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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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內,永興坊的謝家大門被人敲開,守門的老仆眼含熱淚迎來了家主謝弦。

    謝家世代鎮守北海,還是在謝弦嫁與程彰之後,她才交出了北海兵權,前往幽州定居。

    大魏武將鎮守邊關,雖可攜帶妻小,但如程謝兩家這等出過封疆大吏的家族,京中必有祖宅。謝弦小時候就是在京中長大,她的武功騎射都是由謝老太爺親自教導,隻是後來祖父過世,她才前往北海與謝老將軍團聚。

    當年,謝老太太早逝,老太爺年紀漸大,將鎮守北海的重任移交到謝弦父親手上之後,便接到京中旨意,召他回京榮養。

    謝老將軍憐老父一人回京,不能膝前盡孝,便將三歲的幼女謝弦交為老父帶回京撫養,一直到十三歲上老太爺駕鶴西去,她才回北海與父母團聚。

    謝弦離開長安之時,還是豆蔻華年,回首再來已是兩鬢隱現霜色——為著女兒都快白了頭。

    庭前花木凋零,雖因著冬日節氣之故,還是讓她心中湧上無限寂寥之感。

    大宅裏皓首龐眉,老態龍鍾的老仆還能從她的眉眼之間尋到當年那個淘氣的小姑娘的影子,而後來年輕一輩的仆從也隻是知道家主其人,以及她的傳奇故事,並未有機會親見。

    謝弦坐在闊朗的大廳裏,大宅裏留守的眾仆前來拜見,那曾經陪著她玩耍長大的老仆欣喜淚流,絮絮叨叨經年舊事,泰半是她當年淘氣,引的謝老爺子震怒,老爺子嗓門了得,猛然吼一聲能嚇的人栽個跟頭。

    謝羽淘起來無法無天,好多次她都恨不得揍這丫頭一頓,但對上她可憐巴巴求饒的眼神,到底心軟了,隻是奇怪這丫頭怎麽就這麽頑皮。

    眼下回到老宅子,在老仆的絮叨聲中,多少年少時光從眼前匆匆而過,後來的那些年戎馬倥傯,血裏來火裏去,將曾經的天真明媚都磨的精光,她幾乎都忘了,原來自己也是肆無忌憚的長大,也曾經恣意橫行過。

    謝弦的神情不知不覺間便柔軟了下來,唇角笑意流瀉。

    穆小六死纏著謝弦離開穆家寨,一路之上也算能適應。謝弦生活儉樸,無論吃住皆不大講究,能溫飽禦寒即可。等進了長安城,謝家祖宅大門打開,一路仆從迎接,穆小六頓時看傻了眼。

    他在安和鎮無崖山長大,似長安洛陽這等繁華城池早已讓他目不暇接,但好歹身邊有謝弦鎮著,為表穩重,他還刻意老實了好些日子。等進了謝家大宅,這老實模樣就再也裝不下去了。

    謝弦在正廳裏與家中老仆說話,他纏著春和不放,非要問清楚謝弦的身份。

    “春和姑姑,大掌櫃到底是做什麽的啊?”

    春和不肯說,夏陽在他腦門上狠鑿了一記:“猴兒,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穆小六覺得,他以前是真的冤枉謝羽了。老覺得她欺負了穆原,可是在見識過了謝家大宅裏家仆扯著嗓子狂喜“大將軍回來了”的聲音裏,他暗暗下了決心,以後就算是謝羽欺負穆原一百回,他也一點都不再憤慨了。

    山匪跟將軍府通常最直接的關係不是被剿與清剿的關係嗎?!

    如今想來,謝大掌櫃一杆□□挑了穆家寨,卻留了寨中之人的性命,當真是慈悲為懷,立地成佛。

    謝弦此次回京,原是為了追蹤謝羽而來,但等坐到祖父慣常坐的位子上,眼看著廳內老仆的熱淚,疲憊安然皆湧上心頭,忽然間就生出好好歇歇的念頭。

    “……安叔可知道京中程將軍府上最近幾個月可有什麽新鮮事沒有?”

    安叔便是如今宅中最老的管事,服侍過謝老太爺的,耳朵已經有些半聾,還是他的兒子安管事代為答話:“家主,數月前,周王從楚國回京,順路帶了程府四公子回來認祖歸宗。”

    謝弦神情一震:“程府四公子?”怎麽跟她設想的不一樣?

    安管事原來也猜測過,四公子是不是謝弦所出。

    程謝二人當年和離,三個兒子歸了程彰,謝家等於絕了戶,謝家老宅眾仆得到消息不知道有多恨程彰。就算夫妻恩斷義絕,可謝弦都為程彰生了三個兒子,難道不應該過繼一個為謝家頂門立戶?

    這些年謝弦幾乎與老宅子斷了聯係,隻過個三年有專人往京中送來維持老宅子的修繕銀子以及眾家仆花用,餘事皆不必交待。

    京中隻有老仆,既無父母長輩,又無兄弟姐妹,謝弦孤身一人,自不必向任何人交待自己的私事。

    現在看謝弦震驚的神情,頓時大喜:“程家四公子真是家主的孩子?”

