不眨的死死盯著府衙門口由重兵把守的糧車。
若是一日之前,見到這些糧食,這些災民片刻之間便會一擁而上將這數百石糧食哄搶而光。而如今城門之下血濺五步的場景依舊曆曆在目,城門下的屍骸殘肢還未收斂,數萬災民如今卻是沒有一人敢輕動。
每個人的手裏,都緊緊攥著一隻由官服所撕出的布條,從七品文官的靛青,到四品武官的的大紅,再到二品大員的朱紫,一應俱全。
府衙門口,剛剛將龐昱押入府衙大牢的展昭,沉默的看著府衙門前緩緩移動的長龍,眼見著又是一石米糧見了底。“砰”地一聲,差役將有一隻木鬥扔到府衙門口的牆根下。
展昭聞聲,心中愈沉。
“公孫先生,這一晌午可發了多少米糧了?”展昭詢問一旁公孫策。
公孫策看了展昭一眼,搖頭苦笑,“展護衛,你方才不是已經問過了?今日午時到現在,已經發了五百五十石。”
展昭看了看那依舊望不見尾的災民隊伍,搖頭輕歎:“這般情形,隻怕今天一日便要一千石米。”
公孫策捋了捋長須,點頭道:“我等此行總計也隻帶了不到三千石,加上陳州被安樂侯一頓揮霍以後僅剩的幾百石米糧,最多也就隻能撐上三天而已。”
展昭臉色愈發難看,看了公孫策片刻,欲言又止。
公孫策卻是有些似笑非笑的看向展昭,忽然開口道:“展護衛可是在擔憂雲川?”
展昭臉色一凝,隻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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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早在城門口那一出,如今他還曆曆在目。當眾人將自己官服撕扯成碎布勉強安撫住城門下數萬災民以後,安歌借機低聲同他講,原來殿試之前雲川與安歌兩人失蹤二十餘日,便是雲川估算著陳州之事不能善了,所以帶了安歌來實地調查陳州災情。
當時安歌言語雖然仍是一慣的吞吞吐吐,但意思卻是明明白白,“那個……那個……我們師門於算學上十分精通,根據我和師姐之前的演算,當時陳州已經在爆發民變的臨界邊緣了。師姐當時當機立斷、殺雞儆猴……按照我們師門的標、標準,確實是最正確的決定……如果真的流民嘩變……那、那到時以你們朝廷的出兵、兵速度,陳州方圓二百五十裏之內的、的城鎮,全、全要遭殃……總計損失會達到五百萬貫以上。展、展大哥……這事你……你……你別生氣……”
安歌一番吞吞吐吐,展昭卻聽得明白。他起初略有詫異,但隨即忽然想起今科放榜那日,雲川在開封府後院□□安歌,手上招招緊逼嘴上同時句句考問,所涉及的內容不是陳州流民就是賑災遷徙,霎時便全數明白過來。
他雖然不知她是如何能通過算學計算出這些,但是想到之前她那些五花八門的所學,登時便不由信了安歌所言。
想至此處,展昭抬眼看向前麵,隻見雲川正同押送賑災糧的差役交代著些什麽,而身形微微前傾,一手不著聲色的按住肋間,臉色十分蒼白,顯然被自己方才那一掌傷的不輕。
展昭心下五味陳雜。
他行事素來磊落,與人動手更是及有分寸,可是到了雲川這裏,卻是累次誤傷於她。
當即他上前兩步,拉住雲川袖子,低聲道:“雁回,你傷勢不能耽擱,且讓公孫先生幫你診視一下,再作計較。”
雲川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展昭一見雲川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立時便知不妙。
隻見雲川身不搖、肩不晃,卻是腿法如電,一腳高踢、正中展昭臉上,將他踹出足足三丈遠。
展昭內功深厚,此時卻未曾運內力震開雲川,隻被雲川這一腳踢得腦中嗡響。待得穩住身形,隻覺鼻間熱辣無比,血流不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雲川卻半點不買他賬,在開封府所有人麵前,麵無表情的甩出一句話:
“滾開!離老子遠點!”
開封府諸人眼見著素有‘打人專打臉’之稱的雲川,竟然連一肩挑起整個開封城容貌平均值的展大人的臉都敢打,一個個就算敢怒……也絕不敢言。天知道她連展大人的臉都打得下手,何況是自家的!
