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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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阿花確認著問:“韓先生的意思是……”

    韓烈斂瞳:“以後都不要再給她吃藥了。”

    阿花略一忖:“那你交待的其他事,如果碰到機會,還繼續做嗎?”

    韓烈良久沉吟不語,全然不若平日吩咐她辦事時的果斷。

    阿花也不催他,靜靜地等。

    須臾,韓烈的眼神蘊著點涼,不直接回答阿花,而是道:“上一次受傷,辛苦你了。”

    他的話在別人聽來或許前言不搭後語,但阿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韓先生。”

    韓烈淡淡頷首,邁步回到公寓裏。

    沙發上,佟羌羌閉著眼,呼吸均勻,睡顏安然。她的眉目都是淡淡的,唇色也淡,皮膚白得透明,臉頰上有星星點點的小斑,看上去柔和而脆弱。

    她微微向左側臥,右手掌心輕輕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呈現一種保護的姿態。毛毯下,她露出的一截腳踝腫腫的,原本小巧的腳趾頭亦腫得胖乎。

    韓烈在沙發前蹲下,靜默無聲地地盯著她的腳。旋即,他伸出手,攤開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去,輕緩地握住,瞳眸沉黑如深潭。

    頃刻之後,他緩緩鬆開手,站起身,彎腰,一隻手臂輕輕攬到佟羌羌的背後,另一隻手臂繞至佟羌羌的膝窩下,輕輕地將她從沙發上抱起。

    他剛直起腰板,佟羌羌的眼睫顫了顫,低低嚶嚀一聲。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小叔,你回來了……”

    嗓音完全包裹在濃重的睡意裏,十分含糊。

    “嗯。回來了。”韓烈淡淡地應著,腳下步伐未停,抱著她徑直朝她的房間走。

    佟羌羌揉揉眼睛:“你有沒有事?”

    韓烈低眸看她,唇角微微抿起一抹弧度:“我能有什麽事?”

    佟羌羌的腦袋被瞌睡蟲攪得有點混沌,困頓地打了個嗬欠,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一齊作氣地問:“那些爆料帖,真的是文昊在幕後操縱指使侯伶做的嗎?他真的是為了打擊你、為了和我離婚,所以陷害我們的?那,孩子……也是他們在人工受孕的手術上動了手腳?”

    最後一個問題,是網民們並不知道的,並不知道佟羌羌人工受孕的內情,可卻是佟羌羌最在乎也始終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自從那次鍾文昊拿著親子鑒定的結果,指出她肚子裏的孩子並非他的種,她就困惑無比。明明是朱錦華親自帶她去做的手術,怎麽就出了錯?

    彼時朱錦華的說法是韓烈為了爭奪鍾家的財產狸貓換太子,她的心裏不是沒有懷疑過。她也問過韓烈,韓烈告知他也不清楚為何如此,並齊勵她,親自去弄明白、親自做判斷,才能得到最可靠最真實的答案。

    可她根本沒有親自弄明白的能力。如今事情演變到這地步,好像一切真相已足夠清晰明了。外界擺出來的事實,在所難免地左右了她的判斷。

    何況她素來清楚朱錦華和鍾文昊對鍾家家業的執念,她的內心已有八分相信。相信他們母子二人,幹得出這種事。

    她之所以問韓烈,隻是為了得到最終的確認,為了知道,鍾遠山對這件事的判定結果是什麽?

    韓烈將她放到床上,為她蓋好被子,回答:“文昊承認了他是鍾家醜聞的幕後推手。”

    聞言,佟羌羌的困意頓時消散。

    “至於其他的指控……”韓烈滯住,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摸了摸她的額頭,道:“老爺子被氣病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去看他。”

    佟羌羌明白了,既然鍾遠山被氣病,怕是事情尚未徹底裁定。

    想來以鍾遠山一慣的作風,也不會這麽輕易得出結論,就像上次朱錦華控訴韓烈之後,鍾遠山也是委托孫勰調查。

    可好像孫勰也沒調查出什麽結果。倒是如今局麵的反轉,幫助一係列事情漸漸靠近水落石出。

    思及此,她軟軟地應了聲“好。”

    韓烈凝注著她,毫無征兆地俯下身,在她額上蜻蜓點水地潤了個吻,“晚安。”

    佟羌羌受寵若驚地愣了一瞬,臉上漾開幸福恬淨的笑容。

    ***

    鍾宅。

    鍾文昊打了好幾個電話給侯伶,都處於關機狀態,一怒之下開車去了天府公寓,使勁地摁門鈴敲門,然而許久無果。

    就在他要放棄時,門慢慢地開了條縫,鍾文昊立馬推門闖入,張嘴就是惡狠狠的質問:“你怎麽回事兒?電話不接!門也不應!是心虛了不敢見我嗎?!”

