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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正時分,狂風未止,反而越發肆虐。塵土和砂石被卷地騰空而起,將天光遮得晦暗不明。
李嬤嬤推門進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抱怨道:“今兒的天也真是怪了,突然起這麽大風,像來了妖精似得,害我才到門口眼睛就進了沙。”
元夕正和蕭芷萱對坐打著絡子消磨時間,卻一直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李嬤嬤抱怨,思緒卻始終牢牢係在那個人身上:現在已經到了巳時,祭禮應該開始了吧,也不知道阿渡是否平安。
蕭芷萱看出她的心事,連忙笑著勸慰道:“大嫂放心吧,大哥這麽聰明的人,無論碰到什麽事,必定有法子應付。”
元夕勉強勾起唇角回應,目光中卻是濃得化不開的焦慮,李嬤嬤存心想讓她分心,便在一旁坐下道:“我今天出門扯些料子,你們猜怎麽著,那個常在巷口賣胭脂水粉的小娘子居然變成了個小哥。我去問那小哥,他還害羞不敢答我。你們說,是不是那小娘子又找了個相好的。”
她一邊說一邊捂嘴偷笑,元夕手上的動作卻慢慢停了下來,蹙起眉追問道:“你說巷子口那擺攤的換了人?”
李嬤嬤本意隻想扯些閑話衝淡她的心事,誰知元夕的表情竟突然嚴肅起來,心中頓時有些忐忑,惶惶地點了點頭。
元夕心中“咚咚”直跳,總覺得有些不安寧,她又想了一會兒,突然“噌”地站起身,道:“我要出去一會兒,你們就在屋裏呆著,別隨便出門。”
門外已經是狂風大作,將她的裙裾吹得胡亂飛舞。她疾步走到院中,用蕭渡教她的法子,對著屋頂輕輕喚了一聲,果然不出一會兒,屋簷上便跳下一個黑衣軟靴的暗衛,對她跪下行禮道:“夫人有何吩咐?”
元夕焦急道:“你們出去看看,外麵是不是多了很多生麵孔,我懷疑有人盯上了侯府。”
那暗衛麵色一變,隨後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們都知道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元夕看著他的反應,頓時明白了過來。
那暗衛重重一歎,隨即露出愧疚的表情道:“侯爺出府前,特別叮囑讓我們好好照看著府內外的動靜。我從早上就發現不對勁,侯府外多了許多沒見過的小販,那些人人的身形一看就是練過武的人。甚至,我懷疑在外麵的店鋪裏還藏有官兵。我們想過出去找救兵,但是派出去報信的人,全都沒有回來。我怕侯府裏出事,也不敢再派人出去,隻有讓所有人先守在這邊,若有什麽變故再隨機應變。”
元夕身子顫了顫,腦中頓時有些暈眩,果然今日之事是一個早就設好的圈套,可阿渡……阿渡該怎麽辦!
她雙手交握,死死掐住自己的虎口,讓自己冷靜下來。無論蕭渡發生什麽事,她也要先保住侯府裏的人,照現在的形勢來看,坐以待斃絕不是最好的辦法。她想了許久,終是抬頭鄭重道:“你聽著,我呆會兒要出府,你們誰都不準跟著,都給我好好守在府裏。萬一有任何變故,你們要拚死也要帶老爺和二少爺和小姐他們逃出去。”
那暗衛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要以身做餌,先誘走一隊官兵,讓他們有更大把握去對付剩下的人。他連忙抬手阻止,道:“夫人不可啊!”
元夕卻挺直了背脊,目光凜凜強硬道:“現在侯爺不在,你們隻能聽命與我。無論如何我也是侯府的夫人,今上親封的郡主,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你們的職責就是保護好侯府裏的人,他們若有任何閃失,唯你們是問!”
那暗衛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她飽含威壓的眼神逼了回去,隻得死死咬牙,忍住胸口激蕩的悲憤,朝元夕重重地點了點頭。
元夕微微鬆了口氣,隨即回房對蕭芷萱和李嬤嬤她們扯了個借口,隻說要出去辦一樣要緊的事,並堅持不讓任何人跟著她。她收拾好一個小包,偷偷從角門走出,故意在巷子裏左右觀察許久,才急急朝外走去。
一直走到長街上,感覺到身後響起若有似無的腳步聲,元夕攥緊手中的包袱,努力壓下心中的緊張情緒。她不知道那些人會派多少人跟著她,但是她確信的是:這些人暫時弄不清她的意圖,也不知道她會去見誰,為了保險起見,一定會分出人手跟著她。隻要蕭渡不出事,他們絕對不敢隨便動她,隻是……
她咬著唇甩了甩頭,拋去那一瞬的惶恐和軟弱,隻在心中默念道:“阿渡……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快些回來!”
