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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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海西心中無鬼,這時候自然坦蕩,可這間屋子死沒死過人別人不清楚,他是再清楚不過了,但重嵐一介商賈,她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她真的瞧見什麽了?
海西驚疑地瞧著她,不由得倒退了幾步,隨即怒聲道:“賤.婢,你胡說什麽呢,發的這是什麽瘋!別以為裝神弄鬼我就能放過你!”
重嵐定定地瞧著他,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聲在空寂寂的屋子裏回蕩,像是有十幾個女人同時在笑:“海大人是讀聖賢書的,不知道相信不相信世上有鬼?”她纖纖十指搭上了他的胳膊:“你讓開些,別擋著身後的姐姐跟我說話。”
海西被她說的真覺得後脊背發涼,下意識地閃開了幾步,閃開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麵上帶了惱色,一把搡開她:“滾開!你這賤人胡說什麽呢!”
重嵐並不理他,而是做了幅側耳傾聽的姿態,嘴裏時不時應幾聲,絮絮安慰著:“我知道姐姐去的慘,有冤沒處訴,冤有頭債有主,誰害死的姐姐,姐姐便去找他去。”
海西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通體發涼,他自然不是那種輕易被人愚弄的蠢貨,但這暗室死過的女子之數他都記不清了,和重嵐說話的是誰?是被生生打死的翠微?還是不堪受辱自縊而死的芸娘?
他身子僵了起來,色厲內荏地喝道:“賤人,住口!”
重嵐並不理他,仍舊對著牆壁絮絮低語,原本柔媚的五官變得十分模糊晦暗。這時候就算是個色中餓鬼隻怕也提不起興致來了,更何況海西還不能人.道,他麵色大變,終於忍不住奪門快步走了出去,一邊走嘴裏還罵著‘瘋子,瘋子!’
管家老遠迎了上來,沒看見海西臉上的驚色,還以為他終於如願,忙嗬著腰上來邀賞:“老爺,您...”
海西低喝了聲‘滾!’,然後一腳踹了過去,邁著大步離開了。
重嵐在暗室自言自語了半個時辰,確定無人監視,這才慢慢地閉了嘴,緩緩地走到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幸虧她平日話就多,看的神神鬼鬼的話本子也不少,這才說了半個時辰不帶重樣的。
她喝完水又坐回了原處,想到自己方才自言自語的話,渾身也覺得不自在起來,這法子能瞞得了海西一時,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隻怕就完蛋了,現在隻能期盼她留在這裏的管事和薑佑能盡早發現不對了。
......
薑佑現在無暇想她,昨晚上被薛元癡纏了一整晚,今天早上全身都是酸痛的,隻能趴在枕頭上哼哼唧唧,沒想到頭剛抬起來一半,就被重重地壓了下去。
薛元突然翻身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哎呦’了一聲,腦袋整個埋在鬆軟的枕頭裏,他覆在她身上,十指跟她交扣著,輕笑了聲問道:“皇上可覺得消氣了?”
薑佑後背跟他貼著,隻好勉強抬起腦袋:“我什麽時候生氣了,都是你近來一直不陰不陽的吧!”
薛元伸手探進她寢衣裏,撫著凝脂一樣的肌膚:“沒想到我昨晚上那般努力還是沒讓皇上消氣,是我失職,不如咱們再來一遭?”
薑佑十分鄙夷他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行為,一下擰身掙開,打了個哈哈道:“掌印盡心盡職,朕十分滿意,不用了不用了哈哈。”
她說完就想穿衣服起身,沒想到身上的酸痛突然而至,讓她一下子又倒在他懷裏,他十分自然地接過來把她攬在懷裏:“皇上可是還覺得不滿意?”