    話落之際,他的目光落在侯伶的臉上,盯著她臉上的淤青和紅腫猛然愣怔,“你這是……”

    侯伶卻是二話不說上前兩步,用力地摑了鍾文昊一耳光。

    始料未及之下,鍾文昊結結實實地挨著。

    加上先前朱錦華的一手,今晚已經是他受的第二記打了。他怒火中燒,將全部氣一同撒在侯伶身上,霍然揪住她的頭發:“你敢打我?是我太縱容你了才這麽無法無天,啊?!你他媽故意害我是不是?!讓你小心注意點,你倒是被人兜了個底朝天!”

    侯伶拚命地掙紮抵抗,重心不穩地倒在地毯上。

    鍾文昊絲毫不憐香惜玉地騎坐到她身上,掐上她的脖子:“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都是你害的!”

    侯伶抓住鍾文昊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尖利的指甲死死摳進他的皮肉裏。

    鍾文昊吃痛地鬆開,臉上閃過一陣戾氣,反手給了她一耳光。

    侯伶原本便淤青紅腫的臉愈發慘不忍睹,將嘴裏的血淬到鍾文昊的臉上,破口大罵:“我心甘情願地跟了你這麽多年,主動逼過你娶我進門嗎?做不到就算了,我不怪你,你為什麽騙我!說要讓安鹿把孩子生下來後給我,結果背地裏卻要娶她!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麽?!”

    “你、你知道了?”鍾文昊驚詫,“你怎麽知道的?”

    侯伶冷冷地瞪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想瞞我一輩子嗎?!”

    “我那隻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不是真心要娶她的!”鍾文昊下意識地辯駁,隨即想到某種可能,臉色一變,“你他媽就是為了這件事故意把我抖出來的?!”

    “抖你個大頭鬼!”侯伶怒罵,“我當初提出這個建議,是你自己同意的!你讓我收手,我也聽了你的話!你被捧到天上去的時候,不見你誇讚過我的功勞,現在出問題了,隻會把罪責怪到我頭上!我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我神經病了才會自己把自己抖出來!”

    “讓我被人打死算了!反正我就是個人人唾棄的小三!反正現在我們的照片都傳得滿天飛!我再賤也是個有臉有皮的人!你既然要娶別的女人,既然不相信我,還來找我做什麽?!你丫的給我立馬滾蛋!”

    侯伶像點著了的炮彈似的不斷地爆吼,鍾文昊被吼得火氣蹭蹭越燒越旺,可一瞅侯伶竟是哭了,他不由怔忡。

    和侯伶在一起三年,她是個什麽樣脾氣的女人,他自認為十分了解,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哭。若現在在他麵前哭的是佟羌羌,他隻會覺得煩,可侯伶這種從來不哭的女人一哭,鍾文昊下意識地認為她是真的瀕臨崩潰的邊緣。

    仔細琢磨她方才劈裏啪啦的一堆話,他盯住她傷痕累累的臉:“你到底被誰打了?”

    他的女人,要打也隻能被他打!

    “你難道沒聽說過,人人喊打的除了過街老齊,還有小三嗎?”侯伶譏嘲著別開臉,像是要遮掩自己眼裏忍不住的眼淚。

    然根本沒遮掩住,嗓音都哽咽了。

    “明明出軌的是男人,被罵得更凶的永遠是女人。何況我還是個夜場出身的小姐。你估計是還沒看到網絡上是怎麽扒我的吧?那種私密照漫天流傳被人們品頭論足有多難堪嗎,你知道嗎?”