與此同時,皇陵靈殿前的石階上,蕭渡正扭身一躍,險險躲過朝他迎麵劈來的一柄尖刀。但四周形勢已經越來越緊急,那些黑衣人各個身手矯捷、訓練有素,極有章法地衝破羽林衛的守衛,朝這邊步步緊逼。蕭渡一眼就看出這些絕不是普通賊人,可他們到底來自哪一方,目的又是什麽,他心頭懷著種種疑慮,始終不敢放手一搏。
就在他一邊分神思索,一邊步步退讓之時,突然一柄尖刀從他腋下刺來,他一直緊盯著迎麵而來的攻勢,竟一時未察,險些讓那人得手。所幸他對戰經驗豐富,連忙一腳蹬地躍起,避開那必殺一招,雙腿又在空中一劈,正踢中從前方殺上的黑衣人。
然而在他落地還未站穩之時,又有一柄尖刀從後刺來,蕭渡心頭一緊,正要回身再防,卻隻聽“叮”的一聲,那握刀的手竟被人從腕上齊根斬斷,那手的主人疼得大呼一聲,還未來得及看清,就被人一刀穿心,當場斃命。
蕭渡轉頭看去,隻見夏青長刀染血,烏發被狂風追得高高揚起,正朝他挑釁地揚了揚眉道:“宣遠侯,原來也不過如此。”
蕭渡懶得與他多言,隻冷哼一聲,撿起地上的尖刀朝趙衍的方向邊站邊退,他早已看清楚,羽林衛們各個神色慌張,正在浴血死戰,可見這場變故他們提前並不知曉。所以無論是護駕也好,保命也罷,隻有在皇帝身邊才最為安全。
趙衍此時已嚇得麵色慘白,渾身都是冷汗,因祭禮所戴得冕旒已在混亂中掉在地上,不知滾落到何方。蕭渡邊替他擊退不斷衝上的黑衣人,邊回頭對他道:“陛下,現在怎麽辦。”
趙衍眼神還有些渙散,整個人仍處於怔忪中,蕭渡努力判斷著這神情有幾分真實,突然聽見空中傳來一身極細極尖的呼嘯聲。他常年征戰,此刻即使在亂兵之中,也能毫不費力的分辨出,這是箭羽破空疾射出的聲音。
他心中大駭,連忙朝前望去,果然見到一道寒光正朝趙衍直射而來,連忙大喝一聲:“陛下,小心!”誰知趙衍還處於震驚中,竟直直站在原地不知動作。眼看寒光將至,蕭渡幾乎是下意識地朝他猛撲過去,利箭“噗”地一聲穿破他的肩骨,卻為趙衍擋住了這必殺一擊。
熱熱的鮮血飛濺到臉上,終於讓趙衍有了片刻清醒,他急忙伸手扶住蕭渡搖搖欲墜的身子,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人為他擋住熊爪的那一刻。蕭渡忍住肩頭劇痛,咬牙對他擠出兩個字:“快走!”
