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章五十九 嚶其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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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九 嚶其鳴矣
寶元二年七月三十,西夏國主李元昊親帥十萬大軍,三路並出,分別由夏、宥、銀三州出兵,翻越橫山山脈,繞過長定關南下,直插延州路。十五日之內,李元昊接連攻克延州以北平戎、平蕪、塞門等三十二寨。兵鋒所向,如入無人之境。
綏德軍都教練使許閆懷率麾下飛武、承武二軍一萬馬步軍,星夜西馳,阻擊李雲昊大軍於安寨堡,於清水河畔與數倍於己的西夏名將野利遇乞部血戰一日一夜,最終全軍覆沒,麾下二十一名督軍將校全部戰死,許閆懷於清水之畔自刎殉國。
當日清水河上,血染十裏,浮屍上萬。
李元昊初戰大捷,大軍主力遂屯於土門,兵鋒直指延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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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馳的馬車之中,雲川這兩日剛剛恢複紅潤的臉色此時又變回白中透青。她閉目靠在車壁之上,眉心緊蹙成川,神情疲憊中帶著三分失望七分陰鬱。
坐在對麵的展昭沉默的看著她的神情,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那複雜的沉默中,真正最強烈的感情:自我厭惡。
似乎從那夜以後,他便能更加清晰的察覺雲川的很多感受,尤其是她沉默不語的時候。
雲川但覺冰涼的手上忽然一陣溫熱,睜開雙眼,卻見是對麵的展昭傾身在她身前,兩隻手合握了她的雙手,眼神關切的看著她。
自那夜以後,展昭似是真的被她激怒,七八日來都不曾主動出現在她麵前。她素來於這些男女之事上狼心狗肺的緊,也不曾主動找過他。而今見展昭主動放下姿態、神情關切,也不由心下一動,但聽他問道:“雁回,到底怎麽了?”
雲川想了想江天音早把展昭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告訴他了,良久這才歎了口氣,“我苦心在西疆邊關籌謀三年,就是為了避免今天的局麵。”
展昭皺眉,隻聽得雲川的聲音猶如嚴冬冰封的江麵,清脆凜冽,暗流洶湧。
“寶元二年七月三十,西夏國主李元昊親帥西夏馬步軍十萬,東出興慶府,南下直取長定。長定軍重圍之中苦戰五日,寡不敵眾,長定關破。李元昊隨即引兵東顧,破金明三十六寨,包圍土門。土門守軍誓死抵抗,最終城破,西夏軍屠城三日。李元昊隨即屯兵土門,於八月二十南下,兵圍延州。”
展昭聽得雲川一字一句說來,隻覺她那如冰河暗流的聲音仿似兜頭澆下,“雁回,你是說……”
雲川沉默的看著他,良久終於道:“原本的曆史。”
展昭握著她的手驀然鎖緊,幾乎如扣鎖住她一般:“所以你在長定關三年,協助盧將軍整軍精武,數度與西夏惡戰,就是為了阻止西夏東顧之心?”
雲川十分糟心的看著展昭,許久長歎了口氣,“三年。我們整編了長定關五萬禁軍,三萬廂軍,訓練出了大宋第一支火器營,第一支重裝騎兵營,第一支可以在平原與西夏野戰的輕騎兵營,花費超過五百萬貫。我們三次重挫西夏的圍攻,斬首西夏士卒超過兩萬。西夏折損在長定關下的成名戰將超過二十人。我年初離開長定關之時,本來以為今年李元昊,無論如何不敢來了!”
展昭是親眼見過長定關軍備的,何嚐不知雲川在長定關花了多少心思?原來她此時心中如此強烈的自我厭惡卻是出自對於自己三年辛勞卻徒勞無功的結果。此時他心中卻忽然一動,雙眉皺緊,躊躇片刻,低聲道:“為何?”
