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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頓時大吃一驚,那院判幾乎僅能辨出人形,破破爛爛的外袍掩蓋下,是可以看見白骨的爛肉,那是曾被重刑肆虐過的痕跡,鮮血不斷從他全身冒出,一滴滴落到乾明殿光可鑒人的玉石地板上,漸漸匯成一股最好的熏香也無法掩蓋的腥臭氣味。

    太後連忙用帕子掩住鼻子,斜眼一瞥安康公主,道:“這院判不過說了幾句實話,令公子也是罪有應得,公主何以如此狠心,竟動用刑具將他害成這副模樣!”她又轉向趙衍,義正詞嚴道:“陛下,公主雖是你姑母,也不能縱容她這麽挾私報複,謀害忠良啊。”

    誰知這一看才發現,趙衍竟是麵色蒼白,一副渾渾噩噩的表情,太後心中猛地一突,頓時生出些十分不詳的預感。這時,安康公主已經緩緩開口道:“敢問太後,那日審訊揚兒時,您曾親自作證,說這院判和已故的院使秦風曾一同診治先帝的病,幾乎日日同您一起守在先帝的寢宮內,這才能撞破我與相公逼迫先帝立旨赦免揚兒的罪名,這些可都是實話。”

    太後驚疑的目光在公主和趙衍身上來回變幻,見趙衍絲毫沒有開口相助的意思,一時也摸不清公主究竟要說什麽,便淡淡應了一聲:“嗯。”

    公主的臉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諷刺表情,冷冷對跪在地上的院判道:“把你方才說得話,再和太後說一遍吧。”

    那院判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似是隨時都會因失血和傷勢倒下,但他還是啞著嗓子哽咽道:“臣……臣罪該萬死啊,臣當年隻是個普通的太醫,承蒙秦院使看重,隨他一同為先帝診病。後來臣發現了那張藥方可能有問題,可臣……臣不敢說啊,臣怕說錯一句,不僅臣的小命難保,還極有可能累及家人……”

    “等等!”太後終於聽出不對,質問道:“你說什麽藥方有問題!給哀家說清楚!”

    那院判艱難地抬頭望了太後一眼,又顫顫伏下身子,道:“當年臣曾無偷偷撞見太後親自謄寫了一張藥方給秦院使,讓他按這方子為先帝開藥,而後不管煎藥、喂藥都親自侍奉先帝服用。臣見先帝的病情不減反重,便想著是不是藥不對症,勸說秦院使換幾味藥材,卻都被秦院使給駁斥回來。後來……”他眼中露出恐懼神色,似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出口,“後來我又仔細查看了那張藥方,發現其中的烏頭、半夏這兩味藥材若配在一起服用,則會藥性相克,用得久了……和□□無異!”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用最後的力氣嘶吼而出,隨後伏在地上痛哭起來。殿內頓時靜的令人發慌,無論是公主還是趙衍都十分默契地沒有立即開口。太後覺得腦中一片暈眩,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站起來指著那院判用尖銳的聲音喝道:“你胡說!是誰指使你來陷害哀家,是她嗎?是她指使你的?”她惡狠狠指向一直帶著冷笑聽那院判指證的安康公主,隨後又瞪著雙目,疾走幾步到那院判身旁,抬腳狠踢了他一下,道:“就算你說得是真的。你當年不過一個小小的禦醫,哪裏有資格窺得這些禦前秘辛,就算我和秦院使有何謀劃,又怎麽可能被你撞見!”

    “太後這說得可就不對了!”安康公主突然冷冷出聲,也站起身走到太後身邊,與她對視著道:“可是你自己在大庭廣眾下承認得,這院判是秦院使身邊的親信,當年曾與秦院使一同診治先帝病情,幾乎日日守在先帝的榻前,怎麽現在又不作數了,成了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了。依本宮看,太後你隻怕是做賊心虛吧……”她最後幾個音咬得又重又硬,仿佛將整座宮殿都震得嗡嗡作響。

    太後被她說得怔住,隨後流露出驚恐的表情,轉頭望向趙衍道:“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她又猛地轉身指著安康公主,淒聲喊道:“是她!是她使了毒計要害母後,衍兒,你一定要為母後做主啊!天地良心,母後絕對不可能去害你父皇啊!”

