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軒眉梢皺皺，我覺得他看向鄭君怡背影的眼神有些軟化，那讓我莫名感到落寞。鄭君怡卻渾然不覺，她沉默會，彎腰拿起沙發上的皮包似乎要走，視線卻猛地定格在他手背,閃過絲恐慌：“阿南，你手上哪兒來的傷？“

    “皮都破了，你、你打架了？“

    她非常緊張的又將包扔回去，輕車熟路從櫃裏提出醫療箱，便跪在地上，用棉簽沾了酒精輕輕為他擦拭傷口；但在某個時刻，那眼裏的擔憂卻慢慢轉變為焦躁，憎惡，乃至最後她扔掉棉簽，直視著顧南軒時，眼裏已經有了水光。

    “顧南軒，你以為你是誰，你還當自己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嗎？跟人打架！可笑的是，你這輩子都罕見發過火氣，卻為了別的女人跟人動手！顧南軒，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妻子嗎！？“

    我的心猛然懸起來，我看見顧南軒腮幫鼓了鼓，他起身走到窗前，銜起支煙，陰沉的看著窗外，沉默許久才低沉道“你在問我，我們的婚姻是否名存實亡，這個答案，四年前你已經告訴了我，不需要再自問自答。而現在，你似乎又讓我重溫了一遍。我問你，瑤瑤的呼吸管是否是你派人拔掉的？“

    什麽？？？

    我下意識攥緊了門沿，我看見鄭君怡臉色一緊，很果斷的搖頭：“不是！但就算是又怎樣？顧南軒，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我感冒發燒沒人管沒人問，與你毫不相幹的女人能讓你日日夜夜守在病房！憑什麽？我是對你不能狠心，但我鄭君怡憑什麽對其他女人忍氣吞聲？她們夠我優秀，還是比我愛你？不，隻是我太心軟！給了那些騷蜂浪蝶奢望，但她們都該死，我就該讓她們銷聲覓跡！”

    我聽得莫名酸楚，因為也隻是這種難過感覺，我能與她有些感同身受。

    我看見顧南軒的臉卻沒半點溫和，反而愈發殘酷的寒冽，他側過身，微抬下巴，眼神陰冷：“是因為你太心軟給了她們奢望，還是你太心狠，讓你不配我再放縱你的資格。定要我親口說出來？“

    “好。”

    他轉身坐回到沙發上，將煙蒂攆滅在煙灰缸裏，然後雙手交握置於懷中，嘴角斜勾：“君怡，瑤瑤父母的忌日就在我們紀念慶典的十天後，你是否應該隨同我去給老人家清掃墓碑？原諒你是不可，至少能讓自己心理消除點愧疚。“

    我看見鄭君怡臉色一僵“你什麽意思？“

    顧南軒依舊在笑，而且越笑越陰厲，他捏起高腳杯，深諳的看著裏麵波光漣漪：“六年前，童叔叔在自工商局長退休前的半月，將曲蕪與南柯兩個區域的大複興建設項目，從走後門才中標的次等開發商手裏檢舉剝離了出來，這才讓我有了機會，向當地政府展示昌盛遠遠達標的建設資本與雄厚經驗，一舉奪魁；也是這兩個項目，讓昌盛在前期一鼓作氣碾壓於昌鼎和榮昌之上，成為了資產僅次於昌平的地產龍頭企業。就算我有這個能力，昌盛也具備足夠的發展潛力，但沒有童局長，昌盛的發展恐怕至少要晚三年，時不我待，失去先機，後景也便不再景如華。而這其中童局長沒收我半個子的示好，一切隻為了當地建設規劃的發展，反而是得罪了不少人，便是我極少尊重的為政者之一。“

