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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隨明月漸漸隱去,晨曦穿過雲層投入畫舫的窗棱之內,將床榻上的雲錦繡被塗上淡淡的金光。

    一隻白皙的手腕從繡被中探了出來,撈起床邊的衣衫穿上,隨後又赤足走到窗前,窗外湖光瀲灩,雲霞漸染,清晨的薄霧未散,讓夜晚還熱鬧的玉泉湖帶上一絲神秘。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輕輕為她披上一件鬥篷,道:“現在還是正月,湖上風大,小心莫要吹病了。”

    元夕握住那隻溫暖而厚實的手掌,放在臉龐處輕輕摩挲。蕭渡卻又一眼瞟見她赤著的雙足,微微皺眉道:“怎麽連鞋都不穿。”元夕吐了吐舌頭正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按住,又以眼神示意她莫要亂動,隨後去替她取來了鞋襪,蹲下身為她穿好。

    元夕低頭看著他眉眼的輪廓,突然笑道:“除了安荷他們,你是第一個替我穿鞋的人。”

    蕭渡也笑了,道:“誰叫我家娘子這麽不讓人省心,我恐怕也不會再為第二個人穿鞋了。”

    元夕心中一暖,突然又轉過一念頭,小心地問道:“那你呢?公主她……替你穿過鞋沒?”

    蕭渡的手滯了滯,道:“娘的身子不好,也不喜歡見人。所以我從小到大見她的時間並不多,除了生日、節慶,幾乎都待在芸娘身邊。我有時候甚至會想,也許芸娘才是我親生的娘親。”他說著笑了笑,似是在嘲笑當年那個天真的自己。

    元夕心中卻是咯噔一聲,目光有些發怔,這時,蕭渡已經替她穿好鞋襪,又柔柔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我總是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會盡量呆在他們身邊,陪他們玩耍,教他們習字,絕不會錯過他們長大的任何時刻。夕兒,你放心,我們的孩子會和我們不同。”

    元夕的鼻子一陣發酸,她反握住蕭渡的手,重重點了點頭。他們骨子裏本就是一樣的人,她自然明白他對親情的渴求,然後,她突然開始懼怕起來,如果公主真的不是蕭渡的親娘,他究竟該如何麵對。她緊緊抿唇,寧願是自己猜錯,也不想讓真相再一次傷害到他。

    回府之後,元夕就以學女紅的緣由去了蕭芷萱的房中,剛一推門,蕭芷萱已經跳到她身邊,目光在她身上繞來繞去,又故意用誇張的語氣道:“想不到大哥了藏這麽多年,居然這麽有情趣,大嫂你們昨日一夜未歸,想必是顛龍倒鳳,好不快活……”

    元夕臉上有些發紅,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嗔罵道:“小女孩家的,少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

    蕭芷萱撅著嘴摸了摸額頭,道:“我馬上就及笄了,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她正待再調侃幾句,元夕已經轉過身正色道:“別鬧了,我今日來是有正事和你商量。”

    蕭芷萱觀她神色,明白一定是和公主有關的事,連忙斂起了笑容,道:“大嫂又發現什麽了嗎?”

    元夕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那個方婆婆說過,公主討厭櫻花,要將櫻花全砍了。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無緣無故,公主為什麽會討厭櫻花。所以想來問問你,侯府裏有什麽櫻花特別多的地方嗎?”

    蕭芷萱想了想,道:“這些年家裏好像很少種櫻花,不過我記得在後麵有一個院子,常年都沒人居住。但是我小時候,有次偷偷溜進去玩,看見裏麵有很大一片櫻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櫻花,所以特別記得。”

    元夕眸光閃動,道:“你還記得在哪裏嗎,能帶我去看看嗎?”

    蕭芷萱點了點頭,道:“不過我們得悄悄過去才行,那裏上了鎖,爹爹平時並不讓人進去,那次爹爹發現以後可把我好好說了一頓。”

    元夕歪著頭想了下,笑道:“這倒是不難,我們偷偷去把鑰匙拿出來就好了。”因兩位姨娘離世,公主又一向不理內務,元夕現在隻得學著接管府中各種事宜,倒也因此得了許多方便。

    兩人拿了鑰匙,按蕭芷萱的記憶找到了那處院子。元夕打開紅漆斑駁脫落的院門,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院內雖然枯木盤結,顯得十分荒涼,但自那雕花的鬥拱和橫梁之中,仍看得出這裏曾經的氣派。

    這樣好的一處院子為何會突然廢棄?元夕懷著這疑惑走了幾步,突然在一棵樹旁蹲下身子,盯著樹根處端詳許久,又撿了根枯枝翻動著樹下的泥土,直到蕭芷萱好奇地出聲詢問,她才抬起頭,帶著蕭芷萱走到了正房門前。