薑佑哎了聲:“別鬧了,朕還有正事兒呢。”
薛元麵色微沉了沉,但還是鬆開了手,薑佑這才得以脫身,匆忙洗漱好,忍著腰酸背痛跨出寢室的門,一邊感慨皇上真不好當,對外要料理朝事,對內還要滿足媳婦,不知道父皇當初是不是也是這麽苦過來的?哎,肯定不會,母後那麽賢德,肯定不會像掌印一樣動輒就想魅惑君心。
薑佑一邊感歎媳婦難纏,一邊匆匆去了正廳,讓人挨個匯報情況,聽完之後卻發現海西並無任何動作,忍不住微微蹙起眉,海西的耐性倒是比她想象的好,大禍都臨頭了還不見分毫動作,她想了想問道:“海知府那邊可有動靜?”
底下人搖了搖頭:“回監軍的話,我們幾個輪著盯梢,隻見海府的管事出去又回來了一趟,手上卻什麽也沒有,也沒見帶什麽人回來,隻是來去都坐著馬車。”
薑佑一怔,這時候沒動靜比有動靜還奇怪,她搖了搖頭,偏頭問道:“重老板呢?離開揚州了嗎?”
底下人想了想:“我等昨天看見重老板上船就沒有再跟著了,但不知怎麽了,那船在碼頭上停了一宿,今兒早上返回了船行,也重老板下船,我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所以不敢擅自做主。”
薑佑不知想到什麽似的,麵色微變,騰一下起了身,就聽簷外有人報道:“監軍,院外有人求見,說是重老板底下的掌櫃。”
薑佑毫不猶豫地就讓放人進來,那掌櫃轉眼便到了正廳,一句話沒說便慌忙跪下叩頭:“求監軍救救我們東家!”
薑佑心一點點往下沉,還是勉強定下性子道:“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你好好說說。”
那掌櫃這才直起身,定了定神道:“監軍跟我們東家約好昨日離開揚州,但東家還處理揚州米糧之事,便跟我說好,昨日帶去船上的人護送她上船之後,一半會返回來繼續留在揚州助我,但是我昨晚等了一夜也不見來人,東家是縝密之人,辦事絕對不會出這般大的岔子,我遣人去船行問了,他們也是含糊其辭,隻怕東家是出了事兒啊!”
薑佑按著額角在正廳來回踱了幾步,沉聲道:“在揚州這地界上,有本事也有由頭幹出這事兒來的隻有海西了,隻怕重嵐人現在就在他手裏。”
掌櫃也變了臉色:“他,他可是知府,若真是他...我們怎麽救下東家?”
薑佑想了想:“海西府中豢養的姬妾甚眾,可見是個好色之徒,重嵐現在應當不會有事兒,就怕...”她看見掌櫃有些發白的臉,輕輕呼出一口氣:“如今之計,隻能找個由頭,搜府!”
她本來想著海西至少會就著糧草之事找人上下活動,四處奔走,再不濟也要想法子攔住朝廷送糧,就算派人來刺殺她都比擄走重嵐有意義的,她是真沒想到海西敢挑這個險要時候拿重嵐出氣,自己真是太高估他了。
救人要緊,她也懶得再做什麽官場文章,帶了兩撥人分頭行動,一撥悄悄潛入海府確保重嵐無恙,另一波跟著她悍然圍了海府。
薑佑騎著馬立在海府門前,海府的管事頭回見這麽大陣仗,驚得臉色發白:“你們...你們可知道這是哪裏?!竟敢如此無禮!”
薑佑縱馬往前了幾步,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找海知府有些事兒要商量,你還不讓行?”
管事不敢和她辯駁,驚得後退了幾步,就聽這時候府裏傳來海西的聲音:“你竟敢這般目無王法!悍然圍了本官的府邸,是要造反不成?!”
薑佑當然沒有自己造自己反的興趣,她翻身下了馬,把肩膀上的才纏的紗布亮給他看,冷冷道:“本官昨晚上被人刺殺,有人說刺客一路進了你海府,本官特地前來勘驗,還望海知府行個方便。”
海西幹了擄人的事兒,倒還真沒敢幹殺人的事兒,氣得差點吐血:“荒唐!簡直一派胡言!本官跟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派人刺殺你?!”