    鍾文昊何曾見過侯伶脆弱的一麵?心忍不住軟下來。

    回顧她陪在他身邊的這三年,除了脾氣差點,卻始終安安分分,從未攪亂過他的事,否則他也不可能寶貝了她三年還不膩。而且,確實,她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他是她的金主,她完全沒有理由豁出她自己來構陷他。

    心思鬥轉間,鍾文昊的火氣消了大半,睨著侯伶,冷靜地問:“那你怎麽解釋被人截圖出來的對話?沒腦子嗎?告訴人家你是鍾氏的員工!”

    若非母親提醒他。他是真想不到來懷疑侯伶的。

    侯伶冷哼:“難道我該直接告訴人家我是你鍾文昊養的小三嗎?”

    鍾文昊就不興她這種語氣,鉗住她的臉頰:“我在認真問你話!你不解釋清楚,光喊冤枉有屁用!”

    “我他媽的就是隨便一句閑聊!你愛信不信!”侯伶表情生冷,使勁地推搡鍾文昊,“算我瞎了眼白跟你三年!我就是個賤貨下三濫!你也自身難保!咱們幹脆一拍兩散!”

    “怎麽?以為我會就此失勢了不想跟我了?”鍾文昊箍住她的雙手,陰鷙著臉,“我鍾文昊一人做事一人當,還犯不著拉一個女人出來給我頂罪!你給乖乖呆著!”

    想想現在家裏的氣氛,鍾文昊一點兒都不願意回去,尤其眼前侯伶在耍脾氣,如她這種類型的熟女,越是幹烈的時候,越能挑起男人征服她的欲望。這也是侯伶厲害之處。他操了三年都沒操夠。

    她的身體好像有種魔力,總能令他上癮,渾然忘卻煩惱,隻想一展男人的尊嚴和雄心。鍾文昊順勢就著此刻騎坐在她身上的姿勢,扒了她的衣服,解了自己的皮帶,一夜縱欲無度。

    隔天一大早,鍾文昊的震個不停。最後侯伶實在受不了了,硬拉起鍾文昊去接。

    打來電話的是鍾傑,一接通,他緊張兮兮的聲音傳過來:“你在哪裏?”

    鍾文昊尚沉浸在夢境中他獨掌鍾氏之後的威風,半睡半醒地就隨口蹦出大不敬的話:“怎麽了二叔,是老爺子被我氣得要不行了嗎?”

    “他確實又要被你氣得不行!”鍾傑氣急敗壞,“你自己看看新聞!你怎麽會找兩個吸毒的明星給我們做代言!”

    鍾文昊一下懵了。

    ***

    兩位當紅的明星因吸毒被拘的新聞,迅速占據各大媒體的頭條。這一明星醜聞帶來的連鎖負麵影響,其代言的企業產品形象和市場受到波及。

    恰恰他們正是鍾氏集團不久前為了配合36周年慶典而剛剛更換的新代言人,連周年慶的宣傳片都是由這兩位明星領銜出演的。

    據業內估算,鍾氏這次的直接和間接商業損失或將高達十億元人民幣之多。

    十億元是多少,佟羌羌沒有概念,但看網絡上的各種評論,她知道,連同昨天的事情加在一起,鍾家最近真的是禍事不斷。

    佟羌羌隨著韓烈來到鍾宅時,鍾遠山正衝著朱錦華大喊:“那個混賬呢!把那個混賬東西給我找來!”

    朱錦華白著臉說不出話來。

    “文昊昨天晚上出去後好像就沒回來,估計是睡在外麵女人的溫柔鄉了。早上阿傑打了好幾個電話才把他叫醒的,現在應該和阿傑一起在公司和大家開會怎麽及時止損收拾爛攤子呢。”

    胡小庭的語氣和措辭。無不在火上澆油,澆完油後又不忘擔心鍾遠山的身體,緊接著忡忡苦口婆心,“爸,您千萬壓著心,萬萬氣不得,如今的狀況,不管是家裏還是公司,可都需要您親自坐鎮啊。否則群龍無首,豈不得更加慌亂?”

    鍾遠山感覺胸口憋著一團什麽,吩咐孫勰道:“讓司機備車,我要去趟公司!”

    胡小庭提醒道:“爸,醫生說過您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

    “再休息下去鍾家就要完蛋了!”鍾遠山滿麵厲色,隨即對剛走進來的韓烈說:“老三你跟我一起去!”

