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王黑洞洞的眼眶朝我看來，一張虎臉上微妙地露出像是笑容的表情。

    “獸魂體合一，原先我已經死了，隻還留下一些力量附在我的眼睛上，現在我眼睛給了你，交代完事情我也該走了，陰山冊向來隻選品行正直之人做主人，這樣我也安心了，我族死後便沒有來生，說來說去，最後我隻能說一句謝謝你。”

    我怔怔地看著手中的兩顆金色的珠子，心中複雜難以言喻。這一切來得太突然，這位獸王幾乎以激烈的方式令我接受他的請求，在進來之前我全心全意隻是想稍微能幫上秦宵的忙，卻沒想到進來之後又是另一番境遇。我歎了口氣，好像一碰上那本黑漆皮的書，我就總是身不由己被帶入奇奇怪怪的事情裏麵。

    雖心有不願，卻也無可奈何，我沒辦法眼前這個虎頭人身的“人”當成死去的獸魂，卻可以肯定他就是之前在何若蓉家看到那三口之家的照片裏的男人就是他。況且何若蓉總算是開*代了這個地方的一些秘密，又收留了我們幾人，我總不能漠然地忽視她丈夫強烈到剝下雙眼的請求。

    “選一位新王……”我有些發愁，不過再糟也不會比永遠困在沙漠裏更糟糕了吧？

    我們上大巴的時候背包裏隻帶了一些便利食品，也撐不了多久了。

    想到這裏，我忙問道：“有什麽辦法可以離開沙漠嗎？你既然能把妻女送出去，那就肯定知道些什麽吧？”

    他點點頭，卻麵有難色，甚至帶了點仇恨地說：“知道，隻是那個地方你們最好不要去，那些家夥對異類絕對不留任何情麵，你們……”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幾乎到聽不見的程度。最後他急急地扭曲著臉說了一句：“代我向瑤瑤和阿蓉問聲好。”

    我還想問，他的樣子卻越來越模糊，似乎有一團黑霧將他圍住，眼看他就要消失在原地，我急得跑到他身邊，伸手一撈，卻隻能撈到一團空氣，他已經化為灰塵散去。四周瑩瑩光點泛起，這片湖泊，還有中間的玉台都化作了光點，轉瞬之間，景象一變，我竟又回到了沙漠，哪裏還有什麽湖泊什麽獸王，就連先前那些泛著光的沙子也一並消失不見了。

    這片地域一下子暗了下來。

    隻是，他聲音便小的時候我聽不見的那一段話到底是什麽？

    他說的是什麽地方？

    我煩躁地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突然一隻手握住了我，我愣了愣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有些懊惱，有些焦急，又有些震驚，種種複雜的情緒醞釀在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裏麵，就像往靜謐的湖泊裏投入了石子，向來隻有笑意的眸子終於褪下他那輕浮的偽裝，顯露出冰冷的波瀾來。

    “你——”

    秦宵直勾勾地瞅過來，我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隻好尷尬地笑了笑，說：“之前是我太衝動了，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鬆開我，居高臨下地睨著我說：“你知道嗎，那個地方陰氣之重，常人若是進去了，嚴重會折掉十年壽命。”

    我想起那片幽冷的湖泊，瞧著不像是陰氣很重的樣子呀？

    想是這麽想，但我還是被他唬出一身冷汗，“不是吧？！十年壽命啊？十年！哎喲早知道我就不進去了，十年夠我吃好幾千頓泡麵了！”

    這會兒我簡直愁上加愁了，“那上次在長壽村那裏呢？我擦，這我不是少了二十年了嗎！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我嘴裏絮絮叨叨地念著，秦宵看了一會兒，總算哼笑了出來，他扶著我的肩令我轉過去看著他，眉頭微蹙，但眸子裏卻是暖意。

    “騙你的。”

    “……”

    “但是，就算是假的，希望你無論出於什麽原因，下次還有類似這樣的事情的話，先為自己著想。”秦宵懇切地看著我，眸子裏熠熠生輝，“真的，雖然當時你一臉不耐煩，而你的心情，我已經感受到了，很謝謝你。”頓了頓，他垂下眼瞼，唇角略有些無奈地勾起，說：“不過，我很緊張，很惶恐，我不希望其餘人因為我而出任何不好的事，我們已經認識有一段時間了，好歹也算是朋友，將心比心，你擔心我，我又何嚐不擔心你？我也很感謝你能體諒我的諸多隱瞞，安定，對他人太過溫柔，就是對你自己的刻薄。”

    什麽溫柔什麽刻薄什麽的……

    我被秦宵這番話說得老臉一紅，像是頭一次看到這人的真心似的一時手足無措。

    這人不正經還好，一正經起來配合上他那張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臉，簡直荷爾蒙狀態全開。

    清咳幾聲，我尷尬地撇開眼神，“知道了知道了，好了該幹嘛幹嘛去。”