“什麽為何?”雲川反問。
“為何今年李元昊來與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來,對於你……不 ,對於曆史,如此重要?”展昭一語問到了關鍵處。
雲川這次沉默了足足一刻鍾,終於驀然抬頭看向展昭,一字一句如刀砍斧削:“李元昊這次出兵延州,拉開的是宋夏之間長達百年的戰爭。這百年之間,宋朝敗多勝少,士卒陣亡比例高出西夏三倍。軍費支出幾乎年年占到了朝廷歲入七成。整個陝西、秦鳳兩路民生凋敝,災禍連年,是最終拖垮大宋的根源之一。”
雲川默默的看著展昭變換不停的臉色,良久,隻聽他聲音略帶沙啞,低聲問道:“那最後我大宋……”話至此處再說不下去,隻能沉沉的望著雲川。
雲川對他想問什麽心知肚明,垂眸片刻,“……亡於他族入侵。”
車內隨即是整整一刻鍾的沉默。
展昭的臉色幾乎比雲川的還要難看,手上的拳握了又握,青筋隱隱。
雲川撫了撫眉心,輕聲道:“如李元昊入寇包圍延州這類開啟一係列重大曆史因果的曆史事件,我們稱之為史標事件。而對於我們時空執行官,改變史標事件的結果,就是改變曆史最有效的手段。當一個時期內,諸多史標事件結果改變的疊加,就可以在時空上造成一個曆史湍流。”
“曆史湍流?”展昭的注意力終於被她的話分散開來,略有迷惑的看著她。
雲川側頭思索片刻,解釋道:“曆史是有強大的自我修複性的,既定曆史軌道很難輕易改變。所以必須對其在一定時間內造成連續的震動幹擾,讓其曆史自身發生不穩定的震動。這些震動,我們稱之為曆史湍流。一旦湍流的不穩定震動強烈到一定程度,這個時候會有一次關鍵性的事件——我們稱作壁壘事件。壁壘事件結果的改變,則可以撥動曆史的走向。”
看著展昭更加迷惑的神色,雲川打了個響指,“舉個例子:前朝安史之亂,禍因在於軍鎮做大、武人亂政。那麽如果我想徹底杜絕掉安史之亂的發生,那麽我會在唐初進行一係列的軍政改革,竭盡辦法攪亂軍鎮做大武人亂政這個曆史既定局麵的產生。當我的各種辦法逐漸開始奏效,地方軍權已經開始逐漸受到中央管製而背離曆史的時候,就是曆史湍流產生的時候。但是這並不能完全杜絕安史之亂的產生。隻有在湍流產生以後,我想辦法誅殺安祿山、史思明、李林甫,那麽安史之亂的可能性就會被瞬間大幅降低。這就是所謂的壁壘事件。”
“為何不直接誅殺安祿山史思明等人?”展昭皺眉片刻,問出的問題一陣見血直指要害。
雲川苦笑道:“沒有用的。格蘭蒂亞的無數前輩已經試過無數次。我剛才說過:曆史是有強大的自我修複性的——沒有安祿山還會有王祿山趙祿山。安史之亂,根在唐代的軍政製度。治病治本,斬草除根。”
“明白了。”展昭深吸口氣,點了點頭,“所以一旦‘壁壘事件’的結果發生改變,曆史就改變了?”
雲川點了點頭,隨即卻又搖了搖頭,道:“之所以稱壁壘事件,其實是撐開一個時空壁壘——如果說曆史是一條河的話,那麽時空壁壘就是建在河道中的一道導流壩。一道時空壁壘僅僅可以略微改變其後曆史的發展方向,就好像一道導流堤壩隻可以略微改變下遊河道的水流走向,對河水終點的改變也很小。但是當無數導流堤壩接連被建立起來,那麽這條河最終到達的目的地,就會離原本的目的地很遠。”
展昭聞言,看著雲川許久,忽然明白了她為何此時有著如此強烈的自我厭惡——她在厭惡自己的無能。
他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眉心。原來她在長定關三年艱辛勞苦,出生入死,所試圖改變的,僅僅是一個史標事件。而要無數個史標事件,才能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成一個時空壁壘。無數個時空壁壘,才能改變曆史最後的結局。
他終於明白她為之出生入死的,是一個怎樣龐大浩瀚的任務。
他寬厚有力的手掌輕輕揉拂過她的臉頰,感受著她臉頰肌膚上的微涼。
似乎感受到了他手上溫暖舒適的溫度,雲川自從聽到李元昊入寇以來一直壓抑著的氣息,終於緩緩吐了出來。她似是上癮了一半,用力的把臉在他的手掌心蹭了蹭,仿佛是想蹭掉一腦門的晦氣。她心中卻十分清楚他在想什麽,語帶些許嘲笑:“放心,這活兒也不是我一個人在幹。事實上,從第一個時空壁壘張開到如今,前前後後已經有十代時空指揮官們在幹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展昭忽然靈光一現,“雁回既然有這麽多前輩,何不向他們請教李元昊入寇延州這件事?”
雲川騰地從他掌心抬起臉,哭笑不得的看著他,卻並不打算告訴他:前後十代時空指揮官二百九十人,早都死得幹幹淨淨,陰曹地府裏都沒得找。
這話她隻在心裏哼哼唧唧腹誹,嘴上開口的話卻讓展昭滿頭黑線:“一個小小的史標事件我雲川都搞不定,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在格蘭蒂亞混?!不就是他娘的一個李元昊!再給我三年,搞不定他老子跟他姓!”