夏青在遠處看見這一幕,急得目眥欲裂,他擔心著皇帝的安危,連忙點了幾名精兵,吩咐道:“快!送今上去密林裏躲好,這邊我們來應付。”
那幾名精兵連忙應下,一路殺到趙衍身邊將他護著往密林方向走,趙衍卻死死拖住蕭渡的手臂,大喝道:“背他一起走。”於是其中一名羽林衛背起蕭渡,幾人邊站邊退,終於逃入密林之中。
夏青見趙衍暫時安全,也便沒有了顧慮,指揮剩餘的羽林衛列好隊形,必須誅殺反賊。一時間靈殿前的石階上,呼喝聲連連,不斷響起兵器刺入血肉的聲音,濃濃的血腥味繞著碑樓久久不散,
眼看黑衣人終於被盡數絞殺,夏青長籲一口氣,脫下早已快被砍得散架的盔甲扔在一邊,徑直坐在石階上,指著其中一具還算完好的黑衣人屍體,吩咐道:“去,好好查查是什麽來頭。”
一名羽林衛連忙領命,躬身在屍體上不斷翻找,突然觸到一塊硬硬的令牌,連忙掏出來呈給夏青,夏青接過那枚青銅令牌,隻見上麵刻著一個大大的“蕭”字……
與此同時,幾名羽林衛護著趙衍和蕭渡往密林內不斷飛奔,期間因不斷應付追殺的黑衣人折損了不少人手,最後進到密林深處,確認完全沒有追兵時,竟隻剩下兩名羽林衛。
其中一人氣喘籲籲地將蕭渡放在地上,因要護住蕭渡的安危,已經遍體鱗傷隻剩下半條命,另一人將趙衍扶著靠樹坐下,又跪下道:“臣護駕不力,陛下可有傷著。”
趙衍靠著樹大口喘著粗氣,突然對那兩名羽林衛道:“我有要事和你們說,你們附耳過來。”
那兩人不疑有他,連忙恭敬朝他貼身過去,誰知卻突然聞到一陣異香,隨後腦中頓時一麻,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感覺喉間一涼,頃刻間就送了性命。
蕭渡斜斜靠在一塊大石上,扶住肩膀上的剪頭,冷冷看著眼前這一幕,隻見趙衍掏出張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又意味深長地朝他這邊望來。
蕭渡正待開口,卻一陣氣血上湧,止不住地咳嗽起來,趙衍眼中露出憐憫之色,走過來替他將利箭抽出,又撕下塊衣角替他包紮起來。
蕭渡滿臉嘲諷地看著他做著一切,終於開口道:“銘成,你果然比我想象得更狠。”
趙衍歎了口氣,道:“想必你都明白了,我也不必再多解釋什麽了。”
蕭渡仰頭望著烏青色的天空下透出得最後一抹光亮,道:“想必現在夏青已經發現了那些刺客是由我指使的證據,正趕著過來救駕。”他目光坦然,好似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繼續道:“等他們見到這羽林衛的屍體,為了陛下的安危,必定會毫不猶豫先將我擊殺。然後陛下就會查出那些刺客隻是假扮蕭家軍行事,再給夏青安上個誣害忠良的罪名,將他斬首示眾。這樣即能收回羽林衛的兵權,又能借機清算夏家,最好還能將夏相拖下水。而我既然是死在夏家的手上,陛下又大義滅親地為我報了仇,蕭家軍也沒了反回京城的理由。所以,陛下這一箭雙雕之計,實在是用得妙啊。”
他一口氣說完,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趙衍輕輕拍著他的背為他順氣,又歎息道:“那一箭是為了讓你安心,也為了讓夏青相信是有人真得要害我。隻是……”
蕭渡目中的嘲諷意味更濃,道:“隻是你沒想到我會傻得真為你擋下這箭。”
趙衍被他的目光看得愧疚難當,隻得低下頭輕聲道:“他們馬上就要來了,你還有什麽最後的願望,我可以幫你辦到。”
蕭渡輕輕吐出一口氣,突然道:“銘成,你還記不記得我去軍中曆練前,最後再京城的那日,和你說過什麽。”
趙衍微微一怔,隨即很快想起,那是個的黃昏,他與他並肩坐在鍾山頂上,蕭渡那時還隻是個公子哥,空有一番豪情,卻從未見過戰場的殘酷,他望著慢慢沉入山下的落日,突然道:“銘成,你說我會不會真得戰死沙場,連屍骨都隻能埋在異鄉。”
他身邊的少年正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傷感,此刻一聽此言,連忙盯著他道:“不會的!崇江你放心,如果你真得以身殉國,我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會親自把你的屍骨帶回來!”
時間倏地跳回,眼看最後一抹夕陽漸漸被天際吞沒,蕭渡目光漸轉黯然,輕聲道:“想不到最後,果然還是要你來為我收屍。”
趙衍心頭仿佛被重重一擊,他死死攥拳,終於緊緊閉目道:“你走吧,在他們找到你之前逃出去,你就還有活路。”
蕭渡目光一凜,隨即又掛上一抹苦笑,自己身受重傷,怎麽可能逃得過羽林軍的追擊。
這時麵前的草叢中已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在外大聲喝道:“陛下應該就在這裏,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