    朱錦華頓時色變。胡小庭心下也有不爽,可轉念想想按目前家裏的情況,她當然先選擇站韓烈那邊徹底打垮鍾文昊,於是忙不迭笑眯眯地接上鍾遠山的話,“三弟,好好照顧爸。雖說你現在不在公司任職,但畢竟是一家人,都是家事,文昊不爭氣,你能幫襯你二哥的,就多幫襯幫襯。”

    韓烈並未立馬應承,明顯有所顧慮,然而鍾遠山似根本不管他是否同意。已然讓孫勰推他去換衣服準備出門。

    見狀,韓烈扭頭對佟羌羌說:“那我先陪老爺子走一趟。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估計等老爺子從公司回來得開家庭會議。你就別來回奔波折騰了,留在這裏休息。”

    佟羌羌點頭:“好。小叔你盡管去忙。我可以的。”

    “嗯。”韓烈微微頷首,轉而叮囑阿花,“照顧好佟小姐。”

    佟羌羌目送韓烈離開,一回身,見胡小庭的目光徘徊在她和韓烈和之間,別有意味地說:“羌羌啊,大家都在說你和三弟是被冤枉的。可二嬸我怎麽瞅著你們叔侄倆貌似順水推舟了呢?”

    佟羌羌的神色十分不自然,視線越過胡小庭的肩膀,看到朱錦華正冷冷地盯著她。

    佟羌羌別開臉,什麽話也沒說,隻讓阿花扶她回房間。

    若非必要,她如今是一刻都不願意呆在鍾宅的。渾身不自在。

    她方才之所以應承下韓烈的話,確實是因為不願意來回奔波不曉得是因為最近水腫,還是因為月份越來越大,抑或是旅遊過後的綜合症,她早上起床開始便感覺身體有點不太利索。

    胡小庭也不會閑著自討沒趣硬拉著佟羌羌說話,瞥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朱錦華,暗暗冷哼一聲,然後和朱錦華二人也各自散去。

    ***

    她在一樓的那個房間,全然沒有她以前的痕跡。不過韓烈在留宿鍾宅時睡的是這個房間,之於佟羌羌而言又有了不同的意義,衣櫃裏還放了兩三件韓烈的換洗衣物,枕頭上貌似都殘留著屬於韓烈的氣息。

    佟羌羌安穩地躺到床上,原本隻打算眯一會兒。結果仍不可避免地睡過去,最後是阿花瞅著時間差不多,把她叫醒的。

    身體沒有先前那麽不舒服了,但可能睡得太沉,起來後腦袋略微昏。下午一點出頭,鍾家的午飯時間已過,佟羌羌恰好省心,不必與朱錦華和胡小庭同桌。

    然沒想到,鍾如臻卻是在,悠哉地坐在餐桌前吃飯,輕飄飄地瞟佟羌羌:“幾天不見,你的肚子又大了不少。”

    佟羌羌有點尷尬,不曉得該怎麽回應她才比較妥當。畢竟鍾如臻的孩子剛沒掉。當時突然地跟著韓烈去了澳洲。回來後這才是第三天,倒尚未抽空去探望鍾如臻。便問:“如臻姐你的身體恢複得如何?”

    引產非常傷身體,術後得休養大半個月才行,最好得像坐月子那樣臥床。怎麽鍾如臻這麽快就出門來?

    鍾如臻似讀懂佟羌羌的言外之意,勾勾唇,道:“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我就算是快要病死了,也得回來湊湊熱鬧,不是嗎?”

    佟羌羌:“……”

    阿花把專門煮給佟羌羌的吃食端上來。出於禮貌,她把幾份配菜推到餐桌中央,希望能和鍾如臻分享,換來的卻是鍾如臻的譏嘲:“別,我現在可已經不是孕婦了,不需要吃孕婦餐。”

    佟羌羌舔舔唇,沒接茬,也不把配菜再撈回來,就這麽繼續擺在中間,然後默默地吃自己的飯。

    鍾如臻打量佟羌羌:“聽說你前幾天和小叔一起到澳洲避風頭去了?”

    佟羌羌點點頭。

    “玩得高興嗎?”

    佟羌羌咽下嘴裏的香菇,回答:“挺不錯的。如臻姐之後也可以抽空去旅遊散散心。”

    鍾如臻用筷子撚著自己碗裏的飯粒:“我孤家寡人一個,能有什麽意思?”