展昭沉默地從掏出條帕子將臉上的血擦去,隨即手上一翻一橫,纏上雲川的手腕一扣,竟是用了一招妙到巔毫的小擒拿手製住了雲川,“莫要使性,展某先前對你有所誤會,是展某的不是,展某之後定然向你賠罪,但是你的傷必須盡快看。”
展昭這幾句的小意幾乎讓城門口下至八歲上至八十的小媳婦大姑娘老阿姨們軟了腿,卻唯一沒能入實在很難被算作雌性的雲川的耳。
隻見她運力於腕發現掙脫不開展昭,當下又是一腿無聲無息以極其詭異的角度飛起,直襲展昭下腹而去。這一招委實陰險卻又委實有效,展昭當即被迫鬆手閃避。一般一來二去,兩人竟是當街就打了起來。
開封府諸人各自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身手水準和八字硬度,隻能同時選擇……視而不見。
惟有對於‘隔壁打臉狂魔’、‘大牢血手天王’等一係列雅號一無所知的司馬光,眼見著朝廷命官城門之下百姓麵前當街互毆的勁爆場麵就要發生,實在是沒眼看雲川和展昭將朝廷的臉麵再次丟盡,憑著自己那瘦得幹柴一把的身板便要上去擋在兩人之間試圖拉架,卻發現自己被後麵的安歌死死抱住:“君、君實兄、想、想開點…………珍、珍愛自家性命,遠、遠離大神撕.逼.啊……”
司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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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下的那一場七品翰林學士和四品禦前侍衛的當街互毆最終終止於二品開封府尹包大人的一聲斷喝。
雲川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展昭原本滿心愧疚,但是雲川那油鹽不進的態度卻也讓他頭大不已。
如今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得清楚,展護衛是把雲大人徹底得罪了。
以雲川那惡劣得空前絕後的脾氣,展昭自然十分明白現在他現在去找雲川,絕對是自尋死路。但是想想他自己在城門下說出的那一個“好”字,展昭的腳卻不由自主的往縣衙倉庫的方向走去。
而此時的縣衙糧倉大門四開,展昭隔著十來丈遠都能看清,裏麵空空如也沒有半粒糧食。連糧倉裏的耗子此時麵對著一幹二淨的糧倉,那四處亂竄的表情都似十分惶惶不可終日。
而糧倉門口,兩個身影並排蹲著,那樣子窩囊得仿佛是大災年裏蹲在自家顆粒無收的地頭的老農民一般。正是剛才在城門下口出“每人每日半升米糧”豪言的雲川,和此時滿臉發蒙抓頭的安歌。
展昭本欲現身,卻恰好看見一隻肥碩的老鼠不知死活的從雲川腳邊竄過,雲川瞬間出手如電,唰地一下,兩隻長指正好夾住老鼠尾巴,隨即手指一甩,竟像甩衣帶一般,將老鼠在之間甩來甩去的耍弄起來。
那老鼠想必此生都從未遇到過如此凶殘之人,一時之間慘叫不止。
展昭聽著那老鼠的慘叫之聲,又想起之前雲川一腳踢在他臉上的堅決,摸了摸仍舊酸痛的鼻子,心中萬分同情那老鼠之時,十分明智的腳下一轉避在了門廊後,單單向那邊看去。
隻見安歌撓著自己的頭,為難的看著雲川,“師、師姐……你能不能……”
他本來想說“能不能放過那隻老鼠”,誰知不等他說出來,雲川瞪了他一眼,“能不能?你師姐有不能的時候嗎?不就糧食嘛!”
安歌明顯一愣,隨即道:“不不……我是說……”沒說完他頓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十幾座空空如也的糧倉,訝異的指了指,“這可至少虧空了十萬石糧食,這都能補上?”
雲川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災難經濟學到底是怎麽考過的?”