    “但就是這樣一個清廉為民的好官，卻非但沒有正常退休，反而晚節不保...鄭君怡，是誰通過強大的金融手段和國內商界的影響力，替一家洗黑錢的空殼公司瞞天過海，讓童局長在為官四十年最後一個經手的案子上，看花了眼；之後又暗中檢舉，令監察局懷疑童局長之前有收受賄賂包庇的嫌疑，對他進行了長達整整半年跟蹤調查，讓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老局長，一度氣出中風半身不遂，不等退休便主動卸任...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是誰做的？隻是在為人道義與自己的妻子之間，我選擇了袒護你，我顧南軒從不否認我很自私，事情已經鑄定，逝水難收，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會讓你被任何人譴責。“

    什麽？？？

    我倏然感覺大腦懵漲，我看見鄭君怡臉色也倏然慘白，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顧南軒則抿口紅酒，重重將酒杯擲在桌上，扯嘴冷笑：“不過有件事，我倒真是現在才窺得一斑。童局長卸任的同年，我們第一個結婚紀念日，你父親鄭錦州到場，飯局之後，告訴我他接到國內證券同行的消息，說有一家公司因為內部矛盾，公司十大股東已經開始暗中減持手中股權，這家公司主攻服裝貿易，口碑極好，我要乘昌盛巔峰狀態拓展其他領域，那就吞下這家公司，便是優質的基礎。”

    “這對當時的我而言，是不足掛齒的小事，能讓你父親歡欣，我自然不會拒絕。我托付陳副總幫我一手包辦，他注入資金在二級市場搜刮了這家公司所有股東減持的股權，又暗中擺設飯局，和十大股東達成利益關係，在昌盛成為這家公司股東以來的第一個董事會，便以合作商銳減為籍口，聯合罷免了公司董事長的職務，徹底吞並了這家公司。“

    “而，也就在這之後的第七天，我接到瑤瑤電話，她哭著告訴我，她想死，她父母當天在國貿大廈十七樓雙雙跳樓自殺，因為當年在仕途威名顯赫的童局長，已經家道中落到無法支撐巨額的醫藥費用，選擇一死了之，不給女兒當拖累。“

    “也在同一天，我才知道，我吞並的那家公司，正是童太太經營半生的心血，績效和口碑一直很好，因為童局長落馬晚節不保，才讓股東失去信心，紛紛動搖開始減持股權。我記得童太太在那天不久前還罕見的打電話，找我索求幫助，求我借她一筆資金讓她用作周轉，穩定股東信心度過難關，畢竟他們家唯一的依靠也就隻有這家公司了。童局長於我有恩，我對他則愧疚，我沒有任何猶豫，以私人名義借給了她。那麽，事情是否便是這樣？”

    我看見顧南軒食指不斷敲打著沙發扶手，就像雨點一樣，隨著話語敲得越來越急躁，低沉道“童太太得到我的救急後，十分欣喜與興奮，可以說是滿懷著力挽狂瀾的信心。但就在她保持著這種心態的同時，有一天，她突然發現在她眼裏要幫助她的人，原來在所謂幫她的同時，卻親手扼斷了她所有希望，吞並她的公司，親手侵占她半生心血，可笑的是，就那些落在她手裏所謂的救急，也已經被她注入到公司裏去了，公司已經被我吞並，我便自然算分文未出，端得一出空手套白狼...也就是說，是我，親手逼著他們走向絕路，是我，親手逼死了他們童家夫婦！“

    我的心已經有點麻木，我看見鄭君怡臉色白如紙張，顧南軒敲打的指梢，則驟然落停，緊緊收縮成拳，伴隨著他寒刺骨的冷笑：“如果不是你利用戈薇的手法太熟悉，我不會懷疑你有做這種事的可能。鄭君怡，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要你親口告訴我，這件事，到底是你父親真的不知情，還是都是你，一手鑄造。“

    我緊張的看著鄭君怡，他張張嘴，卻被顧南軒深沉的眼神又盯得抿住。最後，我看見她生硬的點頭。

    “對，是我...“

    “童占軍太剛愎自用，爸爸在歐洲紮穩根基，想回國發展，第一家開設的證券公司，就是他親手因為一丁點小漏洞查封掉的，完全不顧多年故友的感情。沒有野性的商人，不配稱作商人，他讓爸爸錯過國內證券產業崛起的唯一一次機會，損失根本無法估量，我不覺得爸爸拉他落馬做的有多過分。“