    佟羌羌瞄著鍾如臻的神色,躊躇著問:“你和羅大哥……沒再見過麵了嗎?”

    她慎重地把“姐夫”的這個稱呼改掉,並且不敢直接問羅世彥是不是沒再出現過,而換成委婉的方式。

    這樣的改頭換麵仍舊不妨礙鍾如臻明白她真正的意思,鍾如臻支著下巴,不答,微笑著反問:“你和小叔。現在發展到哪一階段了?”

    鍾如臻的鳳目中充滿洞悉,仿佛十分確定她與韓烈之間的事,不像胡小庭頂多就是胡亂猜測。佟羌羌也不曉得自己在害怕什麽,心尖莫名地抖了抖。

    有傭人在這時忽然跑進來,探頭探腦地張望一圈後,詢問阿花:“你有看見大夫人嗎?”

    阿花問怎麽了。傭人下意識地瞥了瞥佟羌羌,才說:“安小姐剛睡醒,又在吵鬧。我到處都找不到大夫人。”

    佟羌羌微愣。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她竟是將安鹿給忘記了。她如今是被朱錦華和鍾文昊每天供在樓上的房間裏吧?

    “安小姐?”鍾如臻好奇,“就是那位新少奶奶?”

    後四個字被她故意壓了重音和譏嘲。

    旋即鍾如臻自餐桌前站起身:“那我必須得去見一見。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明明被"qiang jian",還非得說心甘情願。更得去和我未來小外甥交流交流感情。”

    雖說鍾如臻不是壞人,但以佟羌羌所了解的安鹿目前的精神狀況。怕是可能會被鍾如臻嚇到。佟羌羌有點替安鹿感到緊張,立馬跟著起身,“我也上去看看她。”

    那位傭人卻有些猶豫,不曉得是不是朱錦華交待過什麽。

    然而鍾如臻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能攔得下的,佟羌羌便攜著阿花緊隨鍾如臻身後上了樓,順利地循著哭鬧聲找到臥室裏。

    臥室裏還留有另外一名傭人,正在哄勸床上的安鹿。問題是,安鹿竟是被四肢大開地綁住,如同一隻待宰的牲口般,邊哭邊在床上扭動身體。她們似乎還擔心安鹿受傷,十分有技巧地在安鹿的手腳上均套了厚厚的襪子,護住她的手腕和腳踝。

    看到佟羌羌,安鹿愣了愣,淒厲地大喊:“羌羌姐!”

    佟羌羌震驚不已,質問兩個傭人:“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她?!她還是個孕婦!馬上把她解開!”

    傭人頗為無奈地解釋:“不是我們擅作主張的。是……是大夫人允許的。因為安小姐情緒不穩定,為了防止她每回剛睡醒時發狂,所以才綁著她。但並不是一直綁著的。大夫人在的時候,安小姐比較聽話,就會解掉安小姐的手。”

    “你們這哪裏是在把她當人看!”佟羌羌非但未釋懷,反而更生氣,當即吩咐阿花幫忙解繩子。

    兩個傭人麵露為難地擋了擋,不過畢竟佟羌羌和鍾如臻都是鍾家的人,她們也有所猶豫,阿花不管不顧地捋開了她們。

    去除束縛後,安鹿撲到佟羌羌的肩頭:“羌羌姐!”

    佟羌羌既心酸又心疼,關切地詢問:“小鹿,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們是不是虐待你了?”

    一旁負責照顧安鹿的傭人不滿地搶話辯駁:“安小姐每天的吃喝都是最好的,大夫人經常熬夜照顧她,綁住安小姐也是為了安小姐好,她情緒不穩定的時候特別容易傷到肚子裏的孩子的。”

    不說還好,一說佟羌羌愈發窩火。朱錦華的真正目的,不就是為了安鹿肚子裏的這塊肉!

    安鹿嚶嚶哭泣:“羌羌姐,我想離開這裏,我要回家,我想見我哥,我是不是惹他生氣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佟羌羌蹙眉:“你哥這段時間沒有來看過你嗎?”

    安鹿搖頭。

    佟羌羌很是詫異。以她對安景宏的了解,以及那天安景宏對她說的話,與其說安景宏是在生安鹿的氣,不如說是在生他自己的氣。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不可能對安鹿不聞不問啊?

