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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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裏,一個男人淒厲的慘叫,驚醒了歇在梢頭的飛鳥,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一排排琉璃瓦頂,又落在粉牆之上,直勾勾盯著月光映照下的青石板路。

    很快,路上開始出現許多腳步,燈籠的影子不斷晃動,夾雜著嘈雜的議論聲。被那慘叫聲引來的婆子、小廝們一路跑到湖邊,隻見賬房裏當差的張進不知何時跌入了湖中,此刻,正驚恐地瞪著眼,歇斯底裏地在水中掙紮。其他人覺得有些奇怪,張進平時並不怕水,他既理岸邊不遠,為何不自己遊回來。

    但就在他們怔忪的當口,湖麵上那個浮浮沉沉的人頭,好像連掙紮都沒了力氣,開始翻著白眼往下沉去,其他人不敢再耽擱,連忙七手八腳地衝過去將他撈起。

    張進渾身濕透地被扶上岸來,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雙目圓睜直勾勾地盯著上方,好像整個魂靈被抽幹,誰問都不答話。這時,一個管事的嬤嬤走上前來,張進斜眼瞥見一雙繡花鞋站在身旁,立即被嚇得狂叫一聲,爬起身扒開眾人胡亂朝前跑著,好似身後有惡鬼步步緊迫……

    第二日,侯府內便流傳著兩個消息,第一個,是張進親口承認是自己與墜兒私通,栽贓二少爺不成,又在墜兒找她商議之時,失手將她推入湖中。第二個,是墜兒竟帶了怨氣還魂,回到侯府來尋仇。昨夜就是她親自現身,將張進嚇得瘋瘋癲癲,又在極度恐懼中落入湖水,還被纏得不能上岸。

    此前府裏出現鬼臉的疑雲未解,又添了墜兒的冤魂索命這一樁。一時間,侯府中下人心惶惶,也不知那冤魂是不是還留在府中尋仇害人。但礙著主子的威壓,誰也不敢公開討論,隻偷偷在身上揣了驅鬼避凶的符咒,暗自期望不要這麽倒黴被自己撞上。

    風言風語很快傳進元夕耳朵裏,她卻並未放在心上。這世上所謂鬼神之說,追究起來,始終是裝神弄鬼者居多,說到底,也不過是人們心中有鬼罷了。是以她心中最記掛得,始終是慶王妃三日後就要來侯府小住之事。藩王王妃入京,又是公主的閨中好友,如果其中出了什麽差池,不管是對宮裏還是對婆婆都不好交代。

    幸好在她禁足的這些日子,蔡姨娘已經替他安排好所以修葺事宜,將棲霞院修得花木翠鬱,精巧華貴,倒也配得上藩王王妃的身份。

    她於是乘著養傷的日子,翻閱了許多典籍,又與周景元商議後,才將王妃進府當日的迎接儀仗、物品采買巨細無遺全部布置妥當,這才將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下來。

    正好這時,蕭渡差人來說想帶她去田莊遊玩,元夕想著自己腿傷已經痊愈,也正好也趁這時去散散心,便欣然應允下來。

    出行當日,元夕正帶著安荷她們等在馬車旁,竟瞅見蕭渡穿了一身大紅百蝶妝花縐綢直綴,鎏金帶銙、犀角金鉤,頭戴羊脂玉冠,腰綴宮絛雜佩,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元夕自新婚那日起,就再未見過他如此盛裝打扮,她眨了眨眼睛,疑心是不是那小廝傳錯了話,今日不是去田莊而是要去赴什麽重要宴席。

    蕭渡見她呆呆愣在當場,忍不住側了頭輕聲對身邊的隨從小春道:“你確定穿成這樣她會喜歡。”

    小春連忙湊上前去,笑著道:“侯爺您就放心吧,都說男子好色,這女子何嚐不愛俏。侯爺您這一身端的是風流倜儻、俊俏不凡,哪有女人不愛,保管今日能給夫人一個驚喜。”

    蕭渡微微皺眉嘀咕道:“可我覺得她這表情不像是驚喜啊。”

    小春輕咳幾聲,道:“夫人這不是害羞嘛,侯爺放心,這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得,心裏愛得要死,麵上還不能表露出來。您隻管聽我的,保管錯不了。”

    蕭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是見這小春常在脂粉堆裏打滾,素日裏總引得不少丫鬟圍著他打轉,才拉下麵子找他討教。要知道行軍布陣他無不精通,可如何討一個女子歡心,讓她心甘情願跟著自己,對他來說,實在是門有些艱深的學問。

    想到此處他又不由得暗自懊惱,自己堂堂一個宣遠候,何嚐像現在這般不自信過。但他心裏再明白不過,她雖對他立下那樣的誓言,隻因為自己是她的夫君。可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卻始終拿捏不準,一顆心也就總是虛虛實實落不了地。

    於是他便精心安排了這次出行,好不容易等她腿傷好了,總是要得到她整個人,才會覺得安心。他知道她不喜歡侯府,在府裏總是時時繃緊一根弦,極少展眉歡笑。隻有那日在田莊時,她坐在河邊看他們捉魚,才笑得如此愜意,像朵風中肆意盛放的春花。

    想到自己已經步步籌謀妥當,隻等今晚,蕭渡忍不住偷笑起來,於是挺起胸脯,將嘴角彎成適當的弧度,擺出一副倜儻姿態朝她走過去,

    元夕愈發覺得奇怪,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對勁。正在晃神間,蕭渡已經走到她麵前,元夕於是怯怯地彎了彎唇角,輕聲問道:“我們今日是要先去赴宴嗎,我需要去換身衣服嗎?”

