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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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隱疾你都不在意?這番別出心裁的表白還真讓我感動。”他眼裏隱約翻滾著怒氣,揮揮手,保鏢立即將她拉開。
“對不起,我沒有不敬的意思!”
他沒給她時間解釋,兀自上了車。
祝融融暗自後悔,孫越涵仍住在風月府,說明她沒傷害過元燁,那他現在已是個健全的男人,想來沒哪個男人願意聽到女人對自己這方麵的質疑。
望著遠去的車燈,她突然感到孤獨。她認識這個世界,但這個世界不認識她。
一連幾日,她都去原夜等他。他隻有周三晚上會來。於是一到周三,她都帶著親手做的糕點,在原夜大門口等到深夜。
元燁每次出來,眾人擁簇。有了上次的教訓,他的保鏢們對祝融融多了防備。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往往她還在人群外圍焦急的墊腳時,他已經上了車。
他有時大步流星,有時與旁人交談,但他不會看她一眼。
從原夜走出來時,已是淩晨。
四月春夜,氣溫怡人。對麵花壇上的女孩果然又來了,她抱著雙膝,蹲在怒放的美人蕉前,瘦瘦小小的身子。他上回瞟了一眼,模樣長得挺好看。
他不是沒被女人倒追過,但這樣毫無緣故的執著,還是第一回碰到。
見到他出來,那家夥立即從花壇跳了下來,朝他跑來,手裏提著一個天藍色的飯盒子,滿臉笑意。
保鏢照例把不認識的人攔在外圍,元燁邁了兩步,突然倒轉回去。走到她麵前:“你多大了?”
那是這一個月來,他主動與她說的第一句話。祝融融有種守得雲開的驚喜,說:“十七。”
“十七歲,”他點頭,毫不客氣的將她上下打量,她穿著白裙子,栗色卷發細細絨絨。身子朝氣蓬勃,眼睛裏卻住著一個能講故事的靈魂。
他那樣看著她,讓她親切。但下一刻,他卻說,“你圖什麽?”
她沒有猶豫:“你。”
元燁並不感到意外。在他眼裏,祝融融的行為跟那些瘋狂追星的青少年沒什麽兩樣。他沒有諷刺也沒有拒絕,他問:“幾年級?”
“高三。”
元燁指著她手裏的東西:“給我的?”
“嗯,我做的,給你當宵夜。”
元燁接過飯盒,打開瞧了一眼。然後說,“你要是真喜歡我,首先,你得站在我看得見的位置。懂嗎?”
他指的看得見的位置,當然不是比花壇更高的地方。
那時,他單手插袋,另一隻手隨隨便便提著她的飯盒,他的容貌氣質無可挑剔,但他終不是那個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牽扯的人。
她愣神之際,他已離去,經過垃圾桶時,他隨手拋掉了那個飯盒。
後來她再沒來過。有時他從旁經過,會下意識向花壇看一眼,美人蕉謝了又開,美人蕉前再沒那個雙臂抱膝,眼神執著的女孩子。
他甚至沒問過她的名。
小孩子都是三分鍾熱情。他想。
三年後,元旭集團總經理辦公室裏。
張秘書輕輕叩響辦公室門,元燁從一堆文件裏抬起頭來。
“元總,昨天來應聘總經理生活助理的人一共十六名,這些是經人事部選撥出來,相對優異的個人簡曆。請您過目。”
元燁捏著脖子,將之接過。放在麵上第一位是個女孩,照片上的人明眸皓齒,卷發,圓眼睛裏盛滿靈氣。元燁隨手翻閱,然後丟棄至一旁。五本個人簡曆,沒一個合適的。
元燁突然抬頭問:“小張,你懷孕幾個月了?”
元燁從不與她談論私人問題,張秘書一愣,隨即回答:“七個月。”
“男孩女孩?”
她從沒見過元總這個表情,他單手托腮的模樣,興致勃勃。張秘書晃了晃神。“還不知道呢。”想了想,問,“難道總經理也喜歡小孩子?”
元燁露出笑容:“嗯,喜歡。”
張秘書壯著膽子說:“那總經理可以考慮早日娶妻生子了。”
元燁笑了笑,不置可否。
過了幾天,元燁在一次高強度工作之後,走到落地窗前喝茶。突然,他轉過身問:“小張,上回那個應聘我生活助理的女孩子,叫什麽名字?”
“哪位?”
