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想去看何敏父親的事，他不置可否，淡淡地說：“去看看也好，反正你與他已經約好了，但是別抱太大希望。”

    說完又換上笑臉說：“我是沒想到你這麽聰明，竟然這麽快就發現事情的根源，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我也笑著回他：“你這還是轉著圈誇自己呢。”

    兩個人嘻嘻鬧鬧的竟然把原本有些嚴肅的事混了過去，隻是第二天我按著何敏提供的地址去看他爸爸的時候，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來。

    昨天他給我地址的時候我就問他，為什麽不是在醫院裏，何敏隻說我去了就知道了。

    他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到了那裏就一切明了。

    效區一所三間的簡易房，裏麵陳設簡單老舊，很多已經斑駁的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屋裏唯一一件有些新的東西就是那台電視，而且似乎也隻能收到一個台的節目。

    我去的時候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正躺在床上，他雙眼閉著，嘴唇不時噏動一下，似乎也隻有這一點的動靜能看出他還有生命。

    身上蓋著一床被子，顏色很深，把他本來有些土黃的臉淹埋在裏麵。

    我站在門口猶豫著怎麽開口說話。

    何敏說他幾年都沒有說過話了，那麽他是否能聽得到別人說話呢？意識是否還清楚？

    屋內的光線很暗，我的影子被拉長到屋內的水泥地上，在影子的一邊放著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麵還鋪著一床舊的棉被，我想像著這應該是何敏母親平時坐的地方，隻是不知道她這個時候去哪裏了。

    屋裏的一切都很安靜，隻有那吧電視輪番播放著廣告和本地新聞。

    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請問您找誰？”

    我連忙回身，看見一個婦人，她雖然年齡有些大了，但是能看得出來眉目依然清秀，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美人。聲音也是溫和的，見我轉身，她又輕聲說了句：“您好。”

    我有些尷尬地回她說：“阿姨您好，請問這是何先生家嗎？”

    她從我麵前走過進了屋說：“進來吧，你是何敏的朋友嗎？”

    我跟著她一起走進屋裏，她示意我坐在那個寬大椅子的旁邊，然後自己就坐進椅子裏，眼神安然平淡。

    我覺得在這樣一個看似清明的人麵前，自己的那些小肚雞腸一下子顯的特別不堪，於是毫無隱藏地說：“我是沈何的妻子，叫劉欣。”

    何敏媽媽微笑著看我，稍停了一下才說：“嗯，倒是你跟他挺般配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說：“阿姨跟沈何熟嗎？”

    她輕輕地說：“不熟，他來過這裏而已。”

    這話其實已經在撇清了，跟沈何不熟，那麽跟何氏其他的人和事怕就更不熟了吧？可是我看她的樣子，似乎又不像是真的就什麽也不知道，所以雖然沒有直接問何氏的事情，但是說起了何敏。

    她笑笑說：“我早說讓他來這裏找一份工作，隨便做著就行，在g城中心雖然薪水多一點點，離家也遠，每次來回跑著也是麻煩，他又是一個孝順的孩子，總是放不下這裏。”

    我順著她的話說：“年輕人有年輕的追求，阿姨也不必太擔心，這些事情也一定是在他能承受的範圍內，如果他想改變，自己就會想辦法了。”

    她笑著點頭。

    兩個人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閑話，她始終不急不緩，似乎並不想知道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而我在慢慢聊天的過程中，也不知道如何跟她開口問起何氏，總覺得怎麽說都有些突兀。

    後來實在也是沒忍住，問了何敏爸爸的情況。

    她朝著床看了一眼說：“躺了也幾年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再費心別的事，安然度日也是一件好事。”

    我問她：“何老以前做什麽工作？會很忙嗎？”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說：“不過也是一個小職員，不過他這個人閑不著，總是有操不完的心，所以顯的忙一些而已。”

    我不動聲色地說：“聽何敏說，何老以前也是在何氏工作的。”

    她點點頭，沒接我的話。

    電視上的新聞又播了本城的一個自殺案件，畫麵上警車呼叫，人頭雜亂。

    何敏爸爸在床上輕輕咳了一聲，她輕輕起身從桌子上拿了一支杯子，往裏麵倒了些水，先自己試試水溫，然後又拿起一支吸管送到何敏爸爸的嘴裏。

    喂他喝完水，她又重新走到我旁邊的椅子裏坐下，眼睛看著電視說：“你看，每天都有那麽多人不如意，非要用自殺來完結生命。”

    我客觀地說：“生活中總有一些壓力讓他們覺得承擔不了，隻能這樣才能解脫。”