薑佑繼續激他,對著他冷笑道:“誰知道是不是因著昨日我揭穿你倒賣賑災糧食之事,讓你挾怨報複?海知府若是沒做虧心事,為何百般阻攔啊?!”
海西勃然大怒:“本官說了沒有殺你就是沒有殺你,我乃堂堂四品大員,若是被你搜了府,還有什麽顏麵存活於世!”
他說著說著就想到了重嵐,他昨日才抓了重嵐,今日‘張東嵐’就要強行入府搜查,莫非是故意為之?要真是為了重嵐而來,那他說不得,定要辣手摧花了。
薑佑看他眼神閃爍,張口道:“海大人這般害怕做什麽?難道是府裏真有什麽不當的東西?譬如...賑災的糧食?”
海西心中稍鬆,原來是為著糧食來的,他想歸想,仍是挺直了脊背高聲道:“簡直豈有此理!假如真是本官派去的人,也沒有把他們窩藏在府裏的道理!我看你是不滿本官昨日反對,所以今日蓄意報複,本官絕不會同意你入府搜查的!”
薑佑想到生死不明的重嵐,心裏一緊,也懶得再跟他多說廢話,隻是道:“人證物證俱在,本官不想與你多說,你若是執意不肯放人,本官就權當是你幹的,刺殺欽差形同謀反,後果你自己掂量著吧!”
海西一下子變了臉色,她是欽差,又有皇命在身,雖然品階不如,但論身份確實比自己這個地方官要高,他揚聲道:“你仗勢...!”
薑佑見他表情帶了驚懼,也懶得再多廢話,直接命底下人亮出刀槍,直直地帶著人衝了進去。
她也不多廢話,直接命人搜人,海府後院藏了不少女子,一時間這些女子都都被驚了出來,麵帶惶恐地看著薑佑,又怕自己一個不慎惹著海西,都站的遠遠的。
薑佑把所有人派出去,過了半晌還是沒搜著人,海西心底一點點鬆了下來,他那暗室專為懲治那些不服管教的女子,建的十分隱秘,尋常人很難覺察出來,他側頭看見薑佑麵色沉凝,冷笑著道:“監軍不是口口聲聲說我窩藏了刺客,如今如何?你可找著什麽了沒?”
薑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不開口。海西見她並無慌張之色,心裏有些急躁,沉聲喝道:“你目無王法,不光誣陷本官貪汙賑災糧食,還誣陷本官派人刺殺你,今日你若是什麽都搜不到,我定讓你身敗名裂,鋃鐺入獄!”
薑佑看著遠處沒回話,她麵上雖淡定,但心裏也是急躁得很,她也不可能無休無止地搜下去,這時候忍不住開始想念起薛元來了,東廠的人幹這些事兒是熟手,定然能找出人來。
她左右瞧了瞧,正看見那個脖子上有塊紅痕的女子怯怯地立在遊廊裏,見她看過來,又連忙縮了回去。她心念一動,自己走了過去,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中可還有人?”
那女子驚慌地看了眼滿麵陰戾的海西,瑟瑟不敢作聲,薑佑瞧著她脖子上的那塊紅痕,自顧自地道:“我在金陵的時候也是負責流民事宜的,當時流民裏有位老人家告訴我,她女兒走失了,脖子上也有塊紅痕。”
她說到這裏猛然頓住,看見那女子怔怔地,眼底浮上哀傷思念之情,她繼續道:“當時老人家哭的肝腸寸斷,怎麽勸都勸不住,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己懷胎十月的女兒下落不明,哪有不難受的呢?”
海西沉聲喝道:“你胡言亂語蠱惑我的姬妾,到底存的是什麽心思!”
他說著就要命人把那女子扯下去,薑佑歎了口氣:“我覺得,明明子女還活在人世,卻似隔了萬裏之遙,不能侍奉慈母膝下,實在是人生一大悲事,你有生之年還再見見令堂嗎?”
