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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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節將至,前幾日剛剛飄過雪花的長安郊外蕭條中帶著一絲詩意。雪白的雪花為大地添上了一層銀裝素裹,因著剛剛下過雪,所以郊外並沒有什麽人。偶爾一兩隻麻雀飛過罷了,當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韓嫣牽著馬,踩在軟綿綿的雪地上倒是也忍不住愜意的眯起了眼睛。牽著白馬少年一身妃色長袍,披著白色的鬥篷,長長的青絲並未規規矩矩的挽起來,而是隨意的用發帶束在了腦後,腰間別著一柄銀白色的長劍,就連冷冽的冬風都變得柔和起來,微微的撩撥著少年額前的碎發。

    韓說牽著自己的馬跟在自家哥哥的身後,望著眼前的景色突然有些不忍心打擾這一瞬的美景。韓嫣見韓說沒跟上來,轉頭衝著韓說笑了笑,那一瞬間的絕代風華,韓說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有那麽一瞬間,韓說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點都不了解這個自己從小一直跟著的同胞哥哥,雖說長得麵如冠玉,可是卻弓馬嫻熟,絲毫沒有一絲的脂粉氣;看起來吊兒郎當,什麽事情都不上心,但是卻從未見過他掉過什麽鏈子;明明以他的身份可以紈絝一把,卻意外的張揚中帶著低調謙虛。

    韓嫣見韓說在不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就是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方向不說話,韓嫣有些疑惑的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隻有沒事幹撩騷著雪玩的追月並無其他。轉回了目光見韓說還在發呆,韓嫣揚起一側眉頭,低頭看了看雪……

    於是正在發呆的韓說就感覺到一股氣息衝著自己的麵門而來,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正好被一個雪球正麵砸中!韓說顧不得胡思亂想了,趕緊低頭扒拉臉上的雪花,些許雪渣子順著領子落進了衣服裏,冰涼冰涼的,韓說忍不住被凍了一個機靈,在雪地裏直蹦噠。看了一眼笑的直不起腰的韓嫣,韓說忍不住憋氣——這不靠譜的性格也是一個鮮明的特點!

    “想什麽呢?”韓嫣走了過來用剛剛玩過雪的冰涼雙手笑嗬嗬的揉著韓說還略帶些嬰兒肥的包子臉。

    “快……放……手……”韓說吐字不清的掙紮著,韓嫣眯著眼睛笑的那叫一個欠揍!揉的韓說直求饒後鬆了手。

    韓說趕緊揉了揉自己的臉,看了看笑嗬嗬正瀟灑的站在自己麵前的哥哥,仿佛剛才欺負弟弟的人不是他一樣。韓說氣急,輕輕的按著自己的臉道:“你下手就不能輕點兒!你弟弟我明眸皓齒英俊瀟灑的臉被你揉壞了怎麽辦?”

    韓嫣輕輕的抽了抽嘴角,心說你個一臉嬰兒肥的包子還英俊瀟灑明眸皓齒?我看熱氣騰騰裝盤上桌還差不多。

    正排腹呢,隻見原本正在無聊刨雪玩兒的追月突然停了下來,一雙馬耳朵支棱著,似乎有些警惕,追月是兒時程不實從軍營的馬廄裏挑的萬種挑一的戰馬生下來的小馬駒,一匹黑色的一匹白色的,黑色的就是劉徹的長夜雲,白色的被程不實送給了韓嫣,就是現在這匹追月。

    戰馬往往對環境都特別敏感,追月也不例外,看著馬兒警惕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麽人正在靠近?還是說有什麽危險在?再看看韓說牽出來的那匹馬,雖然比不上追月的血統好,但是也是在軍營裏養大的戰馬,現在那匹棗紅色的小馬也支棱著耳朵四處看著。

    韓嫣跟韓說對視一眼,收起了玩鬧的心情,聽到了不遠處似乎傳來了趕車的聲音,兩個人有些狐疑的對視了一眼。牽著馬走到了山頭上往下看,隻見一隊車馬走過,似乎是在押運這什麽。