看著她瞬間炸毛,展昭哭笑不得,卻也十分樂意見她眨眼間恢複了精神,“好!雁回雄心壯誌,吾必助你一臂之力。”
雲川看著展昭神情,忽然心中一動,抿唇不語,一雙眼睛卻烏溜溜的轉了起來。
展昭知她此時必然心中有所考慮,意在詢問的看著她。卻隻聽她道:“既然如此,展昭,你幫我查一個人。”
“誰?”展昭聽得說得鄭重,也不由嚴肅起來。
卻隻見雲川忽然雙眼一眯,狡猾一笑。
展昭頓時有種自己仿佛是個落入狐狸陷阱的獵人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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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入寇的消息由綏德路以八百裏軍機邸報傳回,瞬間在夏日炎炎之時難得消停的兩府之中,砸出一個驚天駭浪。
隨著環慶、綏德、涇源等路的州府府尹的金牌抵報快馬入京,這個消息也從最初僅在兩府內閣之中迅速蔓延到整個朝堂乃至民間。
待到雲川與開封府一行人,八月二十七由陳州回到汴京之時,西賊入口兵指延州的消息,已經赫然成為街頭巷議最熱門的話題。
趙禎下旨召回的是包拯、展昭與雲川三人。司馬光留在了陳州繼續處理賑災與軟紅堂事宜。
安歌乃是跟著雲川被派出去的,雲川原本打算把他扔在陳州繼續折磨司馬光。卻轉念一想這根廢柴師弟上次考試不過是砸在廂軍改製上,於是在出發的那日竟然沒有一腳把抱著車轍拚死要跟著她一起回京的安歌一腳踹回陳州府衙大門。
開封府一眾人等乃是連夜趕路而回,待得進城,已經是天色將晚入夜時分。是以包拯一行人並未直接回開封府衙,而是留在驛館,準備帶到次日見過趙禎,再行回府。
天色剛剛入夜,包拯與公孫策於驛館內的廳堂上膳後一邊用茶,一邊聽從開封府衙摸到驛館來找自己大人的開封府衙役。
雲川身黑色勁裝,腰裏還塞著一塊蒙麵黑巾,從樓上自己客房下得樓來之時,那衙役正愁眉苦臉向包拯與公孫策稟道:“…………總之這些日子,開封城裏關於西賊入寇的流言蜚語實在太多了!搞得人心惶惶!甚至已經有人在傳夏主已經攻克京兆府,直指就要出兵京東路的了。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日一大早,府衙後街上張記肉鋪的張屠戶一家已經收拾細軟,說是要回南方老家避難去了。這幾日像這樣的事情已經好幾起。茶樓酒肆裏,有好幾個好事的在那裏大肆宣揚,好似那西賊明日就要入城了一般!屬下們覺得不能再如此下去,必須抓幾個造謠好事者,以儆效尤。”
包拯神色凝重,思慮良久,沉聲道:“既如此,李德生,你便帶今日當值的兩班衙役,前去將人先拘起來,到得官家和朝廷計定,本府再行處置。”
雲川此時在桌邊坐下,一口茶正喝到一半。聽得包拯此言,差點把一口茶全噴出來,“咳咳咳、咳!包、包大人……您今天晚上要是這麽一抓,明天……”她說著手上比了個抓的動作,隨即又一揮胳膊,“這些流言那可就能沸騰全開封城啦!”
包拯被她說的一怔,隨即便聽公孫策道:“大人,雲編修說得有理。如今百姓們聽到這些流言,大多尚是將信將疑。可若是這人一被抓,那必然使百姓們以為他們所言為真所以官府才恐懼民間輿情。”
包拯歎息道:“本府又何嚐不知?隻是如今邊患緊迫,朝廷派兵在即,若是京城民心不穩,隻怕更加影響將士軍心。”
“嘿,這事還不容易。”雲川一句話,卻讓包拯公孫策兩人同時看向她。
雲川卻也不負兩人所望,一口牛飲喝幹茶杯,“包大人你可以在開封最熱鬧的幾個地方,多設個官府的公示牌。凡是朝廷收到的消息,隻要不涉及軍機,屬於朝廷明發的抵報內容的,都直接抄上去就行了。”
包拯和公孫策不由皆是瞪大眼睛,“這如何使得?”
雲川砸吧砸吧嘴,“這如何使不得?朝廷哪條律條說不行了嗎?”
公孫策捋了捋長須,點點頭,“朝廷到確實沒有律條禁止此行。”
雲川一攤手。
包拯思量更久,終於緩緩笑道:“雲編修這法子確實不錯。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若是朝廷遮遮掩掩,反而更增流言。但若有官府的明文公告,顯然便可止住那些虛假過甚的謠言。”
剛說至此處,卻聽得樓上又是一聲輕響,卻是展昭從樓上客房裏下了來。
身上穿的,是一模一樣的一身夜行勁裝,腰上別著一模一樣的一塊蒙麵黑巾。
“大人。”展昭不像雲川,禮數十分周全。
包拯此時驚訝的望著麵前兩個一身黑衣的後輩,連一句“不必多禮”都說不出來了。
雲川見展昭終於準備好了,隨手將腰中的蒙麵黑巾往臉上一係,一手拉起展昭,“包大人,我們先去了。”
“大人,屬下告退。”展昭躬身一禮也要離開。
包拯這才反應過來:“你、你二人這是要去何處?”
雲川和展昭同時回頭。隻見雲川一揪自己臉上的蒙麵巾,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
“回大人,做個賊。”全然理直氣壯的是雲川。
“回大人,做個賊。”略有窘迫羞赧的是展昭。
包拯和公孫策二人看著兩人一路急速出門一邊竊竊私語嘰嘰咕咕,不由麵麵相覷。片刻公孫策幹咳了一聲,“咳咳,大人……您覺不覺得……展護衛這是要被雲編修帶壞了啊?”
包拯想起那日陳州府衙雲川臥房外聽到的無比尷尬的談話聲,良久歎氣,“年輕人的事,如今真是沒法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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