安歌臉色頓時一垮,“我……我過了,還是滿分的。”
雲川登時麵色扭曲,齜著牙看他,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見他臉紅了紅,看了自己一眼,道:“我知道……我聽說之前唯一一個災難經濟學滿分的……就是師姐你……”
雲川扶額,一臉嫌棄表情,顯然是不想和眼前這個師門之恥相提並論,□□道:“……那你是怎麽混到連兩次畢業考都能失敗?……”
安歌怯怯的看了雲川一眼,半晌囁嚅道:“……我……我災難經濟學實操……不及格……”
雲川一挑眉,隻聽安歌繼續道:“還、還有古典戰術學……時空運籌學……時空經濟理論……”
雲川滿眼俱是慘不忍睹,“你他娘的到底給老子掛了多少門實操課?!”
“十……十四門……”安歌看著雲川的臉色有些哆嗦。
雲川臉色黑裏透亮,心中默念了三遍“愛護師弟人人有責”,手上的老鼠卻被她握緊的手捏得反複掙紮,眼見就要被她活活掐死。
“師、師姐……”安歌盯著雲川手裏即將被掐死的老鼠,隻覺得那就是活生生的自己,不由喉頭發緊後心泛寒的咽了咽口水,哆嗦道:“我……我錯了……”
雲川看著他那副慫樣子,再一聽他這話,哼了一聲,“認錯有用的話,還要考核幹什麽?!”說著一把揪住安歌的領子拖過來,“聽好了,現在既然寧師兄把你扔給我,你再考不過就是給我丟臉!你要是敢丟我的臉,小心我把你剝皮抽筋去喂霍教官的狼!”
“哦……哦!”安歌縮著脖子鵪鶉一樣的應道。
雲川一把嫌棄的推開他,“說說吧,陳州眼下這情況,第一步該怎麽辦?”
安歌撓了撓頭,“想辦法……集糧啊!”
雲川繼續質問:“哪裏去集啊?”
安歌撓撓頭,支吾片刻,卻忽見雲川耍弄著老鼠那隻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糧倉,雙眼一亮,“師姐是說……?是的了!龐昱他是賣了賑災糧才收得錢財修建的軟紅堂,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一個月,這些糧食肯定不會被遠銷,而現在距離最近,又願意出高價買糧的,顯然就是……顯然就是陳州的富豪大戶們!”
雲川咂咂嘴,“還行,不傻嘛!時間太短,龐昱手頭賣掉的這些糧食,不會出陳州。他也沒那腦子想到銷贓要求遠。然後呢?”
安歌揪著自己的臉咬著袖子想了半晌,“然後大概就是想辦法把這些糧食從這些大戶們手裏弄出來……”他說著忽然眼睛一亮,“師姐你是說要去搶?”他說著立刻挽起袖子,“我跟師姐去,怎麽動手師姐你有計劃了?”
十丈外的展昭聞言,立時一怔。這一點不僅是他,倒是連包大人也未嚐考慮到:被龐昱揮霍掉的糧食顯然不可能憑空消失,既然是被變賣,也必然有買家。如今隻要能想辦法拿回這些糧食,陳州的燃眉之急必能得解,也自然能償踐雲川城門之下以項上人頭向災民擔保的諾言。
想至此處,展昭立時舉步而出,直到雲川與安歌二人身前,開口言道:“動手搶糧一事,還當我陪你走一趟。”
“哼!搶?”雲川見到展昭就登時火冒三丈,騰地一下跳起來,一腳就像展昭下腹踹去。
展昭早有準備,身形一晃,躲過她無比陰險的一腳。雲川見偷襲不成,隻能收腳、待機而動。
於是展昭一抬眼,就看雲川一臉‘你們腦子進水’的表情,怒道:“展大人你這狗眼看人低,我雲雁回堂堂朝廷命官,巍巍君子,凜然正氣,剛直不阿,像是那種打家劫舍強取豪奪的人嘛?!”
展昭知道這時候自己若是敢說出一個“是”字,今天這陳州糧倉就立馬要出人命官司。可違心的話他卻又實在說不出口,當下隻能忍耐閉口不言,肅著臉看著雲川。
卻隻聽蹲在雲川腳邊的安歌此時一臉迷惑怯生生的舉手,小聲囁嚅道:“真、真不……不是嗎?”
雲川:“…………”
展昭:“…………”
另一頭剛剛踏進府倉的司馬光遠遠便聽見一聲極為慘烈的哀嚎,“啊啊啊啊啊…………我、我錯了!!饒命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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