“就是你擺在最麵上那位。”
“實在很抱歉總經理,我也沒太在意。”
“沒事。”
又過了三年。
元旭公司研發出一種治療預防哮喘的新藥,在選購藥物原料方便出現了內部分歧。元燁主張以貨真價實的那曲頭期蟲草為主要成分,這樣藥效好,有利於提高品牌榮譽。但包括元方雄在內的其他股東,都主張用青海四川的二三期蟲草,以降低成本,贏得更高利潤。
然而,自從這款藥物上市之後,一直持虧損形式。元燁頂著巨大的壓力堅持注重品質,但如果兩年後仍不能改善這種經營狀態,那麽公司勢必對此藥進行改革,從而也會影響到元燁在公司的個人威望。
元燁多番托人,打聽到那曲有位蟲草大亨。
傳聞,那是位奇人,年齡不大,眼光獨到。當別人剛聽說炒房一詞時,她已在樓市撈到第一桶金;當別人紛紛投身房地產,她又全身而退,做起了蟲草商。每年至三月開始到六月,她都呆在西藏那曲。三年來,她與每一家挖蟲草的藏民保持良好的相交,與個人信譽。她的收購價公平合理,為人和善不斤斤計較,於是挖到蟲草的人都自發賣給她。
人人都知道藏蟲草好,而藏蟲草中又以那曲出品最高。每年那曲藏民挖出的蟲草,百分之90都由這位蟲草大亨收購。可以說她在那幾年,幾乎壟斷了那曲的蟲草行。是實至名歸的蟲草大亨。
元燁此番親自前來,便是與這位蟲草大亨商榷長期合作的事宜。
西藏那曲,聶榮縣,23村。
“以前大家都是遊牧民,居無定所,現在因為蟲草才定居下來,有了固定村落。但名字都是數字編碼。”熱情的藏族小夥夾央介紹著。
車停後,他跳下車,回頭用夾生的普通話對車裏人說:“祝老板在村長家裏,我去叫她,你們在車上等著!”
老付有些暈車,無精打采的說:“去吧去吧。”
好歹是個村,元燁以為,土箸的房屋總該有吧。但醉人心脾的藍天下,是幾朵灰撲撲的帳篷。
來往都是藏民,五月中旬,正是挖蟲草的季節。藏民麵上帶笑,腳步匆匆。大多是婦女孩童,拿著小鋤頭,往前麵的山上趕。
抬眼看去,半山腰上,匍伏著幾十人,像點綴的花。
元燁跳下車,高原上迎麵吹來的風讓他呼吸有些不順。他偏了偏身子,盡量逆風。
入藏第一晚,他出現輕微的高原反應,拉薩的夜景並不能減輕他的頭痛。但他堅持在第二天,坐車趕到那曲聶榮縣。
又有一對母子路過,小男孩十來歲,黝黑的臉頰,好奇的打量元燁。元燁隔著墨鏡看他一眼,小孩羞澀的躲到母親身後。過會兒,見元燁沒有危險,又探出頭,露出白得驚人的牙齒。
夾央已鑽進最近那頂帳篷裏。兩分鍾後,他又出來。下一秒,布簾掀開,一個女人大步走出。
紅藍色衝鋒衣,小腿牛仔褲,雙腿又長又細又直。元燁的目光在那雙腿上逗留了半秒,來到她的臉龐時,女人已近在咫尺。
牛仔帽,束馬尾,露出蜷曲的發梢。皮膚比內地姑娘黑一些,但又不像藏族人那麽糙。帽簷下,眼睛大而明亮,裝著睿智與世間百態。嘴唇很小,但唇形飽滿。整個人很精神,很有味道,很……眼熟。
他坦蕩蕩的打量她,她索性摘下帽子,大方的任之打量。
終於,他摘下墨鏡,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元燁。”
對方毫無造作,與之相握:“你好,我姓祝。大家都喊我祝老板。”
元燁又看了她一番:“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蟲草大亨,是個小姑娘。”
她笑起來:“你是不是想說,沒想到蟲草大亨這麽年輕漂亮。”
元燁一笑,如實說:“是的。”
老付抽了兩百元遞給夾央,這個爽朗的臨時向導歡天喜地的接過,走了。
村長接待了兩位遠方的來人。
村長老婆取出最好的犛牛肉和酥油茶招待客人。
元燁望著麵前的食物沒有動。祝老板坐在他對麵,手腳麻利的切著比她大腿還粗的牛後腿肉。她將牛肉用一把精致的鑲滿寶石的藏刀一片片割下,分進元燁和老付的碗裏。
青稞酒泛著清香,老付吃得津津有味,祝老板勸阻:“剛到高原不宜喝太多酒。”
老付不以為然,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不停的發出讚歎。
酥油茶有股明顯的牛羊之氣,剛去西藏的人都喝不慣。祝老板是個玲瓏剔透人,不動聲色的將元燁的杯子拿過來,重新衝了一杯甜茶給他。甜茶就像加了鹽的奶茶,總算能夠入喉。
元燁看她一眼,說謝謝。
村長熱情好客,又將西藏特別寶貴的水果端出來。元燁過意不去,要給錢,對方死活不要,言辭激烈。
祝老板說:“錢就算了,當地人有錢也不知道如何消費。要不你送一件物品給他吧。”
元燁想了想,送給村長兒子一個指南針。那指南針很別致,他在瑞士買的。
藏民果然沒見過,全家老小都圍到一起來看,相當稀奇。
元燁對吃要求不高,對睡眠條件卻有些癖好。是以他在帳篷裏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與祝老板談及合作,相交順利。兩人都不是計較之人,粗粗簽訂合同之後,元燁便要離開。
祝老板從門外走進,摔著手上的水說:“要不要去看看,咱們的蟲草是如何挖出來的?”