    謝弦茫然之下搖頭:“我生的是個閨女。”不知道怎麽就成了兒子了。

    遠在酈山的謝羽還不知道親娘已經追到了長安城,派人出門打聽程府四公子的來曆。她自揍了閆宗煜,原本是準備老實窩在長陽殿裏藏兩日的。如今閆家勢大,就算她不參與朝政,也聽過閆國舅的大名。

    周王處境尷尬,而她身為周王隨扈,怒打閆宗煜隻是一時之憤,打完之後卻不能不考慮後果,自己是不在乎,為周王帶來禍患就不好了。

    於是崔晉敏感的發現,忽然之間阿羽乖巧了起來。

    她不往外麵跑了,窩在長陽殿不說,還時不時問一句:“王爺可要喝茶?”或者“王爺該喝藥了吧?”

    崔晉狐疑:難道這丫頭轉性了?

    等到謝羽再次殷勤的端了點心遞到他手邊的時候,崔晉終於忍不住放下了書,擺出傾聽的姿勢:“說吧,你做了什麽虧心事?”

    “虧心事?沒有沒有,怎麽會呢……我能作什麽虧心事呢。”打個臭流氓,可不算是虧心事。

    難道是悶了,而他又不願意讓這丫頭跟著程旭出去玩,於是在這裏獻媚,想要他陪同去玩?

    崔晉自以為把到了這丫頭的脈,無奈起身:“想要讓本王陪你出去玩早說嘛,何必做一早上的無用功。”

    周王殿下披了狐皮大氅,擺出一副“快感激本王吧本王頂著病體都肯陪你出門散心”的表情,謝羽默默的咽下了辯解之語,總覺得自己再辯解下去也說不清楚。

    他們兩人並肩而行,出了長陽殿,守在殿門口的蔣祝亦隨侍在側,三人出了行宮便往獵苑方向而去。

    冬狩進入到第三天,已進入自由活動時間。魏帝在行宮批京裏送來的奏折,閆皇後在殿裏接見各家攜女而來的命婦。比起往宮中遞請見牌子,在行宮要自由許多,這可是個拉近關係的好時候。

    魏帝昨晚歇在梅妃處,梅妃便提起四皇子崔煦也到了成親的年紀,既然此次替周王選妃,不如順帶著連四皇子的親事也一並解決了。

    “說起來,太子到了這個年紀也已經聘了太子妃,煦兒是該訂一門親事了。”

    天亮之後,閆皇後便接到了口諭,讓她在挑周王妃的時候,順便也為四皇子妃掌掌眼,由梅妃協理。

    閆皇後與閆國熹早已經商量好了,想要將閆家的女兒塞進周王府,此次冬狩人都來了,就在她宮裏住著,生的倒是嬌媚可人,隻是不知會不會合了周王的眼緣。

    原本是她一個人處理的,如今倒平白無故插-進來個梅妃。昨日大家在看台上,當著許多外命婦的麵,梅妃可沒提起過要為四皇子選妃之事。

    閆皇後不得不多想梅妃的意圖。

    梅妃似乎對閆皇後有何想法並不在意,她過來之時諸外命婦並不知道她是奉了魏帝口諭,順便為四皇子選妃的。今日能夠坐在皇後殿裏的,都是有意與皇家聯姻,想要做周王嶽母的人家。

    閆皇後內心笑梅妃自做聰明,不知道她為何這般想不開,為兒子挑正妃為何偏要與崔晉湊在一起,現在可不是隻能挑崔晉挑剩下的嗎?!

    周王與謝羽到得獵苑,隻看到四下的守衛,今日天色有些陰沉,風刮在臉上猶如小刀子一般,許多命婦貴女們都在殿裏取暖,反倒是太子帶著一批青壯進了獵苑,看台之上半個人影都無。

    謝羽其實心裏癢癢,很想跑去找程旭騎自己的赤兔胭脂獸,隻是想到她一直隱瞞著崔晉自己會騎馬的事實,便忍了下來。

    他們一路從行宮出來,卻不知蔣瑩悄悄尾隨。

    昨晚領宴回去之後,蔣墨便問起蔣瑩前往長陽殿的結果。蔣瑩哭哭啼啼將自己不想再去貼周王冷臉的意圖告訴了蔣墨,卻平生第一次受到了他的大加斥責:“周王貴為皇子,你不去貼他,難道要讓他來紆尊降貴來貼你嗎?”

    蔣瑩被蔣夫人苦勸,又被蔣墨訓了一頓,隻能認命的接受了必須要再次湊到周王麵前去的事實。隻是她才靠近長陽殿,便看到崔晉與謝羽有說有笑出來,想到周王的冷臉便心生退意,但蔣墨堅定的態度又不得不促使她前往,兩下裏一折衷,便悄悄尾隨在了二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