    思忖間,安鹿卻是兀自下床,佟羌羌拉住她的手臂:“小鹿,你幹嘛?”

    “我要回家……”安鹿的力氣特別大,一甩手就掙脫佟羌羌,光著腳就往外跑,嘴裏不斷喃喃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安小姐!”傭人著急地追上去,安鹿畢竟是個懷著四個月肚子的孕婦,速度不快,一下被兩人傭人堵在了門口。

    偏偏也因為安鹿是孕婦,所以當安鹿側身撞她們時,她們擔心她受傷,迫不得已地閃開。

    瞥見鍾如臻離門口最近,佟羌羌急慌慌地請她幫忙:“如臻姐,麻煩你攔住她!”

    結果鍾如臻雙手抱臂而站,一副純粹旁觀著模樣,紋絲未動。

    安鹿順利溜出了房間。

    見狀,佟羌羌哪裏還坐得住,連忙也快步去追。

    阿花則急匆匆地跟在佟羌羌身後,焦慮地提醒:“佟小姐!你小心點!”

    佟羌羌捂著肚子,喚安鹿,試圖安撫她:“小鹿!你別跑!羌羌姐馬上帶你回家,帶你去見你哥。你別著急!”

    安鹿背抵著牆,神情緊張地盯著一直跟在她後麵的那兩個傭人,搖頭:“騙人!你們是壞人!你們要抓我回去!”

    聞言,佟羌羌叫住那兩個傭人:“你們先別靠近她。她害怕你們。你們會嚇到她的。”

    兩個傭人同樣著急:“可是沒照顧好安小姐。我們會被大夫人責怪的。”

    “是安小姐的安危重要還是你們被大夫人責怪重要?”佟羌羌冷著臉,道:“至少她現在能聽進我講話,你們先退開幾步,穩下她的情緒要緊!”

    兩個傭人被堵住話。

    佟羌羌轉而望回安鹿。朱錦華在飲食上好像確實把她照顧得很好,幾天沒見,安鹿顯然豐腴了不少,穿著寬鬆的棉布裙,肚子看上去都比佟羌羌的要大。

    佟羌羌的目光落在安鹿的肚子上沒有挪開,溫聲道:“小鹿,她們不是來抓的。你不用跑,沒關係的。小心你的小寶寶,你不是特別愛護你的小寶寶嗎?”

    她其實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隻是想起安鹿之前貌似十分看重孩子,所以嚐試著重點提醒。

    安鹿應聲撫上小腹,神色當即柔和了好幾分。

    見自己的話有效果,佟羌羌暗舒一口氣,問:“小鹿,你還認得我吧?”

    安鹿抬頭注視她,點頭:“你是羌羌姐。”下一秒,她似才發現佟羌羌隆起的小腹,目露困惑地問,“羌羌姐,你怎麽也有小寶寶了?”

    佟羌羌怔忡,含含糊糊地嗯了嗯,繼續博取安鹿的信任:“我也有小寶寶,所以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抓你。是你哥哥讓我來接你回家的。你不是說你很想回家嗎?”

    安鹿的眼眶紅通通的:“哥……”

    佟羌羌這才慢慢地朝安鹿走過去,安鹿沒有避開,像一開始那樣對她完全放下戒備,靠在佟羌羌的肩頭。

    佟羌羌拍了拍她的後背,少頃,道:“走吧。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聞言,兩個傭人焦慮得不行,脫口便喊:“不行!不能帶安小姐離開!”

    話一出口,安鹿的身體應聲抖了抖,立馬推開佟羌羌:“壞人!壞人!”

    佟羌羌瞪那兩個人都來不及,急急穩住身形:“小鹿,她們確實是壞人,可羌羌姐不是!你知道的啊,你哥是我的師兄。”

    安鹿神色不安地抵著牆,一邊警惕地盯著佟羌羌一邊後退。眼看沒幾步就要退到樓梯口,佟羌羌嚇得不行,連忙提醒:“小鹿,你小心點別再動了,後麵是樓梯!”

    然而安鹿已然屏蔽她的話。

    礙於自己行動不便,佟羌羌沒有辦法也不敢上前去阻止她,隻能讓其他人趕緊幫忙。可她又一時忘記了安鹿對其他人更加懼怕,尤其那兩個傭人才走動兩步,安鹿後退的速度立馬加快。

    眼瞅著隻差一步就要踩空,佟羌羌的心緊張得提到嗓子口:“小鹿!”