咱們二字拉近兩人距離。
那時是正午,風小一些,陽光也好,回程還可以延後一天,元燁想了想就答應了。
走出帳篷,一路往山腰上爬。越到高處風越淩厲。老付畢竟上了些歲數,走了十來分鍾,便以頭疼為由,逃進村長的帳篷裏。
元燁二人繼續上行。青草剛剛破土,遠看是草地,實際腳下大多是石塊兒。沒有台階,路很難走。
到了半山腰,海拔已是5000米以上。連長期待在高原的祝老板都有些喘不過氣。她回頭看了看,那人微張著唇,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拉得很長,但一步不落。
她說:“休息會兒。”
“嗯。”
她將軍用水壺擰開蓋,遞給他:“喝水。”
他灌了幾口。
她接過來後,連做做樣子用手擦一擦的舉動都沒有,直接對上嘴,咕嚕嚕喝起來。
元燁不動聲色的掃她一眼。
祝老板大剌剌往地上一躺,她身下是稀稀拉拉的青草和石塊。高原的陽光明淨刺目,她先是眯著眼,後來用她那頂牛仔帽將臉蓋住。
元燁也在她身邊坐下。
天藍得讓人敬畏,雲層潔白而厚實,連綿的山尖雪白一片。遠處有黑壓壓的動物在移動,元燁隨口問:“對麵山坡上是馬嗎?”
“犛牛。”她抬手說,手放下時,卻有些偏差,沒回到原處。
那隻小手突然蓋上來,說不上細膩,但很柔軟,飛快的在他手背上握了握。兩人同時移開手。
她沒動沒摘帽子,看不見表情,不知她會臉紅尷尬,還是對這樣意外的觸碰不以為然。
她躺著一會兒,抬腳翹了個二郎腿。牛仔褲包裹下,屁股結實緊翹。元燁的目光從那兒滑開。手背剛被火燎過,眼睛又被灼傷。
休息了十來分鍾,兩人繼續走。
高原的山都不高,再走一段路,便看見了挖蟲草的人群,大約二十來人,都是婦女和兒童,女性全都帶著口罩。
祝老板走到一位背上背著嬰兒的婦女麵前,與之交流。她會一些常用的藏語,對方會一些簡單的漢語,所以兩人有說有笑,竟然交談甚歡。
那婦女指著她身後的元燁,用蹩腳普通話問:“這是你男朋友嗎?”
祝老板用藏語說了句什麽,婦女對她伸出大拇指。
這時婦女背上的嬰兒開始啼哭,她解下背帶,坐在地上開始喂奶。
元燁走遠一些,祝老板很快跟上來。拉了拉他的衣角:“我教你挖蟲草吧!”
“嗯。”
“陽坡比陰坡的蟲草好,所以我們盡量選擇陽光能照射的地方。”
祝老板說著,像那些藏民一樣,匍伏在地上,仔細搜索。要找到一顆蟲草遠比元燁想象中的困難,她這樣專心找了差不多一小時,才指著一顆,半截紫紅半截白色,高約兩厘米的草頭說:“這下麵就是蟲草!”
元燁很感興趣,蹲下去仔細看。果然,這顆草與邊上其他的草截然不同。祝老板用鐵鍬在距離草頭7厘米左右挖了下去,將蟲草連根挖出,然後小心地將裹滿黑泥的蟲草捧在手心裏讓元燁觀看。
蟲草像隻胖蟲子,棕紅色的眼睛,黃色身子,又肥又飽滿。
一個下午祝老板就找到四根,她走到背嬰兒的婦女麵前,將蟲草全給她。
那女人正要下山,這時感激的說,謝謝謝謝。她將蟲草放在自己的戰利品一起,用口袋裹好後放進衣襟裏。然後叫來另一名小男孩,步伐穩健的下了山。
頭頂飄來一團厚雲,祝老板轉頭突問元燁:“我這個帽子是男士的,我戴著滑稽嗎?”
