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9 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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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麵黑漆漆的,可見窗簾嚴絲合縫,也沒有開燈,但依然可以看到沙發上有個人影。

    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隻看到那人影一動,隨後燈光亮了,星星的臉上平靜如水,問:“阿姨,您怎麽來了?”

    “有事想找你聊。”我疾步走過去,拉開她麵前茶幾上的抽屜,見裏麵橫陳著一把折疊刀,我將它掏出來,打開,見到刀鋒上暗紅的痕跡,便說:“手伸出來。”

    她的左手依舊背在背後,說:“我沒事的,您去休息吧,我自己會處理。”

    “你拿出來。”我說:“別惹我生氣。”

    她猶豫了一會兒,把手拿了出來,手腕處有幾道血痕,不輕不重,血液正細細地流著,這不足以致命。

    我忙問:“藥箱在哪?”

    她指了指書架的方向。

    我站起身,她也跟著站了起來,說:“我去吧,您別動了。”

    “我去吧。”我說:“我坐著也不舒服。”

    她便沒有再說什麽,站在了原地。

    我找到藥箱,打開拿出碘酒紗布等處理傷口所需的物品,回來拉著她坐下,開始幫她處理。

    她顯然有點緊張,說:“我隻是心情不太好,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放鬆一些。”

    “我知道。”一心求死不必割腕,別人不知道,她是繁音的女兒,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接下來她沒吭聲,我也沉默。

    直到傷口包紮完畢,我才說:“我為你請了醫生,希望你能跟我去看看。”

    她說:“好啊。”

    我以為得說服她好一陣子,現在反而詫異了,“這麽容易就答應?”

    “我知道你還告訴了我爸爸。”她說:“他說不用結婚了。他好像也告訴了林準易,他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我問:“林準易他嫌棄你了?”

    “沒有。”

    “那你所指的怪怪的,是……”

    “他對我好極了,”她說:“肯定是知道了我的病,怕我真的死掉,他沒辦法再在繁家做下去吧。”

    我不想針對此事發表意見,因為我心裏想林準易可能的確是喜歡星星,以前他年輕,如今年紀大了,經過了這麽多事,態度變好,興許是因為有反思吧?

    我說:“事情我沒有告訴你爸爸,不過我有請你奶奶幫我找了心理醫生。我告訴她是因為我之前有躁鬱症的症狀,最近可能因為懷孕吧,情緒很不穩定,所以想開導開導自己,你明天正好沒課,所以陪我去。但其實是我想讓醫生幫你看看,據說是業內最好的治療師。我想,可能你的病情沒有那麽嚴重,是之前的醫生水平不高。”

    她接受了我的說法,問:“那我爸爸為什麽取消婚約?”

    “因為我拒絕跟他複婚,之前說好要複婚,但我……”我把原因講了一遍,這樣她就會覺得很真實,然後總結道:“所以他本來想趕在你結婚前跟我複婚,可一拖再拖,如今他也沒有想要再婚的對象,的確,女兒先結婚,父親再結婚這太奇怪了,你爸爸畢竟是個傳統的人。”

    她眉頭舒展了不少:“你真的沒有告訴他?”

    “在得到你的首肯之前,我不會告訴他。”我真的沒有告訴繁音,是他自己知道的。

    她便彎了彎嘴角,說:“那就好。我不想被他知道。”

    我問:“為什麽?”

    “我……”她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希望他們正常地對待我,我不想因為有病而享受到任何特權,那樣很假。”

    我望著她,心裏波濤洶湧。

    我忽然發覺到了一個優點可怕的事實:她此刻的處境,和我一模一樣。

    而我救不了她,正如我救不了我自己。

    我跟她,都隻能被動地等待天意。

    我說:“你放心吧,他們不知道。”

    之後我給韓夫人打了電話,也拜托她幫我轉告繁音,順便套好話。這一晚,我照例有點失眠,平時失眠是因為腰酸背痛,今晚失眠,是心情有些不好。

    第二天,吃過早餐後,繁老頭果然說要去看費先生,他走後,韓夫人便來接我和星星。

    到醫生那邊後,韓夫人也沒說什麽,態度一如往常。我看出星星這一路都有些緊張,下車時,見韓夫人的車徑直開走了,才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心理醫生是業內頂尖的醫師,同時也是一名精神科醫師,年紀已經一大把,她也曾親自給繁音診斷過,當時給繁音看過的醫生們大部分認為他是精神分裂,這一位屬於傾向認為繁音的病是人格分裂那一邊的。不過不管是哪一派,都說繁音的病是極其嚴重且沒得治的,要藥物控製,後續便再無更好建議。