    蕭渡的笑容僵在臉上,狠狠瞪了身後的小春一眼,他板著臉搖了搖頭,掩飾住臉上的尷尬之色,拉著元夕的手迅速上了馬車。

    馬車噠噠而行,元夕靠在錦墊上,不住地地朝身邊的蕭渡上下打量著,蕭渡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心虛地瞪起眼道:“怎麽了,我穿成這樣不好看嗎?”

    “到不是不好看。”元夕扯起他身上的一串雜佩,好奇地道:“可你平日一向不喜歡戴這些東西。今天是什麽重要日子嗎?”

    蕭渡頓時覺得有些委屈,幽幽道:“你我難得一起出遊,還不算重要日子嗎?”

    元夕這才明白他為何今日打扮得像隻爭豔得孔雀,一時沒忍住,捂著嘴大笑了起來。蕭渡今日起了個大早,耐著性子讓小春將他從頭到腳折騰打扮一番,想不到沒看到她驚豔的表情,卻隻落得一陣取笑。於是在心中咬牙切齒得將小春咒了千百遍,發誓回府就調他去洗茅廁。

    元夕笑了一陣,見他臉色越來越黑,知道他這一番心思都是為了自己,心裏又湧出幾分甜意,於是湊到他耳邊,紅著臉道:“無需打扮,你在我心中自然是最好看得。”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小貓似地輕輕抓在自己心上,蕭渡覺得此前的煩躁頓時一掃而空,嘴角便再也掩不住地翹起。低下頭,見她輕靠在自己懷中,一副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模樣,心中一蕩,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吻了下去。

    誰知他還未琢磨出滋味,懷中的人兒已經不自在地開始扭動著身子,元夕紅著臉,從他懷中掙紮起身,尷尬道:“你的玉……硌著我了。”蕭渡臉色一變,恨不得現在就將小春拖進來打上幾十板才解恨。

    這時小春正美滋滋地坐在另一乘馬車上,和一個丫鬟*耍鬧。突然,猛地打了幾個噴嚏,感到前方好像有一陣陰風吹來,令他深深地打了個寒顫。

    車行到河岸邊,一行人渡舟過河,準備穿過蘆葦地走去田莊。誰知田莊昨日才下了場暴雨,將蘆葦地變成一片沼澤,腳底下泥濘不堪,讓他們走得十分艱難。蕭渡身上的佩飾一直被橫生的蘆葦勾住,臉上已是黑得不行,小春在後麵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已經快被蕭渡用目光殺死。

    蕭渡狠狠瞪完始作俑者,一轉頭發現元夕正提著裙擺,在安荷的攙扶下艱難地朝往前走著著,軟軟的鞋底正一腳深一腳淺地陷在泥濘中。他於是將下擺一係,朝她伸手道:“過來,我來背你。”

    元夕剛要拒絕,卻見他已經蹲下身子,一副不容商榷的態度。身旁的丫鬟小廝們抬著箱籠故意扭開頭去,嘴角卻都帶著竊笑。元夕臉上微微一紅,卻還是乖乖牽了他的手讓他背了起來。

    蕭渡直起身子朝前走去,元夕側臉,靠在他厚實的背脊上,隨他在齊腰高的蘆葦中穿行,遠處是天高雲闊,雁兒□□。

    一行人終於到了田莊,新來的管事韓雲見幾人這般狼狽,著實嚇了一跳,連忙招呼仆婦們去打來熱水,讓丫鬟小廝們伺候著兩人進去盥洗換衣。

    蕭渡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卻沒有看見元夕,正要四處去找,卻見小春賊兮兮笑著,跑過來道:“夫人到灶房去了,說要親自給您做道菜吃呢。您就等在這兒準備嚐嚐夫人的手藝吧。”

    蕭渡壓下心中的雀躍,冷著臉瞪他一眼,道:“要你多嘴!一邊兒去站好,今天的賬過會兒好好和你算。”

    小春知道自己惹了禍,本想著來報個信討個巧兒,誰知還是討了個沒趣,隻得悻悻站在一旁,苦著臉等候發落。

    小小的莊內炊煙,仆婦們在其間忙碌穿行,菜很快擺了滿桌,最後一道菜由李嬤嬤端出,道:“這道菜可是夫人特地做給侯爺吃得呢。”

    蕭渡抬頭看著站在後方臉已經熱得紅撲撲,卻緊張地絞著衣角的元夕,心中甜滋滋得,笑著道:“這是什麽菜。”

    李嬤嬤轉頭望向元夕,朝她眨了眨眼睛,繼續道:“這是我家鄉的名菜,叫鮮魚羹,是取了魚嘴和羊腿肉,用了祖傳的方法烹製,才能剛好除去膻味和腥味,湊成一個鮮字。夫人可是偷偷和我學了好久,今日才特地獻藝得。”

    她說得興起,並未注意蕭渡的臉色已經偷偷變了,身後的小春急得上前一步,道:“可是侯爺他……”

    這時蕭渡卻伸手打斷他,依然是笑著看向元夕道:“既然是夫人專程做得,自然要好好嚐嚐。”

    元夕忐忑地站在一旁,見他吃了一口,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才鬆了口氣,坐下和他一同吃起來。誰知,蕭渡一連吃了幾口,臉色越來越差,終是放下木箸,隨意扯了個理由,匆匆朝屋後走去。

    元夕覺得奇怪,這時小春已經心疼地叫道:“夫人難道不知道,侯爺是不吃紅肉得。”

    元夕嚇了一跳,她進府裏不足一年,又發生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與蕭渡一起用膳的次數屈指可數,直到現在才憶起家宴上確實是沒有紅肉的。但她對吃食一向不太講究,隻覺得可能是府裏的廚子不愛做紅肉。直到今日才知道緣由,當下心中又急又愧,立即提起裙擺追了上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