    距離安鹿最近的隻有她自己,情急之下,佟羌羌條件反射地跑上前兩步想要抓住安鹿的手臂。

    幸運的是。千鈞一發之際,阿花率先抱住了安鹿。

    佟羌羌懸著的心正準備放下,卻見阿花和安鹿像是沒有站穩,晃動著身形向後傾倒。

    她的心頭驟然一個咯噔,抬起的手仍是遲一步抓了個空。

    佟羌羌整個人完全僵住了,手臂滯在半空,眼睜睜看著阿花抱著安鹿兩人一起順著樓梯滾下去,滾到一樓才停住,而安鹿的身下,有血紅血紅的液體緩緩地流出。

    似曾相識的一幕。

    不久之前,鍾如臻也是在她麵前流了這麽多血。

    耳邊的驚呼和尖叫乍響。

    佟羌羌渾身一個激靈,看見樓下的朱錦華和胡小庭滿麵震驚。

    ***

    又是滿目的白和滿齊的消毒水的氣味。

    又是在手術室外。

    朱錦華和胡小庭皆坐在長凳上,前者的身上尚沾染著血。

    是她抱安鹿的時候蹭到的。

    佟羌羌站得遠遠的,愣愣盯著那一丟丟的血,眼前出現得卻是漫天的紅。

    “我怎麽覺得你有點像災星,三個孩子,都差不多的月份,如今隻剩你的了。難道你專克孕婦。噢,不對不對,是專克孕婦肚子裏的孩子。抑或是你肚子裏懷著的這位命太硬了?”

    鍾如臻的口吻分不清是譏嘲還是調侃。

    但這番言論之於此刻的佟羌羌來講,恰恰戳得心口疼。她更不高興的是鍾如臻拿她的孩子說事,偏頭看鍾如臻,澀著嗓音,竭力平和地說:“不關我的事,如臻姐你別開玩笑。”

    確實不關她的事。

    第一次是鍾如臻主動打電話給她,她才去她家找她的。

    這一次……好,算是她多管閑事,非要去關心安鹿。

    偏偏兩次出事都是孕婦見血。

    佟羌羌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我沒在開玩笑。”鍾如臻嚴肅認真地提醒,“就算我不這麽想,你能保證其他人不這麽想?大伯母有多重視這個孩子你不是不清楚。看剛剛那情況,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等大伯母晃過神來,恐怕是要將罪名怪到你頭上。我勸你現在不要繼續在大伯母麵前晃悠。小叔沒來之前,可沒人會護著你。”

    佟羌羌的臉又白了兩度,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鍾如臻皺眉,輕輕推了推佟羌羌:“你傻了嗎?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佟羌羌的思緒一片混亂,完全思考不了。

    鍾如臻歎口氣,給她找理由:“你的那個傭人不是也受傷了嗎?要不你先去看看她?”

    佟羌羌這才恍恍惚惚地點頭。

    阿花在急診室。

    佟羌羌心不在焉地辨別過道裏的指向標,腦袋裏揮散不去許多畫麵。

    走著走著,她漸漸感到頭昏乏力,就像低血糖似的,頭皮發緊,四肢發木,胃酸開始發酵,腦門上溢出一層汗,難受得她根本走不動了。

    佟羌羌幹脆停下來,扶住牆邊的扶手,撫著肚子喘氣,遠遠地瞅見電梯口走出來幾個眼熟的人。

    是孫勰推著鍾遠山,後麵跟著鍾文昊、鍾傑,和韓烈。

    “這位小姐,你怎麽了?”身邊經過的一位大媽好心地詢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喲?”

    佟羌羌想要說是,可喉嚨發不了聲。

    大媽大概看出她的不妥,連忙大喊:“快快快!醫生護士!這裏有個孕婦要暈了!”

    她剛說暈,佟羌羌的兩腿應聲就軟了。

    有人一個箭步衝過去,摟住了她的身體。熟悉的氣息包裹上來,佟羌羌抬頭,韓烈幽黑的眼睛裝進她漆黑的瞳孔裏。(WWW.101novel.com)