    這次韓夫人又請她,顯然是考慮到了星星的情況恐怕是有遺傳,同時對方也是女性,比較適合為星星做谘詢。

    我們見麵打了招呼,老醫生已是滿頭銀發,手背上瘦得隻剩皮跟血管,但臉色很是不錯,麵帶微笑。我們先聊了幾句繁音,她得知繁音的病還沒有治好後也並不意外,還說韓夫人就這個問題跟她聊過,她也很想知道繁音經過精神病院的摧殘後病情究竟演變到了哪一步,但繁音不肯再看醫生,這事便無下文。

    後來我在外麵等著,星星單獨進去。這個過程用了蠻久,期間我坐了一會兒,但孩子大概覺得太憋了,不停地踢我,我便站起身來走走,隔著窗子看到這棟小樓附近的風景很是漂亮,便幹脆出去到外麵去走走。

    這邊地處偏僻,人並不多,植被茂盛,溫度適宜,空氣也好得不得了。我走了約莫半小時,感覺神清氣爽,不過也著實累了,見路邊有長椅,便先坐下來歇著。

    但剛坐下不久,手機便開始震動,我正拿皮包去找,麵前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姐,請問……”

    我不禁僵住,本能地用手按住了包裏的手槍,不安地抬起頭。

    我可真是個衰人,自懷孕起來,我不是被關著就是在各種保險的院子裏呆著,今天幾乎是第一次外出,居然就遇到了蒲藍!

    這聲音打死我都會認得,令我無比確定,然而當我看到來人時,卻再一次怔住了。

    雖然有過那樣的事,但公正地說,我印象中的蒲藍是個相貌身材並不比繁音差的美男子。雖然出身不太好,但畢竟也不算太差,氣質也很不錯。

    但我眼前的這個“東西”有著人的手臂不假,可輪椅下的褲管從大腿開始就是癟的,這意味著他沒有雙腿。同時大概是因為總是操縱輪椅,他原本因為熱愛廚藝而總是非常潔淨的雙手也異常粗勵,手指走形,指甲蓋也髒兮兮,且有裂口。

    他的頭上沒有頭發,頭頂有幾下被刀砍過的猙獰痕跡,許是因為這樣,他便剃掉了所有頭發。

    其中一條刀疤從頭頂一直貫穿了眼睛,經過了鼻梁,到達了對側臉頰下,且破開了嘴唇,看上去就像把他的頭劈成了兩半又合上似的。不僅如此,他的臉上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劃痕,這些劃痕像是故意為他破相一般,不重,但密密麻麻。

    還有,他的兩隻眼睛都閉著,左眼被刀疤經過,肯定是瞎了。右眼的眼皮合著,有縫針的痕跡,而且是陷進去的,像是沒了眼球。

    但即便如此麵目全非,他的臉上還是有幾分熟悉的樣子,令我明白這就是他。

    我四處看看,沒有見到其他人。

    與此同時,他又說:“對不起,看來我的樣子嚇到你了。但你不要害怕,我隻是想問路而已。”

    我是一個孕婦,按理說應該立刻起身逃走,畢竟即便他變成這鬼樣子,他依然是蒲藍。

    但我有槍,而他明顯沒有戰鬥力,更沒有幫手。於是我思前想後,捏著嗓子,說:“你想要去哪裏?”

    他沉默下來。

    我有些緊張,把我所在的位置編輯了短信息,發了過去。

    那邊蒲藍終於開了口,聽聲音是笑著的,但臉上並沒有表情:“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超級市場,希望您可以告訴我是哪個方向。”

    我說:“在東邊。”

    “東……”他說:“對不起,我分不出東南西北,我是第一次這樣上街。”

    暫時還沒有司機的影子,而且既然他沒有聽出我的聲音,我便說:“你的背後就是東邊。”

    “哦。”他的聲音又有了一些笑意,說:“隻是東邊嗎?”

    “對,你隻要順著路走,很快就到了。”我說。

    他點著頭,嘴角非常艱難地牽了起來,說:“謝謝你,小姐。”

    我說:“沒關係。”

    他便沒有再說話,用手艱難地操縱著輪椅,讓它轉了一個彎,慢慢地帶著他遠去了。

    我依舊坐在原地,就這麽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莫先生之前說照片隻有那一張,我也隻見過那一張,其實,它的尺度沒有我以為的那麽大。雖然這並不能改變他做過這件事的事實,但我……我不善良,但我很不舒服,因為比起看著以前那個風流倜儻的男人變成這副苟延殘喘的樣子,我寧可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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