    其實年關將至,又正趕上劉徹大婚,不少的那些藩王使臣都打算在長安多住些日子,參加完了婚禮大典然後過完了年之後再回封地去,竇太後也很高興,留著那些難得回一次長安的藩王們不讓走,今年好好熱熱鬧鬧的過個年。人老了,總是喜歡熱鬧的,景帝又是個孝順的,雖然還在生病不喜歡人多吵雜,可是還是下旨留下大家過完年再走。

    於是有很多的藩王隻好差人回去再備一次年節的禮物,總之今年大家都是大破費,國庫倒是充裕了不少。

    韓嫣摸了摸下巴,總覺得似乎少了點兒什麽事兒沒發生。真後悔以前曆史課睡覺……韓嫣有點兒悔不當初的搔了搔腦袋,真的覺得在劉徹大婚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兒,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具體的了……貌似跟劉陵還有點兒關係。

    趴在韓嫣身邊的韓說看著自己哥哥不知道在想什麽想的抓耳撓腮的樣子,忍不住扶額。推推自家哥哥先幹正事兒啊!

    被打斷了思路的韓嫣不解的看了一眼韓說,那意思——幹嘛呀?

    韓說指了指山下官路上浩浩蕩蕩的一行車隊,問:“哥,他們是誰啊?”

    韓嫣嘴角抽了抽道:“反正不是張騫……”

    “張什麽?”韓說沒聽清楚韓嫣說了什麽,下意識反問一句。

    “沒什麽。”韓嫣搖了搖頭,這時候還沒張騫什麽事兒呢。反正左不過又是哪家藩王的使臣往長安送東西就是了,隻不過那些人穿著的一副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隻不過過目不忘這個逆天的技能韓嫣可是沒點亮過,於是隻是覺得眼熟而已,也沒放在心上見天色不早了,揪著還沒玩夠了韓說匆匆趕回了韓府。

    ……

    “籲——”一勒韁繩,神氣的高頭大馬長嘶了一聲,大街上的行人忍不住轉頭看向侯府的門口,隻見馬背上跳下來兩位少年,一位年紀稍大,一位略微年幼。路人忍不住感歎——好看的咧!

    門口的小廝趕緊走上了將兩匹馬牽去了馬房,韓嫣跟韓說有說有笑的往府內走。

    大廳內正在會客的韓頹當聽到了門外的笑鬧聲忍不住皺眉問身後站著的小廝道:“誰呀,在外麵吵吵嚷嚷的?”

    “哦,回侯爺,是二公子跟小公子騎馬回來了。”身後的小廝畢恭畢敬的道。

    “阿嫣跟阿說?”韓頹當忍不住笑著搖搖頭:“這兄弟倆也是個閑不住的。”

    而後看了看規規矩矩的韓則,問:“你怎麽沒跟著一起去啊?”

    “額……孫兒在家看書……就……”韓則說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他自小體弱,又深的自家書呆子爹的真傳,本就不怎麽喜歡這些。

    韓頹當搖了搖頭,頗為不讚同:“你是我韓頹當的孫子,我韓家是靠軍功有了今天,這爵位將來是你的,你總不能做個文官兒守著這家業吧?”

    韓則有些受教了的行禮道:“孫兒……謹記祖父教誨。”

    “嗨,侯爺,我倒是想家裏能有這麽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在,怎奈連女兒都是個愛舞刀弄棒。”灌夫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韓則眼裏倒是頗為喜愛。隻不過灌夫身邊坐著的灌蘭倒是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

    韓則摸了摸後腦笑了笑,然後就不說話了,韓頹當看著韓則這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又一歎氣,這孩子完全隨了韓儒,好麽整個個書呆子!看了一眼有些無聊了的灌蘭,對韓則說:“阿則啊,你帶著灌姑娘出去走走,這府內花園裏種的臘梅可是都開了。”

    祖父發話,韓則不敢不從啊,於是趕緊稱:“諾。”

    灌蘭也跟著站起來道:“那侯爺,爹爹,蘭兒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

    ……

    院子內韓嫣看了一眼門外那些陌生的小廝,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拉住了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韓說,叫過了一個看似比較機靈的小廝問:“府上來人了?”

    “回二公子的話,灌夫將軍來了。”小廝畢恭畢敬的道。

    “灌夫?”韓嫣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不是說此人極為清廉又極為傲氣嗎?怎麽會來弓高侯府拜客呢?

