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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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人大半兒都參與進了哄抬糧價之事,過來議事也是礙著欽差的名頭不得以而為之,聽她直接就問了出來,有好些心虛的麵上都是一滯。

    薑佑不急不忙地轉向當地豪紳:“既然你們不說,那本官就來問問,我還沒到揚州,就聽說有人蓄意哄抬糧價,以求牟取暴利,這才導致民不聊生,可有此事?”

    底下人剛要說話,海西就站出一步,搶先開了口,他正色肅容道:“張監軍慎言,我們揚州的商賈素來循規蹈矩,遵紀守法,焉能幹出這等禍害百姓之事?”

    薑佑淡淡瞥了他一眼:“海知府這話有些護短了,若不是揚州糧價遠高於周遭府縣,本官也不會特地從金陵趕來調查此事了。流民無可生計,總歸是父母官的失職。”

    海西麵色一沉,卻不說話,一個眼風打了過去,旁邊立刻有位穿著醬紅長衣的豪紳站出來叫起了撞天屈:“監軍有所不知,我們雖然有心幫助那些災民,但自打雪災之後,周邊田莊產糧極少,物稀而價貴,本錢高高地擺在那裏,刨除運輸和請人的費用,我們做買賣的本就不賺什麽錢,總不能再虧本賣出去吧?糧價高低與否,實在不是我們能定的啊。”

    這話雖有些重利,但商人本就是為了謀利才經商,倒也不算過了,海西見薑佑梅花反駁,麵上微顯了得意之色,捋須對著那豪紳斥了聲:“不懂規矩的東西,還不退下。”他說完又微微笑道:“張監軍出身鍾鳴鼎食之家,不知道這些民間瑣事也是理所應當的嗎哈哈哈。”

    這話看起來是幫她解圍,其實就是在譏笑她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薑佑側眼不慌不忙地瞧著他:“論對民間的了解,我自然不如各位,但也知道前些日子朝中運來的大批存糧,揚州府中應該不缺存糧,糧價怎麽還會如此之高?”

    海西本以為一個少年人,隨意擠兌幾句便能讓他退縮,沒想到他這般難纏。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辯解道:“雪災剛發生時,揚州城裏湧來了大波避難的流民,朝廷派發的糧食都分給這些人,這才導致府庫空虛,本官也無奈得很啊。”其實那批糧也被他聯絡商賈,轉手賣了出去。

    薑佑漫不經心地道:“所以府庫存糧都不翼而飛了?”她看了眼欲反駁的海西“這事兒暫且不論,朝廷近來又派了一批糧食,本官將會親自監管派發。”她說完一頓,瞧著那些豪紳麵上都帶了驚色,這才不慌不忙地開口:“想必這回揚州糧食之難應當能得解了。”

    朝中派糧還有好一段時間才能過來,而且就算過來了也未必能管多久,如今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糧價壓下來。

    海西麵色緊了緊,忙牽了牽嘴角,勉強露出笑容來:“監軍在金陵公務繁忙,哪敢勞動監軍監管派發,還是交由本官來吧。”他說完又神色一肅,加重了語氣道:“說到底本官才是揚州的父母官,怎能讓監軍越權監管呢?”

    朝廷的糧食若是運來,有了這不要錢的糧食,誰還會去買那些豪紳手裏的高價糧?若是擱在手裏積壓久了,隻怕就要發黴變質,到時候他們就算不賠個傾家蕩產,也要傷筋動骨一番。

    薑佑淺淺啜了口茶:“知府這是在責怪本官僭越了?”她看海西慌忙低頭,毫不掩飾眼底的漠然:“本官受命於皇上,安頓流民,當然要把事情做完,萬一朝廷派來的糧食再被海知府派發沒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海西聽她這話,就差沒指著鼻子罵自己貪贓枉法,氣得‘騰’的站了起來,怒聲道:“你...!”

    薑佑壓根不理他,轉頭對著那邊的一眾豪紳道:“我也不瞞諸位,朝廷的糧食隻怕還有一段時間才能運過來,這糧食的進價幾何你們心裏都清楚,若是趁著還未曾運來的時間降下糧價,到時候你們的屯糧隻怕爛在手裏也賣不出去!”

    底下的揚州豪紳心裏都是一涼,他們擔心的就是這個。海西麵色一變,他轉頭對著薑佑冷笑道:“監軍這般作為,是在威脅在座的士紳賤賣糧食不成?”他轉過頭定定地瞧著那些人:“本官是揚州的父母官,斷不會允許此事發生的。”要是糧食低價賣出,他這邊就什麽都撈不著了。

    他這話隱露威脅,本來已經盤算降價的豪紳又難免猶豫起來。薑佑並不接他的話,而是給坐在豪紳中的重嵐打了個眼風過去。

    重嵐立刻會意,起身揚聲笑道:“監軍既然如此說了,我等也不好不遵從,左右如今周遭城鎮糧價穩定,降價賣出仍能賺上些子。”她說著神色一正:“我今日代表重氏商行答應張監軍,將以低價賣出糧食,用以救濟災民。”

    重嵐行商,聲譽極好,而且皇商重家在商場上也赫赫有名,她一開口,有幾人對視一眼,也站起身響應:“我等願意遵從監軍安排!”