    我忙退後幾步保持安全距離，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一抬頭秦宵已經笑意盈盈地看過來，隻好掩飾地說：“你說這普通人進不去，怎麽我就兩次都進去了？這樣的地方得有多少個啊……下次我避著走。”完了我又補了一句，“不對呀，之前那個地方你明明進去了。”

    “之前那是因為我靈體分離了，到了獸王陣這個地方我不太了解，所以不能輕易這麽做。”秦宵瞅了我一會兒，說：“至於有多少個我也不清楚，不過你既然能進去，主要還是因為你是陰山冊的主人吧？”

    我猜也是因為陰山冊，點點頭，有些出神的在想事情，所以沒看到秦宵眸中一閃而過的深沉與複雜。之後我跟他一五一十地把在裏麵發生的事情跟他講一遍，總之，就是除了獸王以外，別的和上次在長壽村遇到的沒多大差別。說完之後秦宵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然而也隻是一瞬間，很快就用輕佻的笑意掩飾了過去，要不是我瞟得快，還真看不見。

    “也算是意料之中。”他笑眯眯地說。

    也不知道秦宵到底想要從那個地方裏麵找些什麽。

    我心裏打算著以後能幫上忙就幫他，一邊聽秦宵說：“獸王陣確實是有出去的方法，具體怎樣我也不大清楚，倒是你，還真是惹麻煩的體質。”

    秦宵一臉揶揄，我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不是說好會帶我吃香喝辣帶我出去帶我飛麽？”

    他無辜地攤了攤手，“話是這麽說，其實我心裏也沒底。”

    “那現在怎麽辦，那光不見了，你還要進去嗎？”

    “不用了，既然不見了，那就是沒有了。”他愜意地呼了一口氣，“來日方長呀……”

    我出來就是為了找他，既然人找到了，我們便也沒有繼續留在外麵的理由了，秦宵倒是一路用“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套說法安慰我，可我怎麽瞧怎麽覺得他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算了，我也沒有精力想太多。

    說到底，其實是我餓了。

    說來也神奇，何若蓉家裏竟然還有一些吃的，不過更神奇的是，她一個人，哦，一個人類，究竟是怎麽在這種地方和一個半人半獸的家夥在一起的，就算那獸王能變成人的樣子，那也忒重口味了吧？

    一路回去秦宵卻跟我說了一些這個獸族的事情。

    獸跟妖不一樣，妖那是修煉過來的，而這塊地方的獸卻是天生就擁有與人類差不多的智慧。而這裏的獸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其實與獸王陣有很大的關係。獸王陣過去不叫獸王陣，而是生滅陣，秦宵說這邪煞之物進不來這塊地方，原本隻是第一代獸王為了保護領地而作的，那時候的第一代獸王也沒有能變幻成人類的能力，隻是隨著時間的過去，這陣也變得越來越怪了。

    生，其實是指大幅度地提高獸的能力，隻是死後魂魄不可輪回。

    滅，則是要吸取這個地方的靈氣來供“生”的延續。

    這個陣外其實有重重屏障，照理說，大巴上的人是不可能進來的。

    我聽了一會兒，目瞪口呆，“說到底，還是要死啊，這地方都變成沙漠了，就算這野獸有一天全都變成智商一百八的天才又有什麽用？生機都死了。”

    “所以說，生滅陣的重心其實在於滅。”秦宵搓了搓下巴，眯著眼奇怪地說：“不過我來這裏的時候完全沒有感覺到屏障的存在，奇怪了，第一代獸王做這個陣的目的是要讓獸族生生不息，怎麽現在這獸族混得這麽慘？奇怪，太奇怪了，就算以滅為中心，其中多少也有一些製衡的道理，不會讓一個地方變成這樣子的……”說著，他手裏把玩之前獸王給我的兩顆珠子，怎麽瞧也瞧不出什麽特別信息來。

    “好了，別想太多了，回去吧。”我笑了笑，“船到橋頭自然直呀。”

    他挑了挑眉，“也是。”

    回去的路我還算記得，秦宵也沒有忘記，然而走了一段時間，我們卻始終沒有看到有房子的影子。之前走在沙漠的時候並沒有發生過什麽怪異的事情，而現在這個古怪的情況，我們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警覺。

    風沙漫漫，前方的路開始模糊起來。

    秦宵漫不經心地走在前麵，一貫地隨意，倒也沒什麽情緒。

    反倒是我，就怕這沙漠裏產生什麽異變，我可不想再拖人後腿。

    突然，秦宵停下腳步，我一愣，也隨他停下來，“怎麽了？”

    秦宵挑了挑眉，示意我看前麵，似笑非笑道：“有情況。”

    聞言，我從他身後探出一雙眼睛，由於風沙遮掩，我不大能看清前麵的東西，隻聽見沙沙的聲音，像是有很多東西踩在沙地上。

    我頓時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那聲音越來越近，那方似乎也發現了我們。

    最後，那聲音停了。

    隔著漫漫風沙，我眯著眼，克製住內心蔓延而上的恐慌，隻覺恍惚間，看見風沙的另一頭模模糊糊地站著一個個黑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