    看到韓嫣這一副吃驚的樣子,小廝體貼的為韓嫣解答了一下:“是這樣的公子,侯爺和夫人不是給大公子說了門親事嗎?就是灌夫的女兒。”

    灌夫的女兒……韓嫣摸了摸下巴,在史書上從沒見過韓則有過什麽作為,而灌夫後來因為得罪了田蚡被舉家抄斬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點兒什麽牽連?算了,反正娶老婆的是韓則,又不是自己,瞎操什麽心。

    想到這裏,韓嫣撇了撇嘴,解開了自己的鬥篷跨在胳膊上,扯著韓說往自己的小院走。

    “我說,你一個將門之後連兵器都分不清楚,弓高侯是怎麽教你的?”

    “子曰……”

    “你別跟我提什麽孔子,老子!打仗又不是抱著一本論語就能把匈奴人趕跑!”

    “可是……”

    “哎呀!你這根木頭真討厭!羅七八嗦的,老老實實的看你的梅花吧。”

    “哦。”

    韓說低頭跟自己的鬥篷上的帶子作鬥爭,聽到了聲音後忍不住調侃了兩句道:“嘖嘖,真不愧是灌夫的女兒,我看大哥以後有苦頭受咯!”

    “話也不能這麽說。”韓嫣似乎有些事不關己的聳了聳肩。

    “嘖嘖嘖,灌夫這女兒也是個刁蠻的,還是個弓馬嫻熟的女壯士。”韓說終於揭開了自己的鬥篷,鬆了一口氣繼續道:“就是不知道跟太子妃湊一起哪個更厲害?據說灌夫將軍為了這個女兒也是很頭疼的,真是不知道母親大人腦子抽了什麽風。就是因為人家是大將軍?娶進門了腰板硬?哥那你可得努力娶個公主回來!”

    “去!”韓嫣一腳踢過去:“越說越沒溜。”

    韓說躲開了韓嫣踢過來的一腳,笑嘻嘻的腳步一轉撲到了自己母親的房間笑嗬嗬的道:“阿娘,我回來了!”

    “回來了?玩的開心嗎?”婦人給韓說整理了一下散落的碎發,然後微微偏頭對跟在後頭的韓嫣說。

    “還好,阿娘時間不早了,您吃飯了嗎?”雖然對整個侯府都沒什麽歸屬感,但是眼前這個女人是唯一一個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韓嫣每次麵對她的時候總是能生出一絲絲的溫暖。

    “今天侯爺在大廳會客,廚房比較忙,阿娘湊合一下就行了。”婦人不在意的笑了笑。

    “那怎麽行?”韓說瞪大了眼睛看著婦人道:“您身體不好,怎麽能瞎湊合呢?”

    “阿娘沒那麽嬌貴。”婦人忍不住搖了搖頭,然後看了看在一旁自顧自的端著杯子喝水的韓嫣道:“看到了你母親大人給你大哥說的那位小姐了嗎?”

    “來的匆忙就沒看到。”

    婦人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道:“據說是灌夫將軍的女兒?……叫……叫什麽灌蘭?”

    “噗——”韓嫣一口水噴了出去。

    “怎麽了?”婦人有些不解的看了看韓嫣,韓嫣趕緊擺手道:“沒事兒。”灌蘭……灌籃?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個哥哥叫流川楓?

    “你啊,也老大不小了,你哥哥都說親了,你今年多大了?十六了吧?也該考慮一下了。”全天下的母親的通病似乎都是逼自己的孩子早點兒結婚:“嫣兒啊,你有沒有看好的哪家千金?母親可以讓你父親去幫你說說。”

    “哎呀阿娘,我才十六!還沒及冠呢,不著急……”韓嫣趕緊擺手,這個放在後世都算早戀要被批鬥的年齡,為什麽到了這個朝代就成了晚婚晚育了呢?時代差果然是個不可逾越的鴻溝。

    “哎呀,定親又不是娶親。”婦人似乎是有些不讚同的道:“等你及冠就晚了,你看看你大哥,早兩年就及冠了,現在才開始說親。”

    “好啦阿娘,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娶親是要一輩子的事情,又不是兒戲,首先得互相喜歡不是?相親能有幾個好的啊?”韓嫣趕緊賠笑道,湊過去給婦人捏了捏肩膀道:“阿娘,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寧缺毋濫,寧缺毋濫!”