“嗬嗬。”他極少接觸女孩子,這種小女兒話題,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畢竟年輕,還有些少女的活潑,當即不依不饒:“你取笑我?要不你戴試試。”
“不戴。”
她想了想,說:“我們來做個遊戲,誰輸了,誰就戴一小時帽子給對方取笑。”
無趣的藏族小孩間的遊戲,他輸了。她笑眯眯的說:“蹲下,我替你戴上。”
他坐在地上,她的手在他下巴處係繩子,發出泥土的芳香。她的胸脯,在寬大的衝鋒衣裏,鼓了個小尖兒。隨著綿長的呼吸,輕輕在眼前起伏。他稍退後一些,緊了緊腮幫子。
牛仔帽下,露出一張嚴肅的臉,將他倨傲的氣質生生弄成了放牛郎。她果然指著他笑了好一陣。
兩人又在山上呆了會兒,祝老板給元燁講了些關於蟲草的知識,如何識別真假好次,藏民手中收購價,和縣城中蟲草商的收購價,以及除了那曲還有哪兒的蟲草出品好。
元燁說:“你告訴我這些,於你好像沒什麽好處。”
祝老板咧嘴一笑:“我做生意一向以誠待人。”
元燁點頭:“難怪你能壟斷這一行。”
她一笑:“我這法子也隻適合藏族人,他們熱情豪爽,沒心眼。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加倍還你。在內地可行不通。所以我也隻是機緣巧合。”
“誇你一句就當真了。”他終於笑了,看了她許久,將帽簷抬高幾寸,漂亮的眼睛灼灼逼人:“當年高考多少分?”
她一怔,他微微帶著促狹的笑意融入眸子裏。
看來他早認出她。
她如實說:“第一年棄考,重讀高三,第二年534分。”
“考的什麽學校?”
“z大,但沒去讀。”
他心裏驚訝,但畢竟是別人的人生,他無權指點。他隻是問:“怎麽想到跑來西藏,這兒畢竟環境艱苦,不適合女孩子。”
“為了站在一個,讓人看得到的位置。”
他不露聲色,心裏十分震驚。
這時,天突然下起冰雹。黃豆大小的冰粒子密密麻麻的降下,打在人身上有些痛。
他的帽子劈裏啪啦的響,他去摘帽子:“帽子還你。”
她在他手上按了一下:“哎!剛才誰輸了?一小時還沒到呢!言而無信之人,我是不會和他合作的。”
說著,將衝鋒衣上的帽子拉上來戴在腦袋上,起身往回走。
元燁盯著那個小身影看了許久,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無話,快到村長家時,元燁突然問:
“你叫什麽名字。”
她沒有立即回答,腳步不停。她將這句話放在心裏捂了又捂。她心中湧起難以克製的驚濤駭浪。上一世她就知道,元燁會因為新藥的品質,從西藏那曲一個叫蟲草大亨的人手上收購蟲草。為了這一刻,她獨自來到西藏,努力了六年。
那時風很大,他以為她沒聽到,追上兩步,在她耳邊又問了一次。
她說:“我姓祝。”她繼續往前走。
“全名。”
“你經常這樣失禮的追問別人名字嗎?”
他坦誠:“我從不主動問人名字。”
“那你為什麽問我?”
“感興趣。”
“哦?僅僅是感興趣?”她看著他,“你圖什麽?”
他一怔,下一刻,他的笑容裏終於加上些許無可奈何:“你真是個小心眼的女人。”
這話倒說中了,她特別小心眼,她將兩人的愛恨情仇,生生記了兩輩子!!
那時她站在風裏,風吹亂她栗色的卷發。她高高昂著頭,迎上他的目光,他眼裏終於映出她的樣子。
“祝融融。”
“暖融融的融?”
她默認。
他又問:“剛才那個挖蟲草的婦女問你,我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心中一抖,“嗯”了一聲,瞥他一眼,又開始往前走。
他突然伸手攔住她:“你怎麽回答的?”
她用藏語又說了一遍。
“說漢語。”
她抬起手,用水壺嘴抵在他胸前滑了一道,挑釁的問他:“想知道意思?”
他一把捉住:“說。”
她突然放手,“自己學藏語去。”他手裏隻捉住一隻水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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