    房門並未上鎖,輕輕一推就“吱吱呀呀”地敞開來,屋內積了厚厚一層灰,牆角結著重重的蛛網,顯然是許久沒有人居住過。

    屋子裏的陳設已經被人搬空,元夕卻在原地站了許久,目光從僅剩的桌案、床榻、牆壁上慢慢滑過,然後閉上眼,開始想象著這屋子裏裏曾經有過的模樣。

    這時,蕭芷萱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大嫂,這裏什麽都沒有啊,我們還是早些走吧,我總覺得這裏陰風陣陣,怪可怕的。”

    元夕猛地睜開眼,開口道:“萱兒,這裏曾經住過一個女人。”

    蕭芷萱怔了怔,好奇心立即驅散了恐懼,連忙左顧右盼地問道:“你怎麽知道的?這裏明明什麽都沒有啊?”

    元夕指著桌案上道:“這裏,這裏的痕跡是銅鏡擺放造成的。這裏的劃痕,是由金釵不小心劃上得。”她又走到床榻旁的牆壁處,道:“這麵牆的顏色,看得出有人在這裏熏過衣服。所以,我覺得這裏不僅曾住過一個女人,而且這女人的身份必定不低。”

    蕭芷萱驚訝地瞪大了眼,道:“可自我懂事以來,這裏就從來沒住過人啊。院門一直是上鎖的。”

    元夕轉頭看著她,皺眉道:“那這件事就更加奇怪。”

    她未等蕭芷萱反應過來,就拉著她走到院內,指著那棵樹下的泥土道:“你看這泥土,明顯是近年內有人翻新過。挑開外麵的土,還能看到未爛完的櫻花瓣。”她在院內環顧一遍道:“還有這院子裏雖然破敗,可這樹旁卻沒有荒草,按說如果是十年以上沒人打理得院子,野草應該長得十分高了。”

    蕭芷萱被她說得糊塗起來,喃喃道:“大嫂的意思是,這院子一直有人打理?”

    元夕點了點頭,道:“可是奇怪的是,那人隻打理了院子,卻未曾進過那間屋子。你曾說過看到過院子裏的櫻花開得很好,櫻花是十分脆弱的植物,如果無人刻意栽培,用不了一年就會枯死再難盛放。”

    蕭芷萱道:“也就是說這些年一直有人偷偷來院子裏種花,這是為什麽?明明這院子都沒人住了。”

    元夕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總覺得,住在這院子裏的人,一定和當年你公主的事有莫大的關係。”

    這時,院外不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元夕和蕭芷萱嚇了一跳,連忙衝出去將院門鎖好,眼看避走不及,又悄悄躲在了院旁的樹叢之內。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原來是兩個丫鬟正說笑著往這邊走,兩人一直走到院門不遠處,才突然抬頭止步,其實一個丫鬟輕聲驚呼道:“都怪你說話不看路,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另一個丫鬟臉上也露出害怕神色道:“阿彌陀佛,怎麽又不小心走到這裏來了。這院子陰陰森森的,上次還碰見那個瘋婆子在這裏轉悠,害我回去做了一宿噩夢。”

    “哎呀你別說了,我聽說那個瘋婆子被送出府了,你說她會不會死了,然後魂魄又回到這裏……”兩人越說越怕,終於嚇得落荒而逃。

    這時藏在樹叢中的元夕和蕭芷萱卻對望了一眼,一同輕聲道:“瘋婆子……芸娘!”

    晚飯過後,元夕以要熟悉賬目為由,央求蕭渡讓她單獨呆在帳房內,說要將府裏賬目好好看一遍,才能做個合格的主母,掌得了中饋。蕭渡雖然不樂意她老神神秘秘將自己丟下,但他已答應過她不會過問,就必須信守承諾,放手讓她去做。

    元夕整晚埋首在密密麻麻的賬冊之中,終於找出二十五年前那本往來賬目。她連忙攤開紙墨,一樁樁記下所有她不熟悉的院名裏送入的物事,然後便揣在懷中去了蕭芷萱房內。

    “緋寒院……應該就是這處!其他的院名我多少都有些印象,都是這幾年曾改造過,但這個名字我卻從來沒聽過。”蕭芷萱對著一疊紙仔細看了許久,十分篤定地答道。

    元夕連忙抽出緋寒院的那張一項項仔細看去,送進裏麵的物品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無法就是衣裳、布匹、吃食和一些補品。當她看清補品哪一行,卻猛地瞪大了雙目,雙手一抖,那張紙便自指尖滑落到了地上。

    蕭芷萱不明所以,連忙撿起那張紙,對著紙上念到:“丹參、茯神、當歸、雌雞……這些有什麽不對嗎?”

    元夕的嘴角顫了顫,澀澀開口道:“住在緋寒院那個女人,當年很有可能,也是有孕在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