    “哎呀,感情這種事情培養著不就行了嗎?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是有定數的。”婦人說完了後略微一歎氣,轉過頭來有些沒落的拍了拍韓嫣的手道:“也是阿娘身份卑微,接觸的人也少,不能替你把把關……阿娘不求其他,隻求你們兄弟倆將來都好好的,娶個賢惠的妻子平淡的過一輩子。”

    “阿娘……您又這樣。”韓嫣跟韓說都頗為無奈的湊了過去,身份這個坎兒在封建王朝究竟是個多高的門檻兒?韓嫣在這個時代見得多了,隻不過在劉徹那個選賢舉能的朝代主要看的還是能力,加上後世人人平等的文化熏陶,所以韓嫣並沒覺得庶出就要低人一等,隻不過……

    看了看眼前這個婦人,韓嫣還是忍不住有些無奈。

    “唉……”劉徹放下了手上的書簡,看了一眼撐著下巴正歎著第一百零八口氣的韓嫣,終於是忍不住了,開口問:“阿嫣,你怎麽了?”

    “唉……”韓嫣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劉徹的話,換了隻手撐著腦袋又是一歎氣。

    劉徹有些古怪的皺了皺眉頭,轉頭看了一眼王公公,王公公趕緊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那意思——老奴可什麽都不知道啊。

    於是劉徹放下了手上東西,走了過去拍了拍韓嫣的肩膀道:“喂!”

    “嗯?”被拍了一個機靈的韓嫣趕緊跳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看到了正抱著臂盯著自己看的劉徹,有些狐疑的揉了揉被拍到的肩膀問:“殿下有事兒?”

    “我看有事兒的是你!”劉徹沒好氣的白了韓嫣一眼,走回了書案後坐好道:“你老歎什麽氣啊?難不成你那個嫡母又幹什麽讓你添堵的事情了?”

    韓嫣聞言抽了抽嘴角,在心裏自我反省一下在劉徹心裏給自家留下了這麽個不良形象,順便有些無奈——合著我在您心裏就是個受氣包?然後端起自己眼前的書簡道:“回殿下,沒什麽,隻是小事兒罷了。”

    “小事兒?你書簡都拿反了!”劉徹沒好氣的拍下了自己手裏的書簡,問:“你到底怎麽了?連我都不能說?你知道嗎,你可是我……”頓了頓,劉徹扁了扁嘴氣勢有點兒軟下去繼續道:“你可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你說出來讓我也替你兩肋插刀一次?”

    “殿下……事情沒那麽嚴重……”韓嫣忍不住扶額,兩肋插刀……又不是上戰場。

    “那是怎麽回事兒?”劉徹倒是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趨勢。

    被逼婚這種事情想想就丟人,韓嫣撓了撓下巴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韓嫣嘰裏咕嚕的把昨天韓嫣的親娘跟自己說的話說了一遍,當然,事情是經過提煉跟篩選的。

    “什麽?你要定親?”劉徹忍不住拔高了嗓門,正在一旁老神在在的王公公忍不住撩起了眼皮看了一眼劉徹,而韓嫣則是愣在原地,似乎沒想到劉徹的反應這麽大。

    “額……”劉徹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趕緊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那個……你還沒及冠呢,著什麽急啊……”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底氣很不足。

    果然韓嫣撐著下巴眯著眼睛看自己——說的跟你及冠了似的,媳婦兒都娶回家了。

    “你別跟我比啊……我那個什麽……就是那個……”劉徹望天兒給自己想幾個理由開脫,最後嗯嗯啊啊了一大頓,一攤手道:“就是那個……啊!”

    韓嫣心說——你“就是”一大頓也沒“就是”到點子上。隨後自覺的扯開了話題,不然劉徹能糾結死道:“聽說殿下昨天去軍營了?”

    一說到軍營,劉徹倒是立馬不糾結那個“成婚”與“及冠”的問題了,表情有點嚴肅。韓嫣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劉徹——難道又受氣了?不能夠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