那女子聽怔怔流下淚來,海西卻青筋暴起,眼底的慌亂怎麽掩也掩不住,高聲道:“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快把人拖下去!”
那女子慌亂地一把抓住薑佑,尖聲道:“不!我不去!我不是自願進府為妾的,我是被人騙來的!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薑佑緩了聲氣兒道:“那你知道海府上還有什麽藏人的地方嗎?”
......
驛館裏後院挖了一個小池塘,引來清淺的活水,當中養著錦鯉,塘邊種著依依垂柳,薛元立在柳下,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池水裏扔著魚食,頭發用玉帶隨意綁著,被四月的惠風吹的有些鬆散,姿態飄逸,形容絕豔,像是才涉水而來的仙人。
成北瞧得眼睛有些發直,過了半晌才遞了魚食過去,又看了眼池子,嘿嘿笑道:“您別喂太多,這都是群貪吃的東西,飽了也不知道停嘴兒,撐死了才算完的。”
薛元幹脆停了手,順著塘邊慢慢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道:“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今兒個天氣不錯,可惜近來沒什麽興頭,不然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成北湊趣道:“等這邊兒事完了,您可以帶皇上出去逛逛,她往日最喜歡熱鬧了。”他說完自己也有些別扭,原來都是督主忙的團團轉,皇上在宮裏閑的無所事事,現在猛然掉了個個,怎麽說都覺得怪異。
薛元慢慢搖了搖頭,看著青碧的湖麵漾起絲綢般的漣漪,眉宇間帶了絲悵然:“就是因為她當初無所事事,所以才會喜歡熱鬧,現在有了正事兒要做,當然沒功夫閑逛了。”
成北隱約猜到他的心思,這種事兒他不敢插嘴,隻能嗬著腰小心陪在一邊,這時候就見有道人影急匆匆地邁了進來,連通報都沒通報一聲。
薑佑直直地走過來,眼裏似乎帶著怒氣,又猛然頓住了腳,停在他身前三尺遠的地方,抿著唇道:“重嵐找出來了,朕借著這個由頭,把他的主宅,別院,田莊都搜了一遍,不光搜出了他命人搜羅女子花名冊,還搜出了他這些年和人往來的賬目,還有貪汙的賬目。”
薛元看她來勢洶洶,不由得微眯了眯眼:“皇上得償所願,臣在這裏先恭喜皇上了。”
薑佑冷著臉:“朕看了他的賬目,他這些年貪汙所得,有大半都孝敬給東廠了,從江南道上的督查太監,到你手底下秉筆太監,一個都沒落下!你又什麽想說的?!”
薛元垂了眼,神色十分漫不經心:“官場上,禮尚往來也屬平常,臣隻能讓自己不收,難道還能絕了手下人的財路?”他略抬了抬眼瞧著她:“皇上想憑著這個治臣的罪?!”
薑佑性子吃軟不吃硬,這神情落在她眼裏如同挑釁一般,她的火騰就冒了上來:“你以為朕不敢嗎?!”
薛元偏了偏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皇上想怎麽治臣的罪?”
薑佑麵色一僵,先不說她這是一時氣話了,就算她下旨捉人,又有誰敢聽她的?
兩人在一處從來沒紅過臉,難得吵一回架讓所有人都嚇得噤了聲,院子裏一時有些寂靜,隻能聽見風吹楊柳的颯颯聲。
他探手想拍拍她的肩,卻被她側身躲開了,他麵色微僵:“皇上既然快辦完事兒了,咱們就打點一番回金陵吧,咱們也差不多該想想回京的事兒了。”
薑佑冷笑道:“因為京裏現在是你一人的天下嗎?朕回去之後,你更能...”
她還沒說完,就被他伸出根白如玉的手指抵在她唇上,他微微笑道:“皇上說錯了,你真以為,隻有京裏是臣的天下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