    趙衍長歎一聲,麵上露出極其痛苦的神情,他慢慢從龍案上拿起那張虎皮箋,顫聲道:“孩兒也不想相信,可是這張藥方是由母後你親自謄寫,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孩兒就是想保您,也不知如何能保啊!”

    夏太後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張紙箋,終於想起那曾是先帝誘使她親手謄寫過的藥方,她那時篤定秦院使是她的人,如何能想到這藥方會有問題。她更不可能想到,自己相處多年的枕邊人,竟會以如此決絕的方式來置自己於死地!

    她感到腦中被塞了許多東西,幾乎疼地要炸裂開來,朝後踉蹌幾步,終於軟軟載到在地上,在一片混沌中她隻捉住最後一個念頭:“大哥呢!我要見大哥!”

    趙衍從未見過母後如此絕望無助的模樣,眼中有一絲悲憫轉瞬而逝,而後便立即衝到太後身旁,將她一把扶住,露出痛心的表情道:“夏相今日恰好去了城外辦公,一天之內隻怕是趕不回來了。母後,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如果有,隻管和孩兒說啊!”

    “陛下”安康公主冷冷望著眼前的這一幕,突然開口道:“夏太後夥同秦風趁皇兄病重時蓄意下毒謀害,害得他不治身亡,其心可怖,其罪當誅!太後雖是你的母親,但她害死的確是你的父親,更是大穆的天子!到了現在,陛下若還想徇私包庇,本宮可第一個不會答應。”

    趙衍的身子一僵,扶住太後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隨後又帶著痛苦不忍的表情重重低下了頭,卻是默認了長公主的說法。太後緩緩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眼前兩人一搭一和,突然間徹底明白了過來,她隻覺得渾身如墜冰窖,指甲狠狠嵌入趙衍的肉中,用微弱的聲音道:“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故意煽動周濟涵參奏夏明遠,再故意她重提當年之事,安排一顆注定被犧牲的棋子進來,逼死公主的愛子。公主被她害得名譽掃地、幾乎家破人亡,怎能不恨她,這時若恰好被公主發現一件能將她整死的證據,自然無論如何都要與她清算。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秦風早就死了,那被她親口承認的院判,就成了當年之事最重要的證人,這計策環環相扣,相當於是讓她自己將自己逼上絕路。

    太後望著這個她一向以為懦弱聽話的兒子,突然感覺前所未有的恐懼起來,她瞪大了眼拚命朝後退著,誰知趙衍卻將她一把抱住,外人看來,他臉上全是痛苦不忍的淚水,可隻有太後聽見,趙衍用極輕的聲音在她耳邊說了一聲:“對不起,母後!”

    夏太後喉中發出一聲極痛苦的哀嚎聲,她怎麽也想不到,最後將她逼到這條絕路的竟是自己的夫婿和親子,她歇斯底裏地哭了許久,終於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水一字一句對趙衍道:“你不愧是我和他的兒子,夠狠夠冷血,你果然成了一個再合格不過的帝王!”哪怕最後一刻,他也要維護自己溫和賢善的美名,絕不願背上弑母的惡名,這就是他將公主卷入此事的目的,而他不介意為此會犧牲掉公主最疼愛的兒子。

    趙衍幾不可聞的輕歎一聲,輕聲道:“這可是您教我的,這是朕的江山,決不允許任何人染指。”隨後,他抬起頭高聲下旨道:“太後夥同太醫院前院使弑害先帝,先將其褫奪太後封號打入冷宮等候發落。”

    太後眼中露出絕望神色,她絕不會進冷宮,她是夏家的人,哪怕是死,也要頂著太後的名號去死!於是她摘下頭上金釵,正要插入喉中,卻被趙衍一把打掉,他痛哭著將她緊緊抱住,卻貼在她耳邊道:“母後你還不能死,你若死了,後麵的戲可就演不下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