    “而讓爸爸引示你吞並童沐瑤媽媽的公司，這件事，的確是我拜托的爸爸，但那又怎樣？你父親，和童占軍是有戰友感情，甚至當年還可笑的許下如果童沐瑤不嫌年齡差距大，就替你們定下娃娃親的事情。是，這件事的確隻是個笑話，她一個先天性心髒病，你和我結婚時，又才是個十四歲的丫頭片子而已，怎麽可能呢...但那又如何？”

    她皺了皺鼻翼，十分憤慨：“阿南，你對她太好了，她心髒病是她的事，憑什麽不叫自己父母陪著反而讓你跟在身邊伺候？偏生她每次病發你還真沒日沒夜在醫院陪著她！童占軍被打倒了，沒他壓陣他老婆經營的公司再有口碑也該衰落了，到時候勢必要籍著這點感情依附上你，你跟童沐瑤離得便是更近！我受不了，你知不知道我看見那丫頭籍著年齡小公然親你嘴巴我有多惡心？是真的年齡太小，還是人小鬼大？“

    “我也並不算逼他們到絕路，他家公司垮了，我自然能以你妻子的名義，趕在你之前幫他們再謀條生路，也便有機會告誡他們自此與你不要再有瓜葛，一個剛愎自用的工商局長，落馬以後你處處幫他們家，會給自己暗中埋下多少隱患你自己難道想不清楚嗎！？他們跳樓自殺，這的確我意料之外，我也很內疚，否則我不會對你這些年照顧她童沐瑤視而不見這樣久，阿南，你我都是這世上最成功的人，難道你真覺得我這樣做有什麽錯可言嗎？“

    不管她怎樣說的有理有據，那時透過門縫看著鄭君怡，我很難覺得她不心毒，跟對我時一樣，她做了什麽蛇蠍心腸的歹毒，似乎都是為了顧南軒好。但我突然在思考，是愛，是嫉妒，她真的有分清嗎？

    我看見顧南軒一直上勾著嘴角，眉頭微微戚著：“你是說，我父親世交的女兒，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一個小女孩，我不該在她生死垂危的時候，給她多一分的照顧。給了，她便該死。“

    他站起身，很近的距離，直視著鄭君怡的眼，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對他的目光躲避開視線。我聽見顧南軒陰冷道“鄭君怡，你太心毒。“

    “你很難讓我再看到曾今的影子，在你身上，我隻能看見嫉妒催生的怨毒，並沒有當年讓我為之瘋狂的東西。現在你想要的，是完全操縱我，我聽說這些天你一直在暗中會麵昌平十大股東，而他們手中對昌盛零零總總的控股，再加你父親的百分之七，幾率最大化可以達到股東自持股權的百分之四十三，正好大於我將百分之十劃歸給戈薇後的百分之四十。而這世上恐怕也隻有你父親鄭錦州，能讓昌平那些股東，有背叛我父親的底氣。“

    “這樣說，嶽父這次來參加我們的結婚慶典，當是太忙碌。“我看見他伸手撫摸著鄭君怡完全蒼白的臉頰，陰冷的笑著：”但你在引火燒身，你不知道如果你不是我顧南軒的妻子，現在會是什麽下場。“

    “我...“

    我看見鄭君怡話語凝噎，她有什麽想說，顧南軒卻已經擦肩而過。他走到那放著唱片機的檀木桌前，撿起那張美滿合照，嘴角上勾沉靜凝視。許久，他突然將鏡框倒著叩在桌上，似無意問道：“君怡，你猜我們會否有第九個結婚慶典？“

    我看見鄭君怡踉蹌倒退了半步，幽怨，嫉妒，不平，委屈，在那時通通崩塌陷落，隻剩下純粹的恐慌，她的聲線都在顫抖：“阿南...“

    “你想跟我離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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