    床上又是一陣咳嗽，她再次起身，隻是這次沒有再給他水喝，而是坐在他身邊的床邊上，用手輕輕地幫他順著胸前，然後像是在耳語一樣跟他說著話。

    畫麵真的好溫馨，我不忍心再用自己的事去防礙他們的生活，起身輕步往外走。

    人已經出了門口，何敏媽媽又叫住了我。

    轉身看她也已經跟到了門口，與我四目相對的時候，她輕聲說：“劉小姐來不是有事要問嗎？”

    我猶豫了一下說：“沒有，就是聽何敏說起你們在這兒，所以想來看看。”

    她沒有說話，從屋裏走出來站在我對麵，聲音平靜地說：“他並不是病成這樣，而是摔成這樣，是從何氏的樓頂跳下來的。”

    我被她的話驚到了，張著嘴半天搭不上話，本來以為人到了一定年齡，自然會有三災兩難的，誰會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癱瘓的。

    何敏媽媽輕笑了一下說：“其實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反而是覺得當初他這樣做是對的，如果不這樣，也許今天會更慘。”

    我不明白地問她：“為什麽？”

    她雖然還是在笑，但是笑裏卻帶著一點淒涼，輕聲說：“可惜何少爺回來的晚，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應該是很幸運的人，沒有感受到這世界的醜惡。”

    我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他現在也許正在感受吧，因為有人想把何氏移主。”

    何敏媽媽沒有一點意外地說：“種的因總要有果。”

    對於何敏爸爸的意外，我還有很多疑問，所以又往屋裏看了一眼，小心地說：“阿姨，我知道您是一位特別明白的人，既然咱們都把話說到此處了，我也不想瞞您，我其實是想問一下何氏以前的情況。”

    她帶著我往前又走了幾步，看看離屋子有了點距離，估計著我們的談話屋裏的人可能聽不到了才說：“何氏以前是由幾個好兄弟一起建立的，可是事情做成以後就會有各種利益上的衝突，所以強者就會把弱者踢出局。”

    我已經聽出她話裏的隱語，想來當年何敏爸爸也是公司的元老，隻是被沈何的父親踢了出去的。

    她輕歎了一口氣說：“其實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何敏爸爸從來不讓我插手他們的事情，他甚至回到家裏都什麽也不說，直到他從樓上跳下去的那天，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當然也隻是表麵的真相，至於到底是為了什麽，也許隻有他們自己明白吧。”

    我輕聲問她：“我聽何敏說何叔叔這些年都沒有說話，那麽他能聽到別人說話嗎？”

    她點點頭說：“可以啊，整天躺著也是無聊，就聽電視，其實我知道他對很多事情都放心不下，隻是也已無力去更改。”

    又是一次意外，原來他還能聽電視，還在關注著這個社會上的信息。

    我再次向屋內看去，試著說：“何氏現在的情況你們知道嗎？”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何敏有回來跟他爸爸提過，隻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我再次問她：“阿姨，您認識夢姨嗎？”

    她說話越來越慢，似乎每說一句話都要考慮很久一樣，聽到我這樣問，就把眼睛挪開看向別處，過了很久才說：“認識吧。”

    我也變的更小心，看著她的臉色說：“聽說夢姨是這次事件的主使，但是沈何又總覺得好像不是她，我們都不知道她以前是怎麽進的何家，又為什麽現在這樣做？”

    何敏媽媽長長歎一口氣說：“都是一些陳年舊事了，沒想到現在還要去翻起，翻起來又要很多人受傷，那麽曾經的犧牲又都要白費了。”

    我隱約能明白她的傷感，但是事情卻要弄個清楚明白，所以沒有打斷她，心裏一直希望她能對夢姨有所描述。

    她又深深看我一眼說：“何少爺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這些年因為有他的幫忙我們才得以在g城生活下去，他的病也可以繼續用藥，不然怕是早就離開這裏了。”

    這些事情我從來不知道，沈何也沒有跟我說過，就是連何敏都隻字未提。

    可是看到他們家現在住的房子，又覺得沈何似乎也沒幫他們多少。

    何敏媽媽也望了眼那所房子說：“是我們堅持要住在這裏的，隻是不想引人注意，很多事情一旦有人知道就會惹來更大的麻煩，比如今天我們站在這裏說的這些話。”

    我連忙跟她道歉說：“對不起阿姨，我知道這件事情會把您本來平靜的生活打亂，事實上我來了後也於心不忍。”

    她點了點頭說：“哎，誰又真正平靜的了，何敏不是早就攪了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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