    她話剛一說完,就見海西猛地扭過頭,雙眼恨怒地盯著她看,他當初為了納她,特意散出風聲去,想先敗壞了她的名聲,如今揚州誰不知道重嵐將要給她為妾,她今日這般幫著薑佑,不是明擺著打他的臉?

    他勃然大怒,又不能當著眾人的麵兒把她怎麽樣,隻能壓低了聲,一字一頓地威脅:“你在揚州還有大半個家當,可要想清楚了慎言啊!”

    重嵐嫣紅的嘴唇彎出恰好的弧度,正正地瞧著他,頗有些氣概:“多謝海知府關心,草民自然是想清楚了才做的決定。”

    海西狠厲地看了她一眼,高聲道:“糧價事關民生,豈能說高就高說低就低?監軍莫要好心辦了壞事!”

    薑佑冷哼一聲,還是沒忍住叱罵道:“揚州的流民病的病死的死,海知府還有臉跟我談民生?真是不知羞恥二字怎麽寫!”她對著底下人沉聲道:“往日的事兒我不想追究,隻要你們保證了朝廷運糧這段時候的糧食供應,你們原來幹了什麽我都既往不咎。”

    她說到這裏,看著麵色各異的眾人,下意識地模仿著薛元往日的架勢,負手看著底下,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態,淡然道:“若是你們不願意也無妨,本官會從金陵鎮江暫且調來糧草。”她緩慢地拖長了腔,聲音清越,偏偏字字都像是敲在人的心頭“隻不過前些日子的哄抬糧價之事,咱們就得好好地清算了。”

    底下一時鴉雀無聲,靜默了半晌,坐在原處的豪紳們緩緩起身,異口同聲,躬身應和道:“我等願意遵從監軍的安排。”

    海西像是被踩住尾巴一樣,高聲對著薑佑道:“本官要向上彈劾你逼迫士紳賤賣糧食,你一再脅迫眾人,到底意欲為何!”

    薑佑撇了撇嘴,彈劾就彈劾唄,反正那折子最後也要到她這個皇上手裏。事已經辦成,她也懶得多看海西一眼,一揚手道:“諸位一心向著朝廷,本官很是欣慰,籌備糧食還需要時間,都散了各自去準備吧。”

    她說完率先往回走,對著海西連敷衍都欠奉,重嵐跟在她身後,路過海西身旁的時候被一把拉住,他死死咬著牙根,壓低了聲兒道:“你這賤.婢,為何和他合起夥來算計我!莫非是瞧上了這個年輕的不成?!”

    重嵐嗬嗬兩聲:“大人自重,您也不想在背上貪贓之名後,再背個調戲民女的名聲吧。”她一邊說一邊抽回了手,對著他嬉笑著作揖:“張監軍年輕俊美,自然沒人不愛。”說完便振袖揚長而去了。

    她對‘張東嵐’倒還真沒什麽心思,兩人地位相差太遠,她又不想給人做妾,這番話不過是為了激怒海西。今日她和薑佑來的目地一是為了壓低糧價,二就是為了激怒海西,逼她露出馬腳。

    海西此人頗有些病態,他雖不把府裏女子當人看,但卻不允許別人染指分毫,聽完重嵐的話,氣得雙目赤紅,在原地喘個不住。旁邊的管事慌忙過來攙他,小心探問道:“大人,您...怎麽了?”

    海西一把把他搡開,氣得指尖顫抖,眼底滿是暴戾:“去,去想法子把重嵐給我抓到府上,本官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驛館裏頭,薛元坐在花草繁盛的院子裏頭,就著日頭垂眸看著手裏的閑書,旁邊成北怕他曬著,撐著傘站在一邊擋著日頭,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這時候驛館正門一開,燕南邁著大步走了進來,在他麵前單膝跪下:“督主。”

    薛元合上書問道:“皇上那邊怎麽樣了?”

    燕南向來緊繃的麵皮露出些笑來:“皇上事情辦得利索,那起子奸商已經答應把糧價降下來了。”方才有東廠的探子混在那園子裏頭,因此他複述起當時的場景來十分生動。

    薛元原本神色平平,聽完了嘴角卻噙了笑,成北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沒忍住插了句嘴,笑著道:“皇上處事兒越發利落了,奴才瞧著倒是跟督主行事倒有些相似,都一樣雷厲風行,直取要害。”

    薛元不知想到什麽似的,垂下長睫,聲音淡淡的:“她素來是極聰明的,一點就透,更何況在我身邊耳濡目染了兩個年頭。”他側眼看著院子裏開的盛極的芍藥:“一眨眼就這麽大了。”

    成北見他心緒不高,訕訕地住了嘴,薛元似乎有些出神,他把書放在一旁,兩手交疊搭在膝頭:“你以為她今日隻為著把糧價降低才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她真正想要的在後頭,不懲治了這起子奸人,這事兒她不會罷休的。”

    成北正想著怎麽接話,卻見他微閉了眼,自語一般地道:“我跟她相處的日子不算是最長的,但細論下來,我有意無意教她的東西比先皇教她的還多...”

    他性子毒辣多疑,玩弄權術的事兒做了無數,也從沒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不好,但無論如何也不想讓薑佑變成跟自己一樣的人。

    他想著想著,莫名地焦躁起來,一輩子平安喜樂有他護著有什麽不好?為什麽非得跟人鉤心鬥角的?成北見他忽然就皺了眉,也訥訥不敢多言,正沉默間,